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修) “你能不能來接我?”……

嘉輝的職業是長途貨車司機,他長年累月在外跑車。

在上一段失敗的婚姻裏,嘉輝是被抛棄的一方。

沈素湘嫌他不顧家,還沒有事業心,在有了新的選擇後,沈素湘決絕地選擇了離婚。

而嘉輝經熟人介紹,認識了現任妻子邱紅,兩人迅速重組家庭。

嘉輝消沉過一段時間,而之後,他依舊過着與之前相差不大的生活。

只不過家裏的妻子換了一位,小孩也換了一個。

邱紅帶着六歲的兒子,住進了他的家,他們相互有了新的家人。

嘉南站門外,開始後悔昨晚在電話裏答應嘉輝過來吃飯,但他們又确實許久沒有見面了。

她有大門鑰匙,沒掏出來,選擇了敲門。

來開門的是個白白胖胖的男孩,圓溜溜的眼睛,警惕地打量她,仿佛在看一個冒然闖入的陌生人。

嘉輝的聲音随後而至:“小志,誰來了?”

他探出頭來,看見了嘉南,黝黑臉上堆砌出笑紋,“快進來……”手在女兒背上拍了兩把,問她怎麽又瘦了。

“是不是沒好好吃飯?”

嘉南笑一笑,還沒說話,廚房的抽油煙機轟隆隆響了,蓋住其餘的聲音。

邱紅在炒菜,背朝着他們。

嘉輝說要去樓下買飲料和酒。“可樂還是雪碧?”他問。

叫小志的男孩搶答:“雪碧!爸爸,我要喝雪碧!”

“行!”

嘉輝一走,客廳裏剩下嘉南和男孩面面相觑。

男孩耐不住先開口,故意質問:“你是誰?”

他們之前見過幾次,雖然不熟,但也不至于不認識。嘉南就當小孩忘性大,沒在意,“叫姐姐。”

男孩情緒陰晴不定,表情突然變得憤怒:“你不是我姐姐!”

嘉南不再理會他,往自己以前的房間走,打開門,裏頭大變樣了。除了那面映着粉色小花的窗簾,幾乎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男孩沖進來推了她一把,“這是我的房間!”

他力氣不小,嘉南差點被他推到。

她扶着牆壁站穩,很無所謂的态度,平靜而冷漠地說:“這裏以前是我的,現在讓給你了。

“反正破破爛爛的,我也不想要。”

男孩的嚣張氣焰頓時被打消,他奈何不了嘉南,反倒被氣哭了,跑去廚房跟媽媽告狀。

嘉南溜出了門,去樓下等嘉輝。

嘉輝遇見了小區裏的熟人,拎着啤酒和雪碧,在路邊跟人唠嗑。他非常健談,且喜歡交際,嘉南完全不像他。

等嘉輝聊完了,才發現女兒蹲在臺階上等他。

“上樓啊,下來做什麽?”

嘉南不想上樓,眼睛望着小區門外的小推車,說:“想吃烤紅薯。”

嘉輝去給她買了一個。

香噴噴的紅薯裝在紙袋子裏,拿着有些燙手。嘉南分了大半邊給嘉輝,兩人邊走邊吃。

“你在學校成績怎麽樣?”除了成績,嘉輝一時也找不到別的話聊。

嘉南靜了兩秒,說:“這次月考沒考好,名次可能要退。”

“怎麽搞的?”嘉輝表情嚴肅起來,“是不是跳舞耽誤了學習?”

