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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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還陽草口服液也只有一瓶了,聽典獄長說慕容光有個最喜愛的女兒得了不治之症,皇帝指派的太醫也是束手無策,已經熬了快大半年了,快要油盡燈枯了,今日何不就此機會試探試探。

正猶豫不決之際,拐腳六忽見一個二八芳齡的女子端着茶水進來了,步态輕盈,裹挾着一股淡淡的香氣,包含着脂粉氣、椒蘭味還有含笑花的果糖氣息,再看那女子的眉眼,拐腳六不禁吃了一驚,面若施粉,眉清目朗,唇紅齒白,在眉眼的細微之處,他發現這女人不就是十年後的玄月麽,拐腳六差點喊出玄月的名字,他瞥一眼玄明,卻發現玄明也在瞧他,心裏便明白幾分。再瞧慕容光時,玄月已是不見。

“請問慕容大人,剛才這女子好生面熟,可是貴府最近招用的?”玄明終究是忍不住,心裏發急。

“噢。”慕容光睜開虛閉的眼睛,“這個女子年齡小,是最近招用的,本來是要服侍大小姐的,可是大小姐最近卧病在床,恐不久于人世。”說罷,他竟悲戚地捂住胸口咳嗽起來。

“和這個女子一同來的人都在府上麽?”

“你們不是來給大小姐治病的嗎?”慕容光訝然地睜大眼睛,“你們怎麽會對這些人感興趣?”

“給大小姐治病倒是可以。”玄明激動地站起身,“我們是大理寺的典獄長推薦來的,典獄長的病便是我們治好的,大小姐的病我們也可以治好,但我們有個條件。”

“條件?”慕容光有些疑惑地看了拐腳六和玄明一眼,“典獄長不是和我都說好的嗎,治好大小姐的病,酬金是黃金百兩,難道你們不知道?”

“我們不要錢。”玄明緩緩站起身。

“那你們要什麽?”慕容光發急地問。

“我們要剛才那個端茶的丫頭。”拐腳六看着慕容光說,“對,就是剛才那個漂亮的姑娘,還有與她一道被他們送到府上的一個丫頭和兩個少年。”

“一個丫頭和兩個少年?”慕容光叫來管家,讓他去通知昆侖奴,不大一會兒,管家來報,說丫頭還在,服侍大小姐,那兩個少年昆侖奴說是異星人,有大補之功效,所以泡在酒缸裏,生死不知,慕容光回頭瞧瞧拐腳六,發現他神色有些不對,便大聲責罵管家,“快把人撈出來,什麽大補不大補的,救大小姐重要。”

過了一會兒,管家來報,說那兩年少年從酒缸裏撈出來了,還有一口氣,休息半晌,回過神來,應無大礙。聽聞管家的報告,慕容光長長噓了一口氣,回頭瞧瞧拐腳六,“先生,請吧。”

穿西廂,過東廊,再經過一條長長的□□,便來到了大小姐位于二樓的閨房。就在路上時,拐腳六聽到空中有烏鴉的叫聲,他擡頭一看,頭頂上便是一棵高大的槐樹,兩只烏鴉盤桓其上,拐腳六的心裏“咯噔”一下,暗暗叫聲不好,作為東太平洋醫學院肄業的高材生和一位沒有經驗的老中醫,他知道烏鴉的叫聲意味着病人已是病入膏肓、行将就木了,縱有華佗這樣蓋世神醫也怕是回天乏術了,現在是進退維谷,怎麽辦?

拐腳六瞥一眼玄明,玄明也應當聽到了烏鴉的叫聲,他臉上汗水涔涔。

遠遠地,便聞到焚檀香的味道,也聽到了木魚聲,仿佛還有誦經聲。拐腳六只得硬着頭皮上樓,在二樓的轉角處,一個挽着發髻、薄施粉黛、有着未長成少女單薄身量的女子在候着他們,她低垂着眉,當她擡頭時,拐腳六和玄明驚訝地發現她竟然是長大了的春藤,她也只不過比剛剛離開家的春藤拉長了尺寸罷了,但她看到他們時竟然是毫不詫異,完全是一副不相識的樣子。

拐腳六心想:春藤和玄月要麽是裝作不認識他們,要麽是慕容光給她們服用了什麽藥。眼下,他也顧不得這麽多了,先看看慕容大小姐的病再說。

隔着薄薄的絲賬,在袅袅的檀香味中,拐腳六分辨出一種異樣的味道,似曾相識,卻一時無法想起來,這些年,他也承認記憶力下降是不争的事實,但今天,他就是想把這味道回憶出來,否則,會影響他的心情,也會影響他對病人的診治。

費了好大的勁,在記憶的深處不知疲倦地穿梭往複,從春花秋月到夏風冬雪,終于,靈光乍現,這是梅雨時盛開的栀子花在雨中浸洇久了、摘下來壓在枕頭底下、泛黃發黑時所散發出來的帶着黴味的香氣,可是,長安城并無梅雨,哪來的黴香氣?正神思游離之際,只聽得春藤說,“大小姐,請的大夫來了,你把手伸出來吧。”

