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畢業生的新生講座

大一?

好些年前的一場講座,能記得什麽。

楊碩旅游回來,帶了至多東西,給別人的都是吃的喝的,到她這裏,眼神突然悲戚戚,指着角落一沓一沓的書和資料和一個U盤,“好好看,你的禮物。”

池學勍:“……”

她還不如不回來。

那件事再沒有人提起,偶爾實驗室忍不住再談起類似的話題,許純明使兩個眼色,一群人“噢噢噢”着,眼刀子不知道紮在池學勍身上幾回。

也好在楊碩回來,只讓她看這些書,做文獻綜述,實驗什麽的先放一旁,沒人再使喚她了。

她偶爾在實驗室看,大多數時候跑到辦公室,霸占了楊碩并不常用的辦公桌看。

原以為就這麽完了,過了九月這個試用期最後階段,她就想開始擺爛。

誰知道楊碩一個電話打來,“诶,你梁老師喊你來新生講座呢,快來啊。”

“……”

好記仇一男的。

她那天不過是一時氣他平白無故把她留在辦公室,叫人碰上心生懷疑,才不想待見他而已,但語氣用詞哪哪不落。

他倒好,連帶着她沒聽進去他一場講座,沒記住他長啥樣一塊兒記上了,握着方向盤,随口說着,“九月新生開學講座,記得來。”

說的跟約飯吃酒一樣窸窣平常,她都畢業了,看的哪門子新生講座,池學勍只當是玩笑話。

電話還沒挂,被另一個人接了手,帶着電流的影響,聲線變得越發磁性,還是那樣悠遠綿長的調子,“院辦104,十點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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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學勍一言不發,抿着唇,嘴角下沉。

他問:“不想來?”

池學勍沒說想還是不想,只回答:“來了。”

聽上去萎靡不振。

楊碩在院辦跟幾個班導溝通好後,回到辦公室取手機,“你自己手底下沒人使喚嗎?還借用我的。”

梁書舟翻了翻池學勍的本科畢業論文,膜分離相關,邏輯清晰,解釋清楚,幾無冗餘,“寫的不錯。”

楊碩很得意,“是吧,有些研究生畢業都寫不出她這樣的。”

“怎麽沒繼續念?”

“說是想早點掙錢。”

人各有志,選擇在己。梁書舟應了一聲,“嗯。”

“你嗯什麽嗯?”

楊碩忽然想起那一沓又一沓的資料,危機意識警覺,“不借了不借了,一個講座她有什麽好幫忙的,她還是我招進來的得力助手呢,你少惦記她,那那那什麽,那文獻整理也不幫你做了。”

說着,抽開他手裏的論文,忙退出辦公室,“自己手底下那麽多研究生不招呼……”

梁書舟只低笑一聲。

緊趕慢趕,沒有代步工具,吉安大學大得過分的校園,從科技園走到院辦,頂着頭頂上一個太陽,臉被曬得紅撲撲的,雖說戴着口罩看不見,但人心口躁得慌,只有慶幸自己穿的是小白鞋而不是涼高跟。

到了院辦,新生們叽叽喳喳坐着,你一言我一語,整個環境吵到不行,講臺上沒有梁書舟,王茜和楊碩在調整設備,幾個大二的學生圍在一旁在聽什麽。

池學勍嘆了一口氣,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沒進去,身旁陸陸續續有人進進出出,她索性退出到走廊上的角落裏,面對着牆,手裏的A4紙被她對半折,使勁扇出一習微風,紙張發出輕微的響聲。

梁書舟從休息室出來,一眼便隔着學生來回走動的門口,望到了對面走廊的盡頭。

應該是最近不出入實驗室了,她今天才穿了一件綠色的長裙,裙子上面還有白色的碎花瓣,裙子遮住了一半的小腿。蓬松的頭發盤起來,紮成丸子,有碎發落在脖子上,她正仰着下巴,呼呼扇動那些黑色碎發飄飄蕩蕩。

梁書舟走過去,恰有一縷幽香被她扇出的小風吹着拂鼻而來,說不出什麽香,也許是她身上的那些白色花瓣,紋理凸起,像是真花縫在上頭,挺雅淨的。

池學勍滿心降溫下熱,身側本就有人常來常往,壓根沒注意到梁書舟過來了。只等到手臂上突然貼上一絲冰涼,她還沒反應過來,一瓶水已經落到了她的掌心,那人已經顧自向會議室裏走去。

池學勍低頭再看一眼那瓶水,蹙着眉頭,不甚理解,搞什麽啊?

