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多事之秋
黃昏時分正是天氣涼爽的時候,墨聞一身熱氣端着湯藥出來,進屋之後見那人還守在床前,他嘆氣一聲,勸解道:“殿下,大小姐的情況比您好多了。”
毒已經解了,且面色紅潤。反觀寧王氣色,似是剛從棺材裏爬出來的鬼一樣。
見他不動,墨聞又喊了一聲:“殿下,該喝藥了。”
剜了心口那麽深的口子,除了外敷之外自然是要內服藥物,如此好的也快一些。寧王嗯了一聲,墨聞搖搖頭退了出去。
屋們未關,綠畫等丫鬟只在外面守着,并不入內打擾。
屋裏登時只剩下他們二人,安靜的很。何況床榻上的小姑娘閉着眼睛,并不言語。放在不遠處桌子上的湯藥散發袅袅熱氣,熏的屋裏都是苦澀的藥味。
寧王忽地想起,她不喜歡喝藥,也不喜歡苦澀的東西。想到這,他猛然起身,因動作過快牽動傷口,讓他臉色本就不多的血色又少了一些。
不過,他并不在意,幾步走到桌前,似喝水一般将湯藥一飲而下。他擡着頭,明顯的喉結上下滑動,側臉剛毅又流暢,低垂的濃密睫毛擋住了他的視線。
所以他沒看見榻上的小姑娘醒了,正轉頭看他。
喝完藥,又倒了一盞清茶祛除口中苦澀之氣,低頭聞了聞身上,确保并無血腥味道。這才轉身朝着床榻走去,然而剛邁出一步,他就驚喜的跨步過去。
“阿凝,你醒了。”寧王愉悅的臉上氣色都好了許多,情不自禁的想去抓小姑娘的手,卻又顧及到小姑娘面子薄,之前她昏迷着也就罷了,如今醒了可不能如此。
所以他站定之後負手而立,攥着自己的袖子。
“嗯,”阿凝嗓子發幹,說話聲音都是啞的。
寧王見狀折返到門口,朝着外面吩咐溫水,順道叫墨聞進來把脈。阿凝笑了,方才她看見寧王喝了桌上的茶水,她口渴極了,喝茶水也是好的。
所以她見綠畫進來她低聲道:“給我倒杯茶水吧。”
綠畫剛要回她,寧王皺眉,沉聲道:“茶水是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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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畫怔了一瞬随即笑笑,自家小姐從小便養的嬌氣,涼的茶水都不喝,更何況現在身子剛好。所以寧王殿下才吩咐要了溫水?看着幾步走到床榻前的寧王殿下,綠畫是越看越滿意。
喝過水之後墨聞來診脈,道身子已大好,再調養一段時間即可。左右已經醒了,阿凝吩咐丫鬟們收拾東西,打算回府去。
寧王吩咐小福子去安排馬車,安國公和楊明澤趕來的時候就見阿凝提裙上了寧王的馬車,想了想也沒說什麽。
馬車是精心裝過的,行路又穩當又快,且車內軟墊厚毯半點都不見颠簸。
因着已經黃昏時分,車內合上簾子稍顯暗,阿凝又剛好不宜吹風。所以寧王點了火折子,在桌上放了燈。他手指修長,做起事情來行雲流水,動作很是好看。
阿凝盯着他的手指看,就聽他輕笑,“看什麽呢?”
自然不會說在看他的手,阿凝回,“在看殿下車裏的燈座,看起來很是精致。”
小姑娘一雙杏眼清澈見底,臉上氣色瞧着也不錯,笑盈盈的模樣可愛極了。
心裏軟的一塌糊塗。
入夜後阿凝一行人才到安國公府,而恭王府裏,楊雪芙正在精心準備着今晚的衣裳。
這些日子以來她各種施展自己,這才換來今夜殿下來她屋裏宿眠。
“素枝,你看我穿這件好看嗎?”楊雪芙展開一件煙霞色的長裙,那是出嫁前從安國公府帶出來的。
素枝自然是點頭稱贊好看,還聽從楊雪芙吩咐為她梳了一個看起來溫柔萬分的發鬓。頭上也只簡單的帶着發飾,燈火下美人美目流轉,瞧着真是好看。
梳妝好後素枝這才發現,二小姐現在的打扮像極了大小姐。她想勸解自家小姐,可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誰能叫醒一個裝睡的人呢?
