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我們不分手
杯裏的水還燙, 嘉南吹了吹,慢慢喝了一口。
同桌說:“走啦,回教室上課了。”大概因為嘉南生病她們三天沒見的緣故, 同桌變得比之前熱情。
嘉南:“還沒打鈴。”
同桌胸有成竹地望着教室牆上的鐘報數:“三、二、一。”
鈴——
聒噪的上課鈴準時在校園裏回蕩。
嘉南朝升旗臺前看了一眼,底下拍照的人群也散了。
大概過了十幾分鐘,領完“陽光助學金”的黃橙橙回到教室。下課後, 有好事者迫不及待向她打聽, 問這次助學金多少錢。
黃橙橙說了一個普通數額。
嘉南坐在座位上, 給自動鉛筆裝筆芯。黃橙橙走過來說:“嘉南, 魏先生聽說我是高二7班的,還問到了你。”
魏先生, 一聽就知道是在說魏春生。
嘉南放下鉛筆, 用濕紙巾擦掉手上的墨痕, “他問我什麽?”
“他以為你也會申請助學金。”黃橙橙是這次助學金的受益方,加之魏春生表現得平易近人沒有架子,黃橙橙對他比較有好感。
“他看上去很關心你,還跟我打聽了你平時在班上的表現。”黃橙橙說。
嘉南打斷了她繼續談論魏春生的那些話:“我跟他其實不熟。”
黃橙橙表情讪讪, 發現今天的嘉南格外冷漠且不好接近,她只好止住話茬, 沒有再提魏春生。
外面走廊上有嬉笑打鬧聲。
隔壁班楊竹得到助學金,幾個男生在叫他請客:“楊豬, 請兄弟們吃個漢堡不過分吧?”
楊竹沒有表态, 顯然不情願。
他被擋在上廁所的路上, 想從旁邊擠過去, 奈何身材過于龐大,沒能成功。
“你們也別太過分了。”有人站出來指責。
那幾個男生回怼:“開個玩笑而已,這麽認真幹什麽。”沖着楊竹的背影罵“死胖子, 小氣鬼”。
下午,又輪到了7班和8班一起合上的那節體育課。
集合之後要跑圈,嘉南現在不宜劇烈運動,向老師請假,站在香樟樹下休息。
還有幾個正在生理期的女生,站在一起說話。
“你們的綜合素質評價弄完了嗎?”
“沒有欸,登陸密碼都忘了。”
“這周弄完應該來得及吧?”
“還有一周左右就截止了……”
聽她們說話,嘉南才記起班主任之前布置的任務。每個學生需要上網登陸洛陵市綜合素質評價系統,提交相應的社會實踐報告材料和照片。
具體有什麽用還不清楚,但教育局是這樣下達通知的。
一般來說,大家比較常規的選擇是去敬老院幫忙,去社區服務,去孤兒院獻愛心。
然後拍幾張照片,蓋個章子。
麻煩的是,每人至少要提交三項以上的實踐材料。
嘉南在心裏盤算,該怎麽湊齊三項。
大部隊已經跑完步回來。
今天體育老師下達命令有點狠,半點懶不讓偷,每個人都跑得氣喘籲籲。
“楊竹,你的綜合素質評價弄完沒有?”剛才說話的那個女生問,“你知道哪個孤兒院離得最近嗎?”
她說完才覺得不妥,太傷人自尊。
楊竹跑步跑得滿臉通紅,呼吸急促,臉頰肉仿佛要溢出來,等了片刻,才說:“可以去我住的那家。”
見嘉南也在,楊竹對她說:“你也可以去。歡迎你們。”
嘉南詫異地看着他,像是在問,“你不介意嗎?”
“反正大家都已經知道我是在孤兒院長大的了,”楊竹盡量裝得無所謂,他笑很難看,有種裝出來的豁達與釋然,“都去幫着幹活,還捐東西,多好啊,我又沒損失。”
嘉南回家跟陳縱說了這件事。
陳縱幫她出謀劃策:“去街邊撿垃圾能不能算一項?也是替社會服務了。”
“對哦,應該可以。”嘉南覺得班主任審核不至于太嚴格。
萬一不可以,那就到時候再說。
為了體現自己沒那麽敷衍,嘉南拎了個超級大的垃圾袋出門。
因為傍晚下過雨,打碗巷坑坑窪窪的地面上到處有積水,她特地穿上了家裏唯一的一雙黑色塑膠雨靴。
雨靴不合腳,過大,靴筒松松垮垮地包裹住了嘉南的小腿。
她走起路來一搭一搭的。
陳縱跟在後面,說:“慢點。”
剛出樓道沒走幾步,嘉南就看見地上的煙頭和被人踩癟的易拉罐,她用火鉗夾起垃圾,丢進塑料袋裏。
陳縱舉起手機給她拍照。
嘉南打量自己的工裝褲和雨靴,問:“我這樣這樣看上去是不是特別傻?”
陳縱忍着沒笑,适時給出正面評價:“特別好。”
嘉南不信,“到時候照片傳到平臺上,是公開的,大家都能看到。”
“沒騙你。”
陳縱此刻想去誇誇群進修,學點新詞彙和誇人技巧,幫助小朋友重建自信。
他把拍攝的照片給她看,“這不挺好看的嗎?”