一只纖纖如春蔥般凝着羊脂玉光澤的手伸了出來,春藤瞧見了,趕忙拿一塊布巾墊在手腕處。在搭脈之前,拐腳六仔細看了看這只手,這只手根本不像是一個久病未愈的女子的手,它發出健康的光澤,放在陽光下仿佛可以照得透明,指甲也修剪得整整齊齊,拐角處都是自然圓潤地過渡,月牙也非常明晰,但看多看了一眼,便發現不同尋常之處,在她的食指指甲上有一條隐約可見的黑色橫紋,不仔細瞧定然是看不見的,即便是仔細瞧,也是愈想看得真切愈看不真切。

當下,拐腳六的心裏便明白了七、八分,他伸出食指和中指輕輕扣在慕容大小姐的腕上。盡管拐腳六也承認他的臨床經驗相當匮乏甚至在東太平洋醫學院讀書時也只是在一家寵物醫院實習過一段時間,但這麽亂的脈象也着實駭了他一跳。

搭脈半晌,拐腳六的手心裏汗津津的,他也終于明白經驗對一個大夫的重要性。而現在,他也只是聽出脈象的亂,但這樣亂的脈象中蘊含什麽意義他卻毫不知曉,無可奈何的是,他又必須裝作通曉此道、可以解決問題的胸有成竹的篤定樣子,這的确有些難為人。

拐腳六側過臉去看玄明,玄明已是讀懂他的意思,但玄明卻是一副愛莫能助卻又故作鎮定的表情,他知道一切都得靠自己了。望聞問切,他也只是用到了“切”,還有三招沒有用呢,于是,拐腳六清了清嗓子。

“大小姐,我是來自江南東道廬州郡的大夫,我叫趙六,人們也叫我拐腳六,說實話,我必須承認,我聞道已遲、術無專攻、學無所長、學藝不精,對您的病我束手無策,但我既然來了,還是要盡一個大夫的本分,盡管困難重重,但我還是有信心把您醫治好的,所以,請您談談您病的一些情況。”

半晌絲帳裏也無動靜,拐腳六大着嗓子又叫了一聲,“大小姐,我在等您回話呢。”只聽得帳裏有了動靜,先是一陣咳嗽,然後是一陣喘息聲,拐腳六細細辨析這喘息聲,慕容雪的肺染了風寒,病入肌理,已經很難醫治了。

“趙大夫,你就叫我素月吧,我自幼便是在慕容府長大,前一陣子宮裏發生了瘟疫,死了一些宮女,老爺聽說了,本不打算管我,讓我自生自滅,但他聽宮中的太監總管說起太子看過我的歌舞表演深感興趣後改變了主意,一定要把我接回來醫治,并動用關系請了太醫,但太醫也是一籌莫展。我染了風寒不假,但真正的病因卻是我被宮中豢養的一只貍貓附了身,雖然貍貓的肉身已經趕走,但它的靈魂卻讓我得了心悸之疾。”

“貍貓?”

“嗯,前一陣子,這只貍貓在長安城殺死了不少人,逃到宮中,不知怎麽的,就上了我的身,大理寺派了一個叫小七的高手,差點把它抓住了。”

“小七?他此時不是在府上嗎?怎麽他之前就來過長安城而且見過你?”

“對,小七的樣子不像是長安本地人,他被老爺的護院家丁昆侖奴給抓回來的,老爺說他會在十幾年後被黃巢沉于渭水,所以,在老爺有生之年要在未來的世界找個英雄來殺死黃巢以改變他被沉于渭水的悲慘命運。但昆侖奴把小七抓回來後,他又聽說小七是異星人,泡了酒喝會是大補,便又将他泡在酒缸中。”

“素月。”拐腳六欲言又止,晌午的陽光漸至橙黃,透過雕有喜鵲報春圖的绮麗的長窗照進來,室內便亮堂起來,光影裏有落葉飄過、飛花掠過、雲腳走過,盡管他一直刻意地正襟危坐、目不斜視,但他還是能感覺出光影透過絲帳落在素月病中憔悴而蒼白的臉上,那種紙一樣薄惹人心疼的蒼白經不起風吹日曬,她的身上便浮起病中女子才有的那種在梅雨中浸染太久的發黴的花香。

他多麽希望剩下的那瓶還陽草口服液可以拯救這個如花似玉般的女子。“雖然你的脈象看起來似乎并不樂觀,病已入肌理,但也并非毫無辦法,調節陰陽,滋陰補陽,或可有效,我有一味方藥,可以一試。只是,只是那貍貓魂靈附體,确有麻煩,容我想想……”

“趙大夫,我知道您一直是想看看我的模樣,對不對?”素月竟然得意地笑了起來,那聲音如竹露滴在石階,又如晚風和風鈴撞個滿懷。

“素月,解鈴還須系鈴人,上次小七差點擊殺貍貓,這次我們可以如法炮制,請小七幫忙,不過要逼出貍貓,非得雄黃酒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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