等素枝走後,楊雪芙又低頭聞聞身上,确保身上都是香氣這才滿意的坐下等待。
這一坐就入了後半夜,楊雪芙讓素枝去看了幾次,都說恭王殿下還未回來。
她一顆熱乎乎的心漸漸冷了下去,不過她打算接着等,等一夜。
還好并未一夜,過了一會滿身酒氣的恭王就來了。楊雪芙貼心的服侍他,恭王喝了些醒酒湯後就和她入了帳。
窸窸窣窣的聲音,帳內楊雪芙身穿單薄的輕紗小衣,看見男人眼裏的欲.色之後分外的滿意。
美人燭,青羅帳。
本該是美好的夜晚卻在一聲尖叫中結束。
恭王沉着臉穿上衣物,掀開簾子走出來,而帳子內的楊雪芙哭着出來,被絆倒在地爬着向前,她未着寸縷,能看到身下有點點紅瘢,瞧着很是吓人。
“殿下,白日裏還不曾有的,肯定是有人害妾身,殿下,您別走!”
恭王面色沉的能滴出水來,将腰帶系好後低頭俯視她。“明日起便別出房門了。”
這是禁了她的足。
恭王說完這句話便走了,留下伏地哭泣的楊雪芙。素枝聽見動靜在恭王走後趕緊進來,就瞧見地上白花花一片中,出了許多的紅斑外還有水疱。
素枝退了一步,這是什麽?
楊雪芙哭的不能自已,她什麽都沒了,原本搭上恭王是想做側妃提升自己的身份,可只當了個夫人。後宅裏雖說暫時沒別的女人,那等以後王妃側妃進府裏,哪還有她的地方?
所以楊雪芙想着多得到恭王的寵愛,若是能有個一男半女的也好傍身。為了今夜她還特意服用了藥物,确保只要成事就能懷上。
可誰能想到出了這樣子的事情?
楊雪芙心裏升起無盡的絕望,眼睛裏的光慢慢淡了下去。
天色微亮。
行宮裏留下了許多的太醫,此刻都聚集在太後的殿內。皇後并未随行回宮,而是留在此處照看着。只是湯藥一碗接一碗的灌下去,為何不見好轉?
皇後遣了其他的太醫,只留下自己的心腹。在病床前守了一夜,自然是憔悴的,連帶着脾氣都暴躁起來。
“太後娘娘為何還不醒?”
心腹太醫姓周,他頭頂冒着虛汗,不知該如何作答。本來涉及下毒一事就是經他手出的藥,但是寧王沒什麽事,倒是太後似是中毒頗深。
思慮片刻,周太醫垂頭,連汗都不敢擦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娘娘恕罪,太後娘娘,她,已無力回天了啊!”
譚皇後猛的退後一步,面若白紙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周太醫顫顫巍巍的将事情如實闡述,譚皇後捏碎了兩片護甲。
“你是說母後中的毒引發了身體多年勞疾,勾出了心肺之病?”
周太醫低着頭,“回禀娘娘,正是。”
床榻上的太後出氣多,進氣少,臉色蠟黃眼神渙散,瞧着時日無多了。
皇後不敢置信的跌坐在椅子上,為何事情會變成這樣?
當初明明是計劃好利用突厥奸細這一由頭來除掉寧王,即便發現有什麽不對,可寧王死了就好辦。可現在寧王無事,倒是太後反中毒。
譚皇後的嘴唇早就沒了顏色,上頭的嫣紅都是塗的口脂。眼睛裏也是通紅一片,布滿了因熬夜未睡好而留下的紅血絲。
想了片刻,她想明白了,這一切怕是寧王的手筆。
譚皇後眼睛裏沾着狠辣神色,好一個寧王,竟敢如此。
太後病了的消息不胫而走,皇帝又從宮裏出城暗自探望過。瞧着往日裏威風八面的太後,在他十幾歲時就掌權的女人,此刻眼看着就不行了。
正德帝心裏既快慰又摻雜着說不出的情緒。
當年本不該是他上位的,是無子的太後一手扶持他,讓他登上九五之尊的位子,同時也掌控了萬朝過半的權利。
定了定神,正德帝乘坐馬車又秘密的回了皇宮,走之前吩咐不惜一切代價救好太後娘娘。若是她能活下來,他也願意最後成全孝道。
太後本就年紀大了,往日裏又殚精竭慮虧空了身子,如今只是強弩之末,沒挺住多久就去了。
太後殁了的一個月後,朝中勢力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正德帝火速清理了一些,剩下的因着根基太深或者牽涉太多才留下。
夜涼如水,正德帝和寧王一同用膳。真正的掌權之後正德帝覺得很是興奮,夜裏處理公務到天微亮,如此一個月未曾好好歇息。
喝下一杯瓊瑤玉液,正德帝難掩面上的喜色,若是讓其他人看見還當看錯了,畢竟正德帝因着太後去了整日傷心不已。
寧王跟着喝了一杯,酒液劃過喉嚨,有點辛辣,卻讓人更加清醒。他忽地開口,“父皇,您少飲酒,身體要緊。”
因着公務繁重,正德帝近日身子不太爽利,可心情高興就是要飲幾杯的。他擺擺手:“無礙。”臉上滿足感油然而生,如今萬朝的天下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喝了一會,正德帝有些暈了,聽寧王說話都是忽遠忽近的,他只聽清了一句:“權利就那麽重要嗎?”
