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禮當耽樂書,夢裏身是客
姜婳午膳是和阿母一起用的,李氏用完膳還誇她昨日定菜色用了心思,想必這會席上正是賓主盡歡。
姜婳心虛到不敢接話,連忙岔開話茬道:“阿母,我還有課業沒寫完,先去寫課業了。”
李氏目光一凝,很是懷疑:“課業怎麽還沒寫完?你有那麽多課業?”
姜婳睜眼說瞎話:“多着呢,我昨日看賬本不得空,準備今日把課業做完。”
這是正經事,李氏也不好再說什麽,揮揮手讓她去了,又轉身叫侍女去飯廳看席面散了沒有。姜婳一聽,腳底抹油走得飛快。
“這孩子,我還能攔着她不讓寫課業麽?”李氏搖搖頭,轉身往自己院裏而去。
姜婳前腳剛到屋裏坐下,後腳姜妙就過來了,姜妙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你之前怎麽和我說的?給那人送禮也就罷了,居然還請他上門做客!”
姜婳敲敲桌子:“講道理,請他上門做客的是我阿父。”
小輩不能議論長輩行事,姜妙一下沒了話說,只能恨恨瞪她一眼,坐下來還忿忿不平:“那程家郎君,我真是看錯他了,原以為是個極有風骨之人,哪知他如此善變,還說不踏入我們家大門呢。對了,他今日上門可有帶了什麽禮?”
姜婳悠閑地喝了口茶道:“他拜訪的是我阿父,送禮自然送的是我阿父,怎會讓我瞧見帶什麽禮?”
姜妙小聲嘟囔:“他家那麽窮,送的肯定都是拿不出臺面的東西。”
深知大堂姊對程照的偏見,姜婳也懶得再解釋,只道:“大堂姊要是實在好奇,不如現在去飯廳問問,那程家郎君應當還沒走呢。”
姜妙悻悻然,小心翼翼看她:“阿寧你生氣啦?”
姜婳呼吸一窒,她生什麽氣?不,她确實生氣了。毫無緣由的,只因為覺察到大堂姊很看不起程照。
“我沒生氣。”她定了定神,垂眸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像是跟姜妙說,又像是在和自己說。
為了個外人讓自己堂妹生氣不值當,姜妙很識眼色地轉了話題,跟她說起往年入宮赴宴的事。她是輔國公的嫡長女,在十五及笄之後每年都随着自己阿母赴宴,熟知宮宴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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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宮宴,話題不知怎麽就轉到了姜妙的庶妹身上,姜家二姑娘名喚姜如,是輔國公的妾室所生,和姜妙的關系并不好,兩人明争暗鬥不知多少回。
姜妙天然的嫡長女身份占優勢,但輔國公寵愛那妾室,總會在別的地方彌補姜如,因此姜妙就算贏了心裏也還是氣。
這回是因為一支步搖,姜妙先瞧中了,姜如酸了她幾句,轉頭就去求輔國公,得了一支式樣差不多的,姜妙心裏都快膈應死了。
姜婳原本并不當回事,只是忽然想到這是書裏的世界,她便努力回想,有沒有一點劇情是涉及到了姜家的,但她皺眉想了許久,除了自己牌位被擺在程照家裏,別的什麽都想不起來。
将這事記下,安慰了姜妙一番,姜婳藉口自己要午休将人送走,轉而就把綠璇叫進來吩咐道:“你去前邊打聽打聽,今日席上那程家郎君有沒有說什麽?”
還沒等綠璇打聽回來,姜存就捧着個盒子過來了。
“阿寧,我是不是惹你生氣了?”
姜婳反思,難道她整日都是一張生氣臉,怎麽連着兩個人都覺得她生氣了?
“沒有。”她看向他手裏的盒子,有些好奇,“這是什麽?”
姜存把盒子放下,納悶道:“我沒惹你生氣,那你怎麽還捉弄我?那羊肉湯聞着鮮,我是半點沒沾到,就算明宣口味重,你也不能叫大娘放那麽多胡椒吧?”
姜婳猛地一激靈,問他:“阿兄怎麽知道他口味重?他喝了羊肉湯?”
“不是你說的嗎?”姜存說着忽然樂了起來,“你還叫大娘把魚撤了是不是?阿父心心念念着要吃魚,結果一聽沒有魚,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姜婳正經的臉色也有點端不住了,原以為把口味調淡了就沒問題,哪能想到大娘被問話後供出她來了。
她想了想,糾結問:“那程家郎君用得如何?有沒有覺得辣?”
