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耳墜見私心,除夕夜不寐
沒多久,馬車停下,程照率先下了馬車立在一旁等候,等在府門口的姜存走下臺階,看見程照時面露驚訝:“明宣,你怎麽會在我家馬車上?”
程照道:“我為我病了的随從求藥,正好遇見姜夫人,夫人送了我一程。”
姜存明白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轉頭看見馬車車廂打開來,他立馬上前,扶着阿母下車,待李氏站穩後,他又把姜婳扶下來,還親昵地揉揉她的頭,笑道:“小丫頭今日看起來像是長大了。”
姜婳今日為了赴宮宴,裝扮得稍微成熟,發間簪着碧玉海棠步搖,面上薄施粉黛,腰上垂着的禁步使她只能小步走路,因而顯得十分婉約。
她故意皺眉表示嫌棄:“可阿兄看起來卻很是幼稚。”
李氏含笑看了他們一眼,轉頭招呼程照:“明宣快随我進去,待會我讓車夫送你回去,發熱的人最好趕快吃藥。”
程照應下,忍不住回頭看,小姑娘走在姜存身邊,發間垂下的玉墜在她臉側輕晃,暈黃的燈籠下,她肌膚光滑如玉,擡眼時,眸光似秋水乍起波瀾。
他适時轉過身,腳步稍緩,等着姜存走到旁邊,然後與他同行。
姜婳走快了一步,走到了他們前面,就聽見身後自家阿兄起了話題,滔滔不絕地說起來,間隔好一會兒,程照才說上一兩句,一句也就幾個字。
她不禁想笑,不是誰都能受得住她阿兄的話痨屬性的,此番看來,程照卻是一個難得的說話對象,難怪阿父和阿兄都對他一見如故,誰叫他們倆話多呢?
很快到了正廳,李氏讓他們先在正廳旁邊的小花廳裏坐着,自己親自帶人去找了藥材,實則是還要吩咐下人備上一些衣裳木炭,直接送到府外馬車裏去。
按理除夕是要守歲的,以往姜婳家除夕夜就是在小花廳烤火爐,幾個人聊天能聊一宿。可今年阿父和伯父在宮宴後都被丞相留了下來,如今也沒到她們家集中守歲的時辰,因此花廳裏有幾分冷落。
姜婳叫侍女送上茶點後就安靜地坐着,目光沒有焦距地放空,俗稱發呆。明明程照就在離她幾步路的地方坐着,她卻覺得沒有實感,居然就和書中的反派見面了。
小說的視角一直是在女主角身上,多寫的是她婚後與秦國公子相處的日常,在他們初時摸索着了解對方的時候,反派程照一直勤勤懇懇往上爬,等到他們甜甜蜜蜜的時候,程照也爬上了宰輔的位置,然後兢兢業業地開始楚國的複興大計。
至于後期……姜婳略遺憾,她沒看到後期,因為作者沒寫完。
可以說,男女主開心談戀愛,反派就冷酷無情地搞事,特別遭喜歡小甜文的讀者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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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情在腦中還是一片零散,但程照的形象卻逐漸清晰起來——冷血無情且野心勃勃。姜婳目光無意識地投向那邊正側身認真聽着阿兄說話的人,心生疑惑,這人很有野心嗎?看着不像啊……
程照似有所覺,立馬側了頭看過來,眸色深邃,表情認真,姜婳沒料到他動作怎麽快,此時再移開視線未免有些欲蓋彌彰的意味,心念急轉間,她朝他抿出一個笑來。
程照似是訝異,目光停留片刻,略點了下頭就轉過去繼續和姜存說話。
他們說的是寫文章之事,姜婳沒怎麽聽,又發起呆來,年後大堂姊就要定親了,如果大堂姊定親的對象不是她夢見的楊鶴知,那是不是就說明未來是可以改變的?