嘉南被他問得心頭一窒,她讨厭大人這種說話的語氣。

“跟跳舞沒關系,是我自己的問題,”嘉南低頭,盯着自己的鞋尖,“有的課跟不上老師的節奏,集中不了注意力。”

“那你要努力。”嘉輝搬出了萬能金句。

他沒問她為什麽會集中不了注意力,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嘉南的病在他看來不是病,厭食不是病,抑郁也不是病,那些都是可控的,只是不夠努力而已。

“你還在看醫生?”嘉輝上次接到嘉南的電話時,正在進藏公路上,而嘉南在醫院,他們只匆匆聊了幾句。

嘉輝說等他回來再說。

如今見了面,話題同樣很難進行下去。

他們理解不了對方。

從嘉南小時候開始,在她成長的年歲中,一直沒有與父親長久相處的記憶,他們之間不經意劃下的溝壑越來越深,隔開了彼此。

生疏像被刻在了骨子裏,他們明明該是最親近的人。

嘉南讓他買紅薯是一種示好,但嘉輝并沒有懂,他兀自陷入了女兒所說的自己生病了的愁苦中。

他的神色把嘉南所有的話都堵住了。

他總是在不經意間讓嘉南感覺到她是一個麻煩,正如夫妻倆離婚時那樣。

“你看病哪裏來的錢?”嘉輝再次問。

他也知道,如果嘉南長期去醫院,那些生活費是遠遠不夠的。

邱紅有腰傷,幹不了重活,現在一家子人都要靠他養,他手頭拮據。處處都是要花錢的地方。

“我媽給的錢。”嘉南不想讓嘉輝知道自己把打碗巷的房子租出去了。

“你媽還算有點良心。”嘉輝說,“上樓吃飯了。”

他手上點了根煙,逃避似的将這一頁揭過。

廚房抽油煙機的聲音停了,邱紅解開圍裙,把菜端上桌。嘉南過去幫忙,打了招呼,兩人都不冷不熱的。

小志剛被嘉南惹哭過,憤怒地瞪着她。

飯桌上,菜和碗筷都擺好了。

小志挨着邱紅座,嘉輝和嘉南父女倆在對面。嘉南碗裏的飯是她自己盛的,嘉輝覺得少,又給她加了半勺。

飯碗頓時滿了,像座小山。

“多吃點。”嘉輝總是這樣說。

嘉南盯着那碗飯,繃着臉。幾分鐘過去,碗裏的飯不見少。

邱紅問她:“怎麽不吃?是不是阿姨做的菜不合你胃口?”

嘉南擡起頭,說:“剛才吃烤紅薯吃飽了。”

“哪兒來的烤紅薯?”邱紅問。

嘉南像是随口一說,“小區門口,爸買的。”

邱紅聽說他們父女倆在外邊吃獨食,臉色不怎麽好,小志直接哭嚎道:“我也要吃烤紅薯!媽,我也要吃烤紅薯!”

邱紅立即向嘉輝投去責備的目光,嘉輝感到心虛,讨好地笑着。

嘉南無聲旁觀他們三人互動,筷子上夾着的飯掉落,藏在了餐巾紙底下。

嘉輝忙着哄小志。

他變魔術般掏出一盒巧克力給小志,故意逗他開心:“這個給你,姐姐沒有,不給姐姐。”

小孩子有種奇怪的攀比心,容易在比較中獲得滿足。別人沒有的,他有了,那就破涕為笑。

小志抱着巧克力,繼續啃雞腿,時不時咽一口雪碧,吃得津津有味。

邱紅臉色陰轉晴,問嘉輝:“哪兒來的巧克力?”

“剛才去超市買酒,就拿了一盒,小孩不都喜歡吃甜食麽。”嘉輝說。

“爸,”嘉南的聲音毫無征兆地闖入他們的閑談當中,像個不速之客,她說,“我們學校要組織研學活動。”

嘉輝聽說過一中有研學活動,問:“去哪裏?”

“具體地點還不知道,學校還沒公布,”嘉南說,“大概要在外面待一個星期,有老師帶隊。”

嘉輝:“說沒說要交多少錢?”