姜存指了指桌上的盒子,道:“這便是他送你的,感謝你的用心招待,看那意思,應當是吃得不錯,合他口味。”
那是一個簡樸的烏木盒子,盒子上連花紋雕刻都沒有,姜婳有點不敢打開,總覺得像是潘多拉魔盒,一打開出來的就不知道是什麽東西了。
但姜存一直在旁邊慫恿:“快打開來瞧瞧,明宣送了阿父一套他手抄的藏書,贈了我一方硯臺,不知給你送了什麽?”
聽起來送的禮中規中矩,也算對得上她家前幾日送出去的那份。姜婳了然,程照應當是不想在這上面欠人情,那這盒子裏的應該也是中規中矩的。
她放心地打開盒子,眼前一花,盒子裏的東西轉瞬間便出現在姜存手上。
“這是什麽?!”姜存不可置信,将手中的書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這才看向自家一臉茫然的妹妹,“他為什麽送你這套書?”
姜婳定睛看去,那書封上赫然是三個字《耽樂書》,是《卻賢書》的下冊!她眼睛一亮,迅速從他手上搶了過來,大概翻了翻,确定這就是正版孤本。
這份禮真是大手筆,姜婳感覺自己像是被天上掉的餡餅砸中了,怎麽也沒料到在家裏坐着都有這種好事送上門來。
她開心得很,一不小心脫口而出:“那是因為我之前想把《卻賢書》送他,結果他不要。”
“什麽?”姜存這回是真的不敢置信,“我之前問你要你都不給,結果你要送他?”
姜婳驚覺自己說錯了話,有心補救,但姜存再也聽不下去,話痨屬性發作:“那程照有什麽好?你為什麽要送他?我可是你親兄長,你把我放在哪裏?你莫不是瞧着他長得好看?不對,你見過他了?……”
直擊靈魂的連環問句砸得姜婳頭腦暈眩,好說歹說才把事情原委說了一遍,着重說明自己只是為了大伯父的形象着想,所以才把《卻賢書》給送出去想緩和一下關系。
姜存便不說話了,眉目微斂,斜睨姜婳一眼:“這套《耽樂書》先借我看看,我把明宣送的那方硯臺暫給你做押。”
姜婳正因送書一事對他心存愧疚,便很大方地把那套書遞給他了,連做押的硯臺也沒要。
殘存的郁氣一掃而光,屋檐下正一滴滴落水,擾得人不得安寧,姜婳此時卻覺得那滴水聲都格外動聽,屋外晴日暖陽與晶瑩白雪相襯,碧空如洗,正是永安三年的冬日。
姜存得了書便走,綠璇緊接着進來回禀,她輾轉從廚房大娘那兒打聽過來:“回姑娘的話,今日那程家郎君并沒有說什麽話,老爺倒是說了許多。”
姜婳點點頭表示知曉,此時正是她往日午歇的時辰,她寬衣上了床榻,蓋上被子就沉入夢鄉。
另一邊,程照用完膳之後就提出告辭,謝絕了主家相送,慢慢走着出了輔國公府,剛跨過大門門檻,他便看見一行人迎面走來,走正中間的是一個面色威嚴的中年男人,正是輔國公姜峥。
程照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立在一旁低下了頭,懷義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後。
姜峥也瞧見了門口的年輕人,心神一轉便想起了二弟跟他說過的,今日要請一位士子上門做客,想來這就是那位士子了。
他視線迅速地在程照身上掃了一下,心道這年輕人姿容過甚,行止倒不錯,可惜看那一身行頭便知家中并無底蘊,就是個鄉野來的。
既知底細,姜峥就沒了了解的興趣,目不斜視地從程照身旁走過,眼尾都沒給一個,身後一行人也是如此。
那那一行人都進了大門,懷義才松了一口氣,小聲感嘆:“真不愧是輔國公,那一身氣勢,奴才都不敢看他。”
程照輕勾了下唇角,是啊,真不愧是傳說中禮賢下士的輔國公。
“走吧。”他甩了下袖子,緩步走下臺階,“趁天色晴朗,我們去城外一趟。”
懷義趕緊小跑着跟上去,方才那一瞬間,他總覺得自家郎君變得十分可怕。不過還好,郎君還是那個郎君。
姜婳覺得自己像是進了一個玄妙的境界,夢裏她是過客,看着兩位堂姊相繼定親,卻在大婚前夕鬧出不堪來,庶妹嫁進了嫡姐定親的人家,輔國公府成了滿京城的笑柄。她阿母氣怒攻心,生生病倒。
姜婳心裏一急便醒了過來,夢裏的情景還印在腦海裏,讓她分不清夢境與現實。眼前是輕紗床幔,光影影綽綽地照進床帳,投下一片淺色微光。
“姑娘醒了?”青櫻走到床前問詢。
姜婳按了下額角道:“有點累,我再躺一會。”
她閉目又躺下,她必須靜下心來思考,輔國公府決不能落入那樣一個境地,大堂姊也決不能錯信良人、淪為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