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不歸我管
再聽一回!
池學勍的意識瞬間從自己昏沉的夢境裏剝離出來,“梁老師!”
梁書舟已經又提上公文包,留給她一個背影,甩下兩個字,“跟上。”
池學勍說不出那時候的感受,梁書舟的形象是板正嚴肅的,除了專業性知識,不愛聊天,也不愛笑,多的是老師學生念叨着跟梁教授談上幾句,得時刻繃緊着一根弦,因為話題不論是怎樣開始的,關于什麽,最終總會回到專業的學術問題上。
但那一天,他站在講臺下,沒有和往常一樣站直身子,而是随意的抱臂靠在左側的大圓柱子上,窗外的光亮照不見他,堪堪從頭到腳都隐匿在柱子的陰影中,她看不明朗他的神情,只覺得那雙眼睛像夜裏不眠的狼,亮得叫人毛骨悚然,還有那一抹笑,笑意隐晦,有些慵懶,而更詭異的,是池學勍聯想到的另一個詞——
輕佻。
紫荊園是默認的教職工餐廳,就在教學區裏,環境比生活區的食堂要安靜多了,因此池學勍大學四年從來沒來過,梁書舟帶她進門的時候,她還有些恍惚,咱教學樓還開食堂呢?
“池學勍。”
“嗯?”
池學勍從自己缥缈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對上梁書舟的視線,他左手提着黑色公文包,右手正揭開食堂門口垂挂着的的透明軟簾子等着她。
“別愣着。”
簡直是受寵若驚,忙不疊點頭致謝,在他跟前進了門。
在這裏多的是教授主任,光進門那一眼,池學勍就瞥見自己的有機化學、無機化學、物理化學的任課老師,就差分析化學的老師出來露個臉湊齊個四大化學。
她很不自在,相當不自在,陌生的地圖,聚集着她最不喜歡的一種人群,勉強眼前這個人還算知道,只有提着自己的小花傘,跟在梁書舟身後亦步亦趨。
梁書舟似乎不想吃飯,繞過一層的自選,徑直上了二樓。
在旋轉樓梯口,正碰上兩個穿着藍襯衫的男人,梁書舟喊他們“老師好”,池學勍反而不知道要怎麽叫,低着腦袋躲在梁書舟身後一句話不吭,好像這樣那兩人就看不見她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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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襯衫見了梁書舟笑得很開心,拍了拍他的肩膀,“書舟啊,還沒吃呢?”
梁書舟一笑,“剛下課,您吃好了?”
他們站在樓梯口随意聊了幾句,問梁書舟的科研和教學,他都是笑着回,說話氣度溫文爾雅,那兩人直樂呵,“年輕人,大有可為。”
池學勍抱着花花綠綠的傘,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然後落在梁書舟的襯衫上,他也穿的襯衫,白色襯衫,下擺紮進黑色西褲裏,紮了一條黑色的皮帶,淺淺的,透出一點葉子形狀的紋跡,也有點像散落的花瓣。
這時候就聽見藍襯衫八卦地問:“這是哪位?”
梁書舟平心定氣地回:“實驗室的,在幫我做些事。”
做事?做什麽事?
池學勍尚在神游。
梁書舟輕咳一聲,公文包敲在了她的手臂上,吓得池學勍趕緊從他身後邁出腳,心髒撲通撲通的,對着二位颔首彎腰,小聲喊道:“老師好。”
等他們走了以後,梁書舟微微側着身子,低頭看向她,覺得納悶,“又不認識?”
“嗯?”
“你只喊老師好。”
“嗯——”
池學勍怔愣,她确實不認識。
梁書舟轉身繼續向前走,解釋道:“你們院院長和書記。”
“唔!”
二樓有一家面店,梁書舟把職工卡從卡包裏取出來,自己點了一份清湯面,便把卡遞給池學勍,“自己點。”
池學勍沒有吃過這裏,也沒什麽胃口,看着窗戶裏邊的大廚在抻面,找了半天沒找見窗口上貼着的二維碼,問了大廚,才知道這個食堂不興用,最後還是刷了梁書舟的卡,點了一份一樣的。
瞅見他卡裏餘額三千多塊錢,她還小小驚嘆了一下。下意識去看梁書舟,他坐在就近的一張四人位餐桌上,正從公文包裏取出一份文稿在翻閱。她索性站在窗口等了一會兒,師傅出了兩份餐,各是一碗滿滿當當的面,就是那碗,頗大,頗大。
“……”
她跑了兩趟才端完。
第二趟去的時候,隐約瞧見梁書舟一雙眼裏帶着點笑意,回來的時候,第一個盤子裏多了兩柄勺子和兩雙筷子。
池學勍是個實打實的顏控主義,跟梁書舟這般皮囊好看的人吃飯本應當是愉快的,畢竟秀色可餐不只是說說而已,但跟頂着梁書舟皮囊本囊吃飯,那又是另當其說。
更別說還是一碗熱氣騰騰的面食,外加堆成尖的綠色蔥花。
“不對口味?”
