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把斷劍

趙憶醒來的時候便見身穿白衣的陌生男子要對他出手,多年的習慣使然,趙憶上前便掰斷了他的手指。他棕色的眸子裏沒有半點溫度,就在他要起身将這人脖子擰斷時,他發現自己動不了。

“你醒了?”旁邊探出一張帶着擔憂的臉。趙憶一愣,海叔?他不是早就沒了嗎?

未等他想明白,方才那個青年嚎叫着掰開他的手,然後一臉怨氣,“舅舅,你看他!”

李淩海只不好意思的朝着他笑笑,便轉頭趕緊問趙憶,“你有沒有覺得哪裏疼?哎,我找到你的時候,你傷的太重了,所以我只能将你帶走治傷。”說着李淩海擦擦眼睛,眼眶微紅繼續說:

“你能醒來真是太好了,餓不餓,我去給你弄點東西吃。哦,對了,湯藥得喝。”

李淩海還在絮叨着說,趙憶躺在榻上,他臉色蒼白,一雙棕色眼睛卻熠熠生輝。掃視了一圈,他發現這裏是馬車,而面前的李淩海是多年前年輕的樣子。

趙憶閉上眼睛,身上的傷疼痛入骨,可他腦子卻無比的清醒。他記得在書房裏,他正在批改奏折,一口血噴出來,染紅了他的視線,之後便來到了這裏。

太醫說他辛勞成疾,沒有多久的活頭了。可他依然不聽勸阻,每日裏辦公事到深夜,直到自己支撐不住睡過去。只有這樣他才能短暫的忘卻心裏的那抹倩影,壓下心底的愧疚。

阿凝,他當年走的時候,她被送往京城準備嫁給二皇子。他想嫁給二皇子是好的,會幸福。卻不想第二年,他在羅列國得到了她已死的消息。

小姑娘身穿紅衣,死在了新婚之夜的大火裏。

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趙憶心裏無比的懊悔,痛恨自己的無能沒有護住他。後來他拼了命,将萬朝收于囊中,又統一了周邊各部。

他成了天底下最尊貴的人了,配的上護的住他的阿凝了。可是,阿凝不在了,只剩下行屍走肉般的他。

想到這,趙憶猛的睜開眼睛,低啞的聲音中帶着焦急:“阿凝呢?”

李淩海嗤笑一聲,“剛醒就惦記人家?殊不知人家根本沒管你,只留你一人在山裏等死。”話說完,李淩海覺得趙憶看起來不太對,眼神冷冰冰的不說,身上的戾氣也很重。

李淩海見過許多人,活人,死人。可沒有一個像現在的趙憶這般,讓人覺得他是一個深淵,帶着看不透的致命感。他咽了咽口水,“楊大小姐早就被人接走了,想來應當是在璃城呆的好好的,就等着休息好繼續往京城走呢。”

李淩海見榻上的人舒了一口氣然後閉上眼,以為他存了念想不想回羅列國了。李淩海又勸解道:“楊大小姐和二皇子的婚事也算是良緣,你就安心的跟我回羅列吧,陛下等你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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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了幾句話,見榻上的人毫無反應,李淩海便住了嘴。

“小姐,喝藥了。”綠畫說着将湯藥端給阿凝,只見小姑娘眉頭都不皺一下便一飲而盡,仿若喝的不是苦澀的湯藥,而是一碗水。

紅琴在一旁拿了蜜餞,小姑娘木然的張嘴含住,圓圓的眸子中一點光亮都無。他們已經在璃城呆了十天了,十天裏阿凝每日都派人出去趙憶,可沒有一點消息。

往日裏白淨飽滿的小臉,因着心力憔悴已經瘦了一圈,越發的顯得眼睛大了。綠畫心疼的偷偷掉眼淚,這麽多人找了這麽長時間,人肯定是掉懸崖然後被水流沖走了,可小姐不信,一直找。

也不是不信,是不敢相信。脖子上挂着一個小魚玉墜,阿凝每日都要摸上幾遍。溫潤的觸感讓阿凝覺得,趙憶沒事,他會回來的。每日阿凝都這樣對自己說,每日裏心裏都存了念想。

“咚咚”房門被敲響。紅琴起身開門,随即驚喜的道:“世子爺!”

聽見聲音的阿凝眼裏有了光,她轉頭就見穿錦袍帶玉冠的男子走來。楊明澤風塵仆仆騎馬而來,身上還帶着塵土和寒氣,他個子高大,長相上與阿凝有五分相似,只不過眼睛和阿凝圓圓的杏眸不同,他的眼睛略微上挑,一派風流模樣,和年輕的安國公宛若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定了定神,只見多年前那個玉雕小姑娘已經長大,她眼含淚水朝着自己撲過來。

“哥哥,”阿凝哭着撲到了楊明澤的懷裏。

楊明澤在京城裏收到消息便入宮,得了允許後一刻不停的朝着璃城出發,跑死了五匹馬趕了過來。他的親妹妹此刻嬌弱的在懷裏哭,心疼的他眼睛也跟着紅了。

“別怕,有哥在,別怕。”小姑娘見了血腥的場面,肯定是怕的。楊明澤親昵的拍拍她的背,即使多年未見,可身上留着同樣的血脈,并不覺得生疏。楊明澤摸摸阿凝的頭,又道:

