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夢醒且聽聞,上巳刺殺至
夢結束得毫無征兆,姜婳翻了個身,把頭埋進枕頭裏,松軟的枕頭上有甜暖的熏香味,讓她雜亂的心緒平靜了一些。
她睡覺時不喜歡見光,因此床幔遮得嚴嚴實實,反正沒人看見,她便在床上滾來滾去,把被子扭成一團,最後長舒一口氣才終于起床。
午覺全是夢,夢醒後就和沒睡一樣,姜婳打了個哈欠,覺得自己對程照的喜歡好像少了一點,那張臉看着簡直欠揍,讓她連午覺都睡不好。
綠璇一邊給她梳發一邊說些府裏的小事解悶:“郎君午間又喝酒了,回來就被夫人說了……”
姜婳精神一震:“阿兄喝酒了?和誰喝的?”她好像知道程照的消息都是哪兒來的了,除了阿兄那個大嘴巴,還有誰能把她的事傳到程照耳朵裏。
綠璇道:“聽郎君說是和相熟的朋友,也沒喝多少,只是酒味頗重。”
沒喝多少能酒味頗重?姜婳十分鄙夷,說謊也得讓人信吧?
另一邊因為渾身都是酒味而被阿母劈頭蓋臉罵了一頓的姜存自覺十分冤枉,他今日才喝了三杯,明宣就叫小二把酒撤了,結果小二不知為何沒拿穩酒瓶,清冽的酒水瞬間澆了他滿肩。幸好明宣在大理寺留了幹淨衣裳,他換了一身才回來,只是酒味太重,換了衣裳還聞得到。
姜婳溜達到姜存院子裏,聽他一直在說自己冤枉,冷不丁問:“阿兄,你身上這衣裳是誰的?看着不像是你的。”
姜存一頓,面色不太自然道:“借了友人的。”
姜婳眯起眼睛看他:“這友人……我是不是認識?我瞧着這衣裳挺像程明宣的。”她其實不是看出來的,這件衣裳程照沒有穿過,但她聞到了幹淨的皂角味,跟阿兄衣裳上的熏香不一樣。
姜存受不住她審視的眼神,掙紮了兩下就坦白了:“是,我中午和明宣一塊用的飯,明宣還問了你的近況,我就說你整日閑得很……”
“呵呵。”姜婳皮笑肉不笑,“你還說了衛四郎上門的事吧?阿兄,你可真閑。”
姜存理虧,沒有說話,他總不好承認自己就是故意的,作為兄長的小肚雞腸讓他面對程明宣時總忍不住咬牙切齒,若能讓程明宣心裏膈應,那自己就必然開心了。
姜婳确定,剛剛夢裏的程照就是被阿兄給刺激了,她甚至懷疑那手臂是他自己傷的,那人狠起來無人能及。
頂着自家阿妹鄙夷的視線,姜存清了清嗓子道:“你放心,明宣沉穩得很,全程連臉都沒變一下。而且你們倆什麽關系都沒有,你還怕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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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程連臉都沒變一下?姜婳不是很相信,但想想那人永遠都板着臉,可信度确實頗高。
“那……他有沒有說別的?比如他上巳在忙什麽?”
姜存理直氣壯答:“我怎好與他談論公務?有刺探之嫌。阿寧,你莫要害我。”
姜婳便不想跟他說話了,回到屋裏就開始回想午間的夢,想着想着便開始陰謀論起來,程照不過是一個大理寺主簿,為何會遭到刺殺?難道是他在官場上得罪了人?
她仔細回想劇情,可惜這時候男女主還沒成親,也就意味着劇情其實一直沒有真正開始,書中對程照少年時的描述并不多,他真正登場是在秦蜀兩國聯姻之時,向楊丞相谏言說楚國有危,可惜楊丞相不信,還以危言聳聽之罪将他杖責——程照那時就存了将楊丞相取而代之的心思。
姜婳自然記不得這般清晰,但因自小阿父說起朝中事務很少避開她,她依靠着腦子裏模糊的劇情記憶,又添了些對朝官的了解,大概也能将事實過程推斷出來。
程照是一個很有遠見的人,姜婳對此深有感觸,她從前覺得毫無背景的程照怎麽可能在短短幾年間扳下楊丞相,現在想來,這盤棋應該下得更早,在他年少時候就已經落子。
她心裏泛起些悵然來,所以程照沒有時間理會小情小愛,他的生活裏是看不見的刀光劍影,官場厮殺,走錯一步便會身首異處。
想了一會兒,姜婳還是忍不住心裏那點小心思,讓青櫻收拾出兩盤糕點,又加了兩大串銅錢,都一起裝餐盒裏,叫她送去給榮叔,順便打聽一下大理寺最近在忙些什麽。
青櫻去了大半日才回來,看着自家姑娘分明心急又忍不住裝平靜的模樣,她忍笑道:“回姑娘的話,榮叔說您實在太看得起他了,大理寺裏頭的事他如何能打聽到?他只說最近大理寺确實挺忙,似乎在忙些舊案,具體倒是不知。”
雖然沒打聽到具體的,但姜婳也不好強求,榮叔那人手段挺多,之前連楊丞相家的私密事都能打探清楚,怎麽可能打聽不到大理寺的事,只不過不想告訴她罷了。
“算了算了。”她擺擺手,又覺驚奇,“榮叔居然收下那兩串銅錢了?”