梁書舟吃飯的時候,倒無所謂對面有沒有人,只顧吃自己的,沒有一點動靜,吃的差不多的時候,擡頭看見對面仍是一碗面。
顯胃口小也不是這麽個顯法。
池學勍沒去細看他眼底的不認同,嘴裏咬着一根面條,只搖了搖頭,瞥見他放下筷子,也跟着放下。
梁書舟沒有再問,說去一趟洗手間,回來的時候手上提了兩個藍色的小盒子。
池學勍仰着脖子在喝水,一口氣喝了半瓶,擡眼看見梁書舟立在一旁還有一些尴尬。
梁書舟收拾收拾文件,問她,“中午要回家?”
池學勍搖頭,“我回科技園。”
“送你過去。”
左右走過去又要好久,開車卻不過十分鐘,還有這麽大的太陽,池學勍想想剛才自己腦袋裏的那些毫無邏輯依據的,沒有拒絕。
一回生二回熟,池學勍再次握着安全帶的時候,已經有了閑心思打量他的車子。車裏幹幹淨淨的,也沒有什麽香水味和裝飾品,像剛買的新車,倒是一股濃郁的帶着奶油的香氣,甜膩膩的,她沒忍住皺了皺鼻子,看向窗外。
梁書舟開車自然是平穩的,尤其是在校園裏出行,車速控制得比較慢。
“最近工作怎麽樣?”
“嗯,還行。”
“忙得過來嗎?”
“……”
這要怎麽回答?
說不能顯得自己工作能力不足,說能又顯得自己還有時間讓領導壓榨。
霎眼靜默,梁書舟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轉頭看她,淺笑:“私事,想請你幫忙。”
池學勍納悶,她能幫什麽忙?
“記不記得上個月初,你順路送了一個女孩兒到吉安一中。”梁書舟坦言,“那是我的外甥女。”
池學勍怔了怔,上個月初?她順路送去吉安一中的孩子多了去了,隔三差五都是不同的,今天早上還一個呢。
就愣了那麽一會會兒,梁書舟明白過來,“不記得。”
池學勍歪了下頭,“不記得。”
梁書舟倒是有些訝異她的平靜幹脆,換個學生,可能不記得也硬說記得了。
他收回目光,打燈轉向,“不礙事,她就想找你做家教,問問你願不願意。”
就為這事?
“……”
猶豫一刻,池學勍眨着睫毛瞄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問:“願不願意影響我的月末考核嗎?”
少見的,哪有人這麽問的,還頗顯天真,梁書舟覺得稀罕,不禁莞爾,“你不歸我管,不影響。”
什麽叫不歸他管,雖然事實卻是如此,他只挂個職,不負責事。
池學勍沒了心理負擔,拒絕道:“那我不願意。”
沒來由的,他啞然失笑,倒把池學勍給笑悒悶。
下車的時候,梁書舟把蛋糕遞給她,“就當是謝禮。”
池學勍決定不客氣到底,照收不誤。
隔着後視鏡,那姑娘掂量着蛋糕,扒拉着盒子縫隙在看什麽,而後踩上臺階,腳步輕快。
應該是喜歡的,梁書舟收回眼,車子開過大門,給梁瑜回了一個電話。
這一屆新生軍訓,就挑着九月下旬兩個周,王茜去年支教一年,保研本校,同時兼任院裏新生輔導員,忙着上課、開會、看人,忙得跟陀螺一樣團團轉。
楊碩帶的那一屆學生搬到了康城校區,兩個城市來回跑,也是挺忙。
池學勍把那一堆文獻資料做完整理彙總,發郵件給她的時候,她連連應着,忙了兩天,才想起這事,又轉發給梁書舟。
池學勍忽然閑下來,再去實驗室的時候,發現有兩個高個子在門口躊躇着,一男一女,問了才知道是梁書舟新招的研究生學生。
算了算還蠻長一段時間不見梁大教授再送樣品過來分析檢測,許純明因此還給了她好些白眼。
方輝說,“老師儀器又壞了,不知道怎麽了,才修好沒多久。”
顧悅補充道:“梁老師說可能是人為的操作失誤。”
“那些天都沒人碰過那儀器,人為的還差不多,怎麽會是操作失誤。”
“……”
池學勍不是愛過問的性子,給他們盯了兩眼操作,回答了幾句話,就坐下翻實驗記錄本,想着明天她應該做些什麽。
方輝和顧悅都是個自來熟的,一時看池學勍人長得漂亮,又沒有攻擊性,問她好些問題,她都有問必答,不一會兒,已經從氣相色譜儀的工作原理聊到了玫瑰園裏那家水煮肉片的色香味俱全。
這樣熱鬧好說話的性格,池學勍不知道梁書舟是否知道,反正他組裏升研二研三的學生們都是老沉的,學了他幾分穩重,又不夠他自如,少了些适性任情。
也就是剛想到他,以前是一分一秒都沒念過的,下一刻,方輝接了電話,氣粗膽壯地喊了一聲,“老師好!”
怪把池學勍吓了一跳。
不知道那頭說了什麽,方輝皺着粗眉毛,“啊,在呢?哦,哦哦,哦。”
一連好幾個“哦”,挂了電話對着手機微信犯傻,而後一臉茫然地問,“小姐姐,你認識池學額,京……力……嗎?”
池學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