正德帝笑笑回他,“當然重要了,沒什麽比權利更重要了。”
寧王擡頭望向窗外,一輪明月孤寂的挂在天上,他仰頭飲下一杯。
那場讓他丢了命的截殺,訓練有素的黑衣人。
喝完一杯,他放下酒盅,輕輕嘆了口氣。
因着喪事,所以皇子們的婚事都要向後推行。朝中立太子的呼聲愈演愈烈,主恭王和寧王兩派人每日都在朝會上打的不可開交。
這一日又是争吵中,聽聞外面來報王遠道南下巡查回來了。
進殿內的時候,王遠道拄着拐棍,臉上都是傷好後的疤痕,卻難掩蓋他的一身正氣。他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磕了幾個頭後舉着手上厚厚的冊子高喊:“陛下明鑒,藺陽府漕幫涉及私鹽買賣,且妄圖在微臣收集到證據後殺人滅口。”
朝會上的大臣一片嘩然。
藺陽府漕幫乃是譚姓老家,據說水運這塊肥缺富得流油,每年裏納稅都比旁的地方多。萬萬沒想到竟然還涉及到私鹽這種惡劣的罪行。
站在官員中間的恭王身子晃了晃,他擡眼朝着寧王望過去。男人站的筆直,一臉的漠然,只一雙棕色的眸子熠熠生輝,宛若一切都掌控在他的手中。
“哎,阿凝,你聽說了嗎,在藺陽府查出大事了,不止私鹽這一項重罪,還查出貪污白銀幾萬兩。當地知府和縣令已經被扣押說是要砍頭呢?”孫熙靈叽叽喳喳的說着所見所聞。
阿凝也聽楊明澤回來說了,她聽說那些人還逼良為娼,在當地作威作福,實屬是惡人。用簽子紮了一塊西瓜,阿凝喂給孫熙靈,才道:“惡人自有惡報。”
這個時節西瓜還沒成熟,這麽好吃的瓜當然是寧王派人送來給他的未婚妻解渴用的,孫熙靈借着光吃了好幾塊。她咽下之後擦擦嘴,這才湊近了阿凝的耳邊,道:
“聽聞立寧王殿下為東宮太子的呼聲很高,阿凝,沒準你以後直接就是太子妃了!”
屋裏只有她們小姐妹并幾個貼身丫鬟,不過阿凝還是捂住孫熙靈的嘴,低聲道:“莫要胡說。”
自古以來太子之位都伴随着腥風血雨,誰又能說準事情到底是如何呢?阿凝并不在乎他的身份,只想着二人情投意合過完此生便是幸福之事。
孫熙靈拿下阿凝的手,調皮道:“知道啦,大小姐,我只和你才這樣說的。”
孫熙靈笑了笑轉移話題,“下個月的乞巧節,到時候我們叫上她們幾個一起出去玩,放河燈不說還能看煙花呢。”
阿凝笑着應下,“好。”
送走孫熙靈後,阿凝臉上笑容淡了下去。幾個丫鬟都知道,這是因為已經有半月不曾見過寧王殿下了,雖說時常收到寧王殿下派人送來的東西,可小姐還會時常望着窗外發呆。
楊明澤來的時候就見小姑娘倚窗而靠,一雙杏眸裏帶着女兒家的愁思。他這才驚覺,妹妹真的是長大了,再也不是那個雪白小團子了。
入內之後,丫鬟上茶,楊明澤輕啜了一口,推開手中的扇子輕笑道:“不若為兄陪你出去逛逛?”
從行宮回來後阿凝一直在府裏調養身子,還未曾出去過。聽他一說,眼睛亮了幾分,小姑娘從椅子上站起來,招呼丫鬟們幫着換衣裳和重新梳頭發。
楊明澤屁股還沒坐熱乎就被妹妹勸出院子等待。他站着雙手環胸,暗道:下次寧王殿下再讓他幹這事,可不是一塊極品硯臺就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