青櫻便笑:“榮叔說這是您該賠給他的,上回那書沒了後續,好多人鬧着要看,他花了許多力氣才擺平,說是您先前分明說好要寫下去的,久久不交書稿就是違反了約定,他有權向您索要賠償。”
這人可真是摳出境界來了,姜婳無言以對,她白送他銀子不要,偏偏要從邊邊角角的地方占些蠅頭小利,也不知道圖什麽。
還有那書,她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道:“下回再去就和榮叔說最近風聲緊,等那楊鶴知大婚了我再寫。”她總覺得楊鶴知不會這般安心成婚,風流慣了的人短時間內是無論如何都改不了的,說不定還會鬧出些什麽來。
不過,姜婳心裏又浮現出疑問來,榮叔似乎對楊家格外執着,也對楊家超乎尋常的了解,難道他與楊家有什麽關系嗎?
不過這念頭在她腦海裏轉了會兒,很快就被晚膳要吃什麽給打斷了,她沒有深想下去。
沒多久就到了上巳節,今日是個大晴天,先前經姜妙的牽線搭橋,姜婳便和程婉柔一道坐上馬車,準備去河邊游玩,上巳時候的河邊和元宵夜裏一樣熱鬧,多的是在岸邊淨手滌足的,河上還有往來的小舟,郎君與姑娘走在一處,風景各異。
說起來姜婳和程婉柔不算相熟,幾次見面都因有姜妙在才能多說些話,這次姜妙不在,兩人坐在同一架馬車上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只聽得馬車輪在青石板上碾過的聲音,程婉柔一只手撩起了簾子,視線看向窗外,突然開口道:“阿寧,我真羨慕你。”
姜婳正無聊得在心裏數羊,已經數到第二百一十四只了,聞言看向她的後腦勺,有些驚訝:“什麽?”
程婉柔便放下簾子,悵然地嘆了一聲:“我聽聞衛老夫人上你家求親了,我沒想到衛四郎也會娶親。”
又是一個心悅衛四郎的懷春少女,姜婳尴尬得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只能解釋道:“并未,程姐姐許是聽錯了,衛四郎娶親與我并無幹系。”
那日衛老夫人帶着衛家四郎拜訪姜家并不算隐秘事,因此京城裏其他人家心裏都有了底,雖然後續沒傳出什麽來,但他們一致認為衛姜兩家好事不遠。畢竟衛四郎也上了門,這便代表着他對家族的妥協,應當再不至于出門雲游四海了。
程婉柔不太相信,柔柔地笑了一下:“沒關系,我也只是羨慕一下。”其實她有一次求着兄長向衛四郎打探他喜歡什麽樣的姑娘,衛四郎當時想了下,只說了八個字——容色姝麗、絕代佳人。
這八個字的形容聽起來太過具體,她當時聽說以後只能壓下自己的心思,還想着滿京城除了常平長公主還有哪個姑娘能當這八個字,衛四郎也許是傾慕于公主殿下。
直到在除夕宮宴上,她看見了并不輸于公主殿下的姜家三姑娘,聽妙妙親昵地喚她阿寧。
如今,衛家四郎竟然登了姜家的門,那八個字好像也有了解釋,除了姜家三姑娘,誰能讓衛四郎如此誇贊,還讓他心甘情願上門求娶。
姜婳不知道程婉柔已經腦補了這麽多,恨不得補出她與衛四郎相處的細節,她自覺已經說清楚了,便撩開簾子看了一眼,道:“快到河邊了,這邊人多,不好行馬車,我們下車走走吧。”
程婉柔點了頭,姜婳便先下了馬車,她今日穿了一身淺青色的襦裙,裙子外邊罩了一層白紗,風拂過時仿佛有仙氣缥缈。太陽很亮,晃得人睜不開眼,青櫻給她戴上帷帽,遮住了她的臉。
随後下馬車的程婉柔不知為何松了一口氣,随即自嘲地笑了笑,偏頭看向街上的人流,這随便一看就卻讓她看見了獨自坐在臨街一家茶樓二樓上的衛四郎。
她心跳不可抑制地急促了些,原以為衛四郎應該會在曲水流觞宴上,沒想到會在這裏看見他,他在等人嗎?
姜婳戴好帷帽回頭道:“程姐姐,我們走吧?”
程婉柔回過神來,揪着手帕猶豫道:“阿寧,不好意思,我看到了我表兄,我過去跟他說一聲,你先去河邊好不好?我待會過去找你。”
姜婳:“可是人太多了,待會恐怕碰不到你,要不我就在這裏等你?”