可是,她夢裏的真的是原本的小說劇情嗎?書裏都沒有這一段劇情,畢竟與程照沒什麽關系。
“阿寧,阿寧。”姜存突然出聲喊她,“你又發呆了?我剛剛喊你都沒聽見。”
姜婳如夢初醒,應了一聲後按了下額角,小聲道:“阿兄,我有點累,想先回房歇一會。”
她話音剛落,李氏邁步而入,聞言連忙叫姜存送她回房,等兄妹倆出了門,花廳裏便只剩下她和程照。她先前沒細看,這會在燈下看來,少年身材瘦削卻氣質卓然,絕非池中之物。
“我已讓家中仆從将藥材送到馬車上了,還有些禦寒的衣物和木炭。”李氏溫和道,“今年天比往年的冷,聽說你是雲臺人,怕是不熟悉京城的氣候,等挨過這一陣就會好些。”
“多謝夫人。”程照躬身,這話是真心實意的,自來京城後,不知看了多少次人情冷暖、世家傲慢,因此姜家的一點善意,比起之前他遭遇的,實為難得。
家中的懷義等不得,他略說了幾句就告辭出門,馬車就候在門外,車夫還是先前那一個。他客氣地道了聲謝,車夫笑道:“可不敢讓您道謝,都是主家的吩咐。今兒是除夕,小的祝您新年安康。”
程照恍然,今日可是除夕,收了祝福是不是要回送些東西?他猶豫了下,從衣袖裏摸出了個小銀裸子遞過去:“煩勞你今夜還要受冷,也祝你身體康健。”
這是吉利事兒,車夫樂呵呵收了,請他上車。
馬車內還有個暖爐,熏得車裏暖烘烘的,一點寒意都感受不到,程照正襟危坐,正失神間,耳邊卻傳來咕嚕咕嚕滾動的聲音,很小聲,就在他邊上。
馬車裏鋪了柔軟的毛毯,應該不在車地板上,他視線移到旁邊的小茶幾上,茶幾上擺了幾盤糕點,其中有一盤已經空了,只留下些糕末碎屑,盤中卻有一枚水滴形的碧玉耳墜,随着馬車的前進而來回滾動。
耳墜在燭光下反射出細潤的光,程照盯着看了許久,回過神來時,耳墜已經出現在他手心。這耳墜,他見過的,就在少女的耳垂上,與她的步搖十分相稱。
他猛地合上手掌,将将那顆小水滴攥緊在手心,心頭思緒繁雜紊亂,半晌之後,他像是下定決心,把耳墜放在了自己袖袋裏。可就算做這不太正派的動作時,他仍舊是面無表情的,好像理所當然一般。
姜婳洗漱時才發現自己耳墜沒了一只,想起來自己先前在馬車裏無聊,吃完一盤子點心後,就把耳墜摘了放空盤子裏玩。
這會馬車應該在送程照回去的路上,她便讓綠璇等馬車回來後去看一看,大過年的耳墜丢了一只,終究不是個好兆頭。
等她洗漱完畢,青櫻也來禀報大伯父和阿父回來了,讓她稍後去小花廳裏守歲,這是姜家的傳統。
等到了小花廳一看,只有大伯父和伯父在,還在談着朝廷正事,看見姜婳後,他們就自然轉了話題,一人給了姜婳一個紅紙包,叫她先在一旁玩。
他們轉話題轉得快,可姜婳仍聽到了一兩句,說的是年後官員變動之事,好像小皇帝堅持要做什麽,此舉引得大半重臣不滿,弄得宮宴後的會談不歡而散。
姜婳倒是有點好奇,那小皇帝不過六歲,能堅持要做什麽?不過說起來,後來程照要成為宰輔,輔佐的應該就是小皇帝。且在那之前他勢必要扳倒楊丞相,也不知他是怎麽做到的。
她略想了想,覺得自己沒有政鬥的頭腦,還是不要費那個腦子了。
不多時,姜家大房二房的人都聚齊了,姜婳年紀最小,得了最多的紅紙包,因為姜妙也給了她一個。
“阿寧,等元宵的時候我們去找婉柔上街玩吧?”姜妙拉着姜婳坐在暖爐旁邊,手裏還拿着本閑書。
姜婳點點頭,其實她前幾年元宵都沒有出過門,因為連着三四年,每逢元宵前幾日,她必要大病一場,根本吹不得冷風。今年她感覺還好,只盼着自己別又病了。
姜妙也想到了她的身體,摸摸她的頭道:“新年來了,病氣晦氣都去掉,阿寧一定要健健康康、平安常在。”
姜婳眼睛一熱,淚花瞬間就漫上眼睛,她趕緊裝作低頭喝茶遮掩過去。未來沒有定數,她只有盡力去改變。
說完閑話,兩人便頭靠着頭,一起看姜妙帶來的那本閑書。
漫長又短暫的除夕夜就這麽過去了,永安四年來臨,姜婳看着窗外的晨光打了個哈欠,跟長輩行禮問安後就迫不及待地回了房間,躺上床後不過幾息就睡着了。
門外,綠璇小聲和青櫻說話:“姑娘昨夜吩咐我去馬車上找耳墜,可我找了許久,都沒個耳墜的影子,這可怎麽辦?我打聽了下,後來那馬車還送程家郎君回去了,是不是……”
青櫻連忙止住她的話,嚴肅道:“不可胡亂揣測,耳墜沒了就如實向姑娘禀報,姑娘總不會罰你,将事兒往旁人身上推又是怎麽回事?”
綠璇不敢說話,可她找遍了馬車,就是沒找到那耳墜,就怕姑娘問她要。
姜婳睡了大半日,午膳之前才醒,聽了綠璇回禀以後,也有一瞬間的懷疑,但終究覺得那人看着還是光風霁月的,應該做不出拿她耳墜之事,擺擺手就把這事抛在了腦後。
既然是在除夕夜沒的,就當是除舊迎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