緊接着,104裏掌聲雷動,幾個沒趕上的學生匆匆忙忙從衛生間裏奔跑出來,開了大門,她上前兩步,抵住要關上的門,隔着門上一塊正方形透明的玻璃朝那個學生笑笑,示意她也要進來。

那學生好似愣了一下,才卒卒退開,幫她開了門,池學勍從門縫裏鑽進來。

小插曲,不算什麽大事,梁書舟瞥見了,卻偏要點出來,“後面進來的同學快點找位置坐下。”

話筒連着牆上挂着的音箱,聲音悠蕩悠蕩的響起,折了一些他音質的清冽,多了幾分不近人情,仿佛這人四處都在。

于是衆人紛紛回頭,側目而視。

兩個人尤其尴尬,那男孩摸摸後腦勺忙坐下了。

按班級分的座位,一個院的新生還擠不下,有些都是搬着椅子坐在最後一排的平臺上。

池學勍好像沒地方可去,握着挎包肩帶,擡眼看向講臺上。

梁書舟眸光一閃,正對上她無助的眼神,默了兩秒,沒來由要難為她,揚着下巴指向第一排的空位,“你坐前面來。”

池學勍最煩成為別人的焦點,只有慶幸自己是戴着口罩,硬着頭皮,頂着那些打量的目光,從中間過道,一路從階梯會議室最後小跑到了第一排。

好在梁書舟沒有刻意等她坐下,而是轉頭對着大屏幕就開始講座。

第一排空着三個位置,不見王茜和楊碩,也許是她們兩的,池學勍坐在了靠右邊牆的那一個,坐下的時候,還是一臉莫名其妙。

梁書舟,是不是做的有些不合常理?

這麽想着,擡眼便撞進那幽黑的眼睛裏,折着一點屏幕的藍光,森冷淡薄。

梁書舟好像是不經意間看的一眼,沒有過多停留,只一秒,又回到他講座的主要受衆,也就是那些新生身上。

池學勍松了口氣。

其實,在任何搜索引擎的搜索框裏輸入“吉安大學”四個大字,後面跟着的聯想詞條,第一個便是“吉安大學 梁書舟”。

“梁書舟老師結婚了嗎?”“梁書舟女朋友”“梁書舟副教授”“梁書舟教授”“梁書舟研究領域”

……

諸如此類。

但照片少有,院校官網上的教師名錄放的照片,像素太低,除了他有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認不出來什麽樣子。

就一件白襯衫,黑色褲子,站在一棵樹下,倒是身形俊朗,隐隐藏着他的風采卓然。

池學勍一直都是知道梁書舟的名聲,學長學姐和輔導員提起他都是與有榮焉的感覺,說:“三十歲的教授,跟你們也差不了幾歲,學校的顏值擔當。”

甚至池學勍念大學的第一場講座也是梁書舟給講的。

那段記憶不大深刻,梁書舟要講的是他們專業主要學習的內容、現在的發展情況和未來的前景,可惜堂下學生滿座,聽進去的并沒有多少。

只因為那天炎炎夏日,他一身簡單的白衣黑褲,風度儀表卻不同于一般,閑庭信步踏上講臺,戴着淺藍色的口罩,遮住大半張臉,只留一雙狹長深邃的眼,目光沉靜,不急不緩地說:“抱歉,有點感冒。”

于是就打算這麽講下去,底下哀嚎一片,“啊,我們想看臉。”

看不到學長學姐口中玉樹臨風的書舟老師真面目,大家的心在酷熱的九月被打擊地哇涼哇涼。

玩游戲的玩游戲,聊天約班搓的在看菜單,搗騰破冰行動的在想游戲節目,但都是精神的。

唯有池學勍聽着臺上那人低沉微啞的聲音睡得一塌糊塗。

這麽一想,池學勍覺着自己是真冤枉啊,她是真沒能見着他臉吶。

眼下也是。

那口罩戴的,只露一雙眼睛,從容不迫,要往哪看就往哪看,不在乎多少人聽進去,他講他的,不慌不忙。

就是太有耐性和專業性了,少有玩笑,學生笑兩下子,多的是他沉沉浮浮的聲音,和那些她讨厭的專業名詞,什麽原理工程,什麽蒸餾萃取……

簡直聽得叫人昏昏欲睡。

這一屆的新生們比往年幾屆要更有精力一些,也許是往常的講座都在下午,今年在上午,睡的人不多,前幾排壓根沒有,除了那個看上去身心俱疲的,在第一排睡得天昏地暗,中途休息沒有醒,講座要結束了也沒有醒。

新鮮學生,對吃飯還是熱衷的,趕着擠食堂,梁書舟收拾完自己的東西,看了一眼時間,十一點四十。

留下的學生幫忙關了設備,他拾級而下,走到池學勍跟前,敲了敲第一排特有的紅木桌子。

“篤篤。”

那學生好奇地看了兩眼,梁書舟問,“不吃飯?”

吓得人飛快溜走,“老師再見!老師再見!”

關了投影儀,會議室光線不明,這個角落扯着深紫色的窗簾,遮着外面的白日天光,确實不失為一個睡覺的好地方。

梁書舟放下公文包,眯眼看着她,考慮到她的“清譽”,一拉便拉開了大半簾子,陽光不由分說,頃刻間鋪滿在她身上,裙子那些白色的花瓣居然還有些亮眼,閃着細碎的金光。

前排大亮,後排烏黑。

池學勍就是在這樣的光與暗中醒來。睜開惺忪的眼睫,便直直望進梁書舟那雙黑幽深邃的眼裏,像是方才夢裏的那片海,十萬八千裏深,不見光,沒有影,隐晦冥暗。

梁書舟盯着她片刻,她仍一副迷離不醒的樣子,就那耳朵上夾着一片銀色的小葉子散了一道白光過來,晃了他一眼。

他頓了頓,忽而半眯着眼,要笑不笑的,“畢業生的新生講座,你是還想——”

“再聽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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