程婉柔連忙擺手:“怎麽好意思叫你等?只是我看表兄似乎遇上了什麽事,我過去問問他,也不知會不會耽擱,你先去河邊玩,若是走累了就去河邊那家鼎豐酒樓,我到時候過去尋你。”
看她似乎挺緊張,像是有什麽難言之隐,姜婳也不好堅持,只能點頭應下,轉身帶着青櫻先去河邊。其實她心裏也挺開心,程婉柔不在,她就不必費盡心思找話說了。
而且她還不愛熱鬧,自然不想在河邊去與人擁擠,走了一段路之後直接拐向了小路,小路上沒什麽人,只有窄窄一條小道,兩邊甚至有些沒有修剪過的雜草灌木。原本走在姜婳身後的青櫻趕緊走到前頭開路,還道:“姑娘,要小心腳下,這邊草叢多,許會有無足之物。”
姜婳“嗯”了一聲,她知道自己周圍還有護衛,因此并不擔心安全之事。不過她其實也沒來過這邊,方才只是随便找了條看起來很清淨的小路,結果這條小道彎彎繞繞的也不知通往何處。
“青櫻,你知道這路是通往哪兒的嗎?”
幸而青櫻常出門走動,看了看兩邊就認了出來:“拐過這個彎便會到四方巷口,穿過四方巷就會到河邊那家鼎豐酒樓的後門了。”
四方巷比小路要寬上許多,地上是平整的青石板路,只是有些髒污,兩邊是染了青苔的灰牆。姜婳卻恍惚間覺得這地方有些眼熟,奇怪,她明明都沒有來過這邊。
她皺眉走了一段路,越看越覺得眼熟,直到她拐過彎,看見前面出現了一個背影,清瘦俊逸,那是穿着夏裳的程照。
姜婳猛地睜大眼睛,她想起來了,是那個程照被刺殺的夢。她左右看了看,沒有刺殺的黑衣人影,趕緊喊了一聲:“程照!”
前頭的程照猛地停了下來,他轉過身,面上少見地帶着幾絲緊張,他幾步走近,眼眸沉沉問她:“你怎麽會在這裏?”
姜婳還惦記着夢裏的事情,眼看周圍和夢裏的場景一樣,哪還能待得下去,她伸手便扯住他袖子,神情緊張道:“我們趕緊走,不要待在這裏。”
程照眉頭擰得死緊,眼睛緊緊盯着她,她被看得茫然起來:“怎、怎麽了?”手上的力道不由松了些,她有些無所适從。
程照緩和了表情,只道:“好,我們先出去。”他任由她拽着他的袖子走在前面,此地确實不宜久留,他得确保阿寧不被牽連進去。
只是,有些時候他算得再精準,也會有意外發生。
四方巷有點長,巷子裏并沒有什麽人,這種環境最适合做些見血之事。程照腳步快了些,不行,刺殺的人不會因為他身邊有旁人就放棄,他必須把阿寧送出去。
姜婳心裏也緊張得不得了,夢裏那段記憶大部分是模糊不清的,她只知道大概是在這巷子裏出的事,因此心裏只想着必須先出了巷子。
“阿寧!”
姜婳還沒反應過來,本來走在她身後的程照突然一個旋身擋在了她身前,左手攬着她的腰,右手猛地将她的頭按在自己胸前,叫她鼻子生生磕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
在這混亂之間,她聽見耳邊傳來破空聲,然後是一種難以形容的聲音,像是尖銳的物體瞬間刺入血肉,聽得她心涼了半截,眼眶瞬間就紅了。
“阿寧,沒事啊,你別看,我帶你出去。”程照在她耳邊輕聲安撫,甚至勾了唇角,“你阿母肯定又要說你了。”
方才青櫻下意識之時已經呼喊出聲,姜家的護衛也從暗處出來了,此時看着相擁在一塊的兩個人不知如何是好,而且那男人背後還插着一支長長的羽箭,血色慢慢從青色的衣衫裏頭浸出,染紅了一小片。
箭是從鼎豐酒樓頂上射出的,早有護衛去了上頭,可惜射箭的人跑得飛快,沒有留下絲毫線索。
姜婳抿着唇幾乎要哭出來,就算她做了預知夢也沒辦法幫他躲過危險,挫敗感和心疼交錯而來,讓她鼻子越來越酸,她努力吸了一口氣,才把要哭的感覺給壓下去。
當務之急是要給程照治傷,她不能添亂。
“我讓護衛背着你,我們去醫館好不好?”她帶着壓抑的哭音問,“你疼不疼?”
程照摸了摸她的頭,松軟的發絲在他手下,他道:“不疼。”他一直知道阿寧是善解人意的,她不管做什麽,和旁人有關的事總要先問上一聲,生怕給別人添麻煩。
就算在這個時候,她也還記得詢問,他知道,她是怕這次刺殺有別的內情,怕他真的出事。
“只要你在,我就不疼。”
作者有話要說: 我發現我真是親媽,兩個人因客觀原因不能常見面,做夢也要讓他們見一面(為了甜不擇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