“哥哥保護你,阿凝放心,再也不會有壞人了。”

“哥哥,”阿凝抽噎着,仿若終于有了可以依靠的人,“趙憶,他不見了,哪裏都找不到他。”

小姑娘聲音帶着點沙啞,埋頭于懷中,哭了會似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這才擡起頭退了兩步。楊明澤劍眉蹙了一下,趙憶這個名字他記得。

多年前他得了恩典去巨石城探望親人,帶着阿凝上街閑逛,就在阿凝纏着要吃糖炒栗子的時候,在他們不遠處,有幾個半大的孩子在圍毆一個小孩。阿凝自小便嬌養着,沒見過這陣仗,躲在了楊明澤的身後。

她歪過頭,只見被打的少年破衣爛衫,腳上的鞋子都被扒掉了。重重的拳頭落在他的身上,鼻子都已經開始流血,然而他一聲不吭,蜷縮在那裏一動不動。

“住手,”阿凝躲在後面出聲叫停,許是她人小聲音小,那邊幾人只擡頭看了一眼便搶過東西要走。

阿凝着急,搖了搖楊明澤的胳膊。

楊明澤拍拍阿凝的腦袋,然後給了侍衛一個眼色。侍衛上前将幾個小子拖到了看不見的地方,沒過一會便拿着搶走的東西回來了。

阿凝看過去,不過是兩個已經髒了的饅頭。再擡眼時躺在地上的少年已經站起來朝着這邊望過來。他剛挨過打,卻在寒風中站的筆直。

阿凝看他可憐,便壯着膽子走到了他跟前,擡起小腦袋将東西還給他,又從荷包裏取出幾粒碎銀子想要交到他手上。

“去吃點好吃的吧,我看那邊的糖炒栗子就不錯。”

小姑娘奶聲奶氣,一臉的純真,潔白似藕的小手上躺着幾粒銀光閃閃的碎銀子,那是他從沒見過的巨款。少年抿唇,他鴉羽似的睫毛閃了閃,将自己滿是血漬和污垢的手背到身後,自己又不着痕跡的退了半步。

“多謝小姐好意,小姐的恩情趙某來日再報。”

說完,趙憶便轉身打算離開。

楊明澤挑眉,沒想到這乞丐還有點風骨。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見少年五官深邃,鼻梁挺直,一雙棕色眼睛極其純淨,瞧着模樣倒是好,最難得的是他的品行。

想到了什麽,楊明澤攔住了他。後來,趙憶就進府接受試煉,通過之後成了保護阿凝的雲衛一員。

在飛鴿傳書中他已經得了消息,趙憶為護住阿凝最後戰死,屍骨無存。楊明澤嘆口氣,安慰妹妹道:“別怕,我帶了些人,已經散出去找了。”

聽他這麽說,阿凝臉上浮現出笑容,這讓楊明澤接下來的話有些說不出口。他知道阿凝待趙憶就像半個兄長一般,甚至父親都打算回京城之後收趙憶為義子。如今他出了事,阿凝肯定一時半會接受不了。

想了想,楊明澤轉了個話題,“阿凝,我去換身衣裳,一會在樓下陪哥哥用膳可好?”看着阿凝瘦的下巴都尖了,楊明澤心疼。見小姑娘彎着眼睛點頭,他這才放心的走了出去。

“哥哥帶人來肯定很快就能找到人的,”阿凝臉上露出喜色,随即哼了一聲,“長風他們疏于操練,連找人都找不到,等趙憶回來,我肯定叫趙憶罰他們。”

小姑娘似是心情好了起來,主動坐在梳妝臺,“綠畫過來幫我梳頭,紅琴去取我那件櫻花粉的衣裙,配上那件草綠的小褙子。”

阿凝吩咐着二人,仿若又回到了曾經那個安國公府嫡女的模樣,只不過她手牢牢的攥着小魚玉墜,似要抓住什麽似的。

收拾好後阿凝下樓,此時早就過了用膳的時辰,一樓裏沒什麽人,只楊明澤在和客棧夥計說着什麽。見阿凝過來,楊明澤笑笑,“點了魚湯,記得小時候阿凝愛吃魚。”

“謝謝哥哥,”阿凝坐下,臉上帶着笑。

等菜上全之後,楊明澤便同阿凝一起吃,兄妹二人多年未見,他只記得她愛吃魚,愛吃甜食,旁的實在是記不清了。所以當一道蘿蔔小菜上來的時候,他這才注意到阿凝一口都未吃。在心裏記下,楊明澤低頭接着給阿凝挑魚刺。

一塊挑完魚刺的肉放在阿凝的碟子裏,小姑娘眉目如畫,就是曾經的那個雪白團子長開了。可愛嬌憨的樣子看的楊明澤心裏熱乎乎的帶着驕傲。

阿凝吃了幾塊魚肉便不肯吃了,門口簾子響動,阿凝轉過頭,見進來兩人,正是長風和辛雲。阿凝像每日那般急切的詢問,“可有什麽消息?”

辛雲白着臉,衣衫盡濕,嚅動嘴唇說不出話。

長風垂着眸子,從濕漉漉的袖子中掉出一把斷了的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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