陳縱的拍照技術确實還可以。
天剛入夜,路燈亮起,照片裏的嘉南站在光暈裏,露出背影和一個柔和的側臉,提着水桶似的塑料袋,也沒有顯得很滑稽。
嘉南在系統平臺上看見過其他同學家長拍攝的照片,有的角度死亡,有的拍成虛影,有的怼臉放大毛孔痘痘,總之慘不忍睹。
相比之下,陳縱實在太叫人放心了。
嘉南還是有點包袱的,她看完照片放心了,繼續撿垃圾。
遇到路燈照不到的地方,陳縱就打開手機的燈光替她照明。
黑皮打電話來問陳縱在幹嘛,晚上去不去喝酒。
陳縱看了眼前面在芭蕉樹下夾泡沫塊的嘉南,說:“去不了,要陪小孩完成課後作業。”
“有家室了果然不一樣,”黑皮打趣道:“不過,你怎麽跟人家爹一樣?”
他那時候帶小白,就是這麽帶的。
“南南,”陳縱突然叫住嘉南,問她:“你叫我什麽?”
嘉南覺得他問得很奇怪,“阿縱?”
陳縱:“你覺得我像你的什麽?”
嘉南腦子裏第一時間冒出的答案是:“財神爺。”
經她提醒,陳縱也想到她獅子大開口訛房租的事,“不是冤大頭嗎?”
嘉南糾結了半晌,跟陳縱商量:“……那要不要我把多收的房租退你啊?”
陳縱:“你願意?”
嘉南:“也不是很願意。”進了口袋的錢再掏出去,挺難的。
見她那副財迷樣兒,陳縱挑了挑唇:“你使勁敲詐吧,反正以後都是你的。”
嘉南想到一個詞,叫夫妻共同財産。
夫、妻。
對于她這個年紀來說,顯得非常遙遠。
她從小在沈素湘和嘉輝的婚姻裏看過太多令人心灰意冷的東西,相互傷害、不信任、埋怨、背棄。
愛總是很少,摻雜着像沙子一樣粗粝的雜質很多。
年深月久,日複一日,在人心上搓磨,讓嘉南不敢想以後,她甚至覺得自己不會擁有婚姻。
那并不是什麽好的東西。
但現在想想,如果對方是陳縱,她願意再定義一次“家”的含義。
也許對嘉南來說,陳縱的本身就代表着信賴、安全、不離棄,是她夢裏反複出現的樹藤,燈塔,和防跌落的網。
月光微茫,夜空蒙着淡淡的灰。
路上的車流依舊多不勝數。
陳縱看時間差不多了,叫嘉南回家休息,“任務完成了,可以了。”
嘉南把塑料袋扔進垃圾車裏,在路邊的水龍頭下洗手。
不遠處,有個波浪卷長發的女人蹲在地上嘔吐。
旁邊的臺階上有幾個把袖子挽起,露出粗壯胳膊的男人,眼神□□裸地打量着女人的身材。
嘉南認出她來,“是蘇薔。”
嘉南和陳縱走過去,裝作是來接蘇薔的朋友,把她從地上扶起來:“你怎麽喝這麽多?”
蘇薔醉了,尚且還有一絲意識,眼前出現了好幾個模糊重疊的影子,不确定地說:“嘉南?”
“是我。”
嘉南問:“有人來接你嗎?”
“有,我有男朋友……”蘇薔語無倫次,“男朋友……不對,男朋友分手了,沒了,飛了……”
嘉南發愁了。
她要是把蘇薔扔這裏,蘇薔估計能在大馬路上睡一晚,還存在諸多安全問題。
只好叫輛車送蘇薔回去。
她連站都站不穩,索性三人一起上了車。
司機态度不耐煩,說吐了要加錢,又抱怨說早知道不該接單,觸到副駕駛座上陳縱冷淡陰鸷的眼神,終于不再多說什麽。
蘇薔途中沒吐,說了些亂七八糟的醉話。
嘉南聽見了,是在罵魏春生祖宗十八代,也有關于她第n任男朋友的事。嘉南總結出來,蘇薔極有可能失戀了。
而且這次是男方先提出的分手。
所以才有了她今晚的借酒澆愁。
蘇薔眼睛瞄到前排陳縱的側影,對嘉南說:“怎麽你倆還在一起呢?我都換了五、六、七、八個了。”
蘇薔:“怎麽做到這麽長情的?教教我……”
蘇薔:“還有你到底是怎麽把人吊到手的,他那麽難追,你給他灌迷魂湯了?”
嘉南都要懷疑蘇薔是不是裝醉了,她現在嘴皮子明明利索得很。
嘉南知道蘇薔一開始也對陳縱動過心思,尤其是陳縱在文化宮當保安那段時間,為此還有過危機感。
當時在一起回家的路上,嘉南主動向陳縱提起要加微信。
蘇薔:“你們分手一定要告訴我……”
嘉南隔着衣袖,嫌棄地捂住了醉鬼的嘴,淡淡地說:“我們不分手。”
出租車經過一段緩坡,勻稱減速,在路邊松柏的樹影裏停下裏,風吹得碎影搖晃。
司機說:“到了。”
嘉南朝車窗外望了一眼,面前是扇掉了漆的朱紅鐵門,在稀薄的月色下,顏色失了真。
是家孤兒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