嘉南:“聽上一屆學姐說,他們當時每個人交了一千五。自己還要開銷,得兩千往上。”

“你們班同學都去嗎?”嘉輝問。

“嗯,”嘉南說,“他們都去。”

餐桌上的氣氛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嘉南成了最自如的那個,她夾了一筷子青菜,慢慢嚼着。

她本可以不提這個事,或者私底下跟嘉輝提,她甚至可以不參加研學。

但她坐在這裏,一口一口吞咽着并不想吃的米飯,看另外三人其樂融融,就想要撕破這層和睦表象。

嘉輝的手機響了,他接了個電話,對面說了長串的話之後,他表示:“我就過來,馬上來。”

好像是他一個朋友出了什麽事。

“爸爸現在有事要出去,”他停頓了幾秒鐘,對嘉南說,“錢過幾天會打給你。”

嘉輝急急忙忙走了,門一關,屋內的空氣仿佛變得稀薄。

嘉南沒有必要再待下去,她放下碗筷,跟邱紅道別:“紅姨,我吃飽了,先回去了。”

邱紅沒有回話,陰沉着臉。

嘉南起身,抓走了面前餐桌上她遺留的垃圾,邱紅沖過來,擒住了她的手,從她手裏搶走那幾團紙巾。

裏面全是嘉南藏的米飯。

在兩人争執中,紙巾和飯被捏成了黏稠的白泥。

“好啊,被我逮住了!”邱紅像找到了一個突破口,爆發了:“你把自己餓成這副鬼樣子,故意不吃飯,再花我們的錢跑去醫院看病!我看你是真的有病!神經病!就該把你送去神經病醫院!”

邱紅情緒激動,抓着那些飯往嘉南嘴裏塞。

帶着魚腥味的手指磕碰在嘉南的牙齒上,冷掉的米飯捅進她嘴裏。

邱紅的體型比嘉南大了一圈不止,壓制過來時如同一座不可撼動的山包。嘉南用盡全力才把她推開。

嘉南一把沖進洗手間,反鎖住門。

拍門聲和難聽的咒罵接踵而至。

她抄起牆角的拖把,朝門重重砸了一下,想讓外面的人立刻閉嘴,然後蹲下開始大吐特吐,五髒六腑都要嘔出來。

許久,嘉南癱坐在地上,摸出手機,把通訊錄從上到下翻了一遍。

她沒找到可以來接她離開的人。

近期的通話記錄裏,跟她聯系最頻繁的是她的租客。

于是她撥通了陳縱的電話,嗓子裏發出幹澀難聽的聲音:“你能不能來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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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臺球室的生意不錯,人很多,有幾個老煙槍在場,屋內又不通風,弄得四處煙霧飄飄,烏煙瘴氣。

黑皮在收租錢,陳縱從旁邊小酒館過來,在門口接到了一個電話。

“地址發我。”陳縱對那頭的人說。

“馬上過來。”他甚至做出了保證。

黑皮走近,問:“有急事?”

陳縱點了下頭,掏出自己的摩托車鑰匙給黑皮,說:“今晚咱們換輛車,把你的車鑰匙給我。”

黑皮差點兒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家只有一輛三輪車,還是二手淘來的,經常被他大伯借去收破爛,這幾年被磕磕碰碰,仍頑強地沒有報廢。

而現在,陳縱放着寶貝摩托不騎,要開他的破三輪。

“你真要開?”黑皮再三确認,非常想不通,“為什麽啊?”

“去接個人。”陳縱輕描淡寫地說。

他想起那日淩晨,他載着嘉南去城西找人,她瑟縮在他後背,仿佛要被那些凜冽的風掀下去。

黑皮把車鑰匙給陳縱,“停在對面巷裏。”

他有些好奇,還特地跟着陳縱下樓了,百思不得其解,“我那輛三輪究竟有什麽好啊?我怎麽不知道?”

“有棚。”陳縱說。

避風。

陳縱拉開鐵皮門,發動車子,載着半車的廢棄塑料瓶和一堆廢銅爛鐵,在春夜的街頭,飛快地駛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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