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也知道害怕

池學勍目瞪神呆。

“啪。”

一個可愛的小月餅便砸在地上。

從來,沒有設想過會是他。

很意外,很意外。

四目相撞的頃刻之間,她的心情再次從雲端跌入谷底,才揚起的笑容就那樣僵在唇邊,勉強萬分。

梁書舟倒是一貫的從容不迫,一身合體剪裁的西裝長褲,袖子向上挽了幾道,露出結實的小臂,手上随意捏着西裝外套,閑雅适如。

他看着池學勍的時候,目光深了幾分,眼底一片幽暗,不知道在想什麽,又仿佛什麽都知道。

他彎下腰,去撿兩人腳下的圓月餅。

池學勍眼前忽然寬闊,不遠處的大宅子門前青藍的光亮着,除了門口兩個大獅子和一扇木牌,空空蕩蕩。

沒仔細看,梁書舟已經站起,又一次遮住她的視線,不鹹不淡地看她一眼,“她已經走了。”

他的個子很高,身長背直,立在眼前,像是一堵牆,堵的池學勍無話可說。

她沉默兩秒,低下頭從他手中接過月餅,捏在掌心,“謝謝。”

“客氣。”

梁書舟微微颔首,不再看她,自她身側擦肩而過,帶起一習風,灌到池學勍的眼睛裏,她沒忍住揉了揉,覺得是沙子吹進了,揉得眼尾泛紅。

她回頭看向梁書舟走的那條路,也沒有多久,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黑夜裏,連腳步聲也一并隐去,各家院裏漸漸沒了聲響,好似這個黑漆漆的地方只有她一個活人,池學勍那個時候才感到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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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咿——”

身後那扇她倚靠很久的老舊的木門突然被人打開,一股沖鼻的酒臭味猝不及防,撲面而來。

池學勍捂着鼻子往後退了兩步,一光着膀子,肥頭大耳的男子舉着酒瓶子對着她笑,“介是地哩的阿妹啊?”

池學勍被吓得“啊”的一聲,拔腿就跑。

那男人蹒跚幾步跟着,酒瓶子裏灑出白酒一地,嘴裏罵罵叨叨池學勍聽不懂的方言,語氣重的像是要生吞活剝了她。

梁書舟那個時候離她并不遠,他在抽煙,左手指尖燃着一支煙頭猩紅的煙,一步一步,沿着路邊緩緩地走。

身後的醉酒男子依舊窮追不舍,池學勍緊張過頭,只顧着往前跑,她還很不時宜的穿着一雙黑色高跟鞋,每跑一步都怕鞋跟卡進地磚縫裏,見到梁書舟高大的背影時,她差點哭出聲來。

“梁老師!”

沒有回應。

梁書舟腳下未停,跟沒有聽到一樣,旁若無人,在抽自己的煙。

“阿妹!”

那男子也喊。

池學勍心慌意亂,腦子還沒反應過,人已經從左邊沖上去抱住梁書舟的胳膊,“梁書舟!”

身側香衣一晃,沾染在他懷裏,梁書舟這才停下。他微微側頭看着差點要挂在他身上的人帶着濃重的哭腔控訴道:“梁書舟,我都叫了你那麽多聲,你為什麽不應我?”

梁書舟面無表情地盯着她,那晶瑩的淚珠子含在她的眼睛裏,要落不落的很漂亮。

他收回目光,向左邊微低下腰,右手已經接過左手裏那支将要燃盡的煙,抽了最後一口。

在灰白的煙雲缭繞中,池學勍聽到他漠然的聲音——

“我為什麽要應?”

“……”

池學勍怔在原地,仰頭看見他清晰利落的下颌線腦子一片空白,鈍鈍的松了手。

“嘿,你跑什麽!”

酒醉男子怒斥一聲,池學勍心口一緊,跟着抖了一下,指尖張了張,又蜷着握回掌心,低下頭一動未動。

梁書舟倒是回頭了,他往回走了兩步,把煙頭按在路邊的一個專用投煙處的平盆上碾滅,再投進口子裏,動作不緊不慢,而後才偏頭問那男的,“有事兒?”

隔那麽近,那男子晃了晃腦袋,一眼認出梁書舟來,“诶,诶,這不是,這不是那……”

梁書舟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冷着面孔,上下眼皮微合攏着,斜乜着他,眸光犀利,“有事說事。”

唬得那男的一下自己酒醒了,知道自己惹不起他,忙惶窘的擺擺手,邊小心地瞄兩眼池學勍:“哈哈,沒事沒事,不知道是您的人,您忙您忙。”

落荒而逃。

梁書舟回身,見池學勍就像做錯事的學生一樣,罰站在那等着老師批評教育。

事實上,池學勍只是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要說什麽,她只覺得尴尬,想鑽進地上的縫裏。

他丈着身高,居高臨下的俯視她。

“你跑什麽?”梁書舟問。

“啊?我……”池學勍擡眼,梁書舟正等着她解釋,神情嚴肅,她有些不适地抓住裙子,小聲解釋着:“我剛剛靠的那個房子,他突然開門出來,我吓了一跳。”

她只說了這麽兩句,複低下頭,梁書舟等了她一會兒,确定她只因為這個理由,便冷森森地告訴她,“那是他家的門,他有權利開。”

池學勍愣了幾秒,反應過來仰頭看着他,心裏覺得難過,他這樣說好像她是在無理取鬧。

可梁書舟的眼裏只有無邊的黑暗,叫她不寒而栗。她不安地左看看右看看,最後看向他身後的房子,她想要馬上離開他的眼前,可她忍不住為自己辯解幾句,她忍不了這樣一個委屈的晚上和一肚子難堪。

“我知道那是他家,我就是、我就是一直靠在那裏,都沒有人開,然後突然就被打開了,那個人喝了酒,他、他對着我說方言,我不知道他說什麽,我有一點害怕,我……”

她越說着,情緒越發激動,淚水汪汪的,順着臉頰滑下,滴到她的鎖骨上,她綿着嗓音,低啞道:“我害怕。”

是啊,她害怕。

明明害怕卻還在這裏傻傻等着徐芷嫣口中的“一會就好”“馬上來見你”。

梁書舟只看着她,默不作聲,心像石頭做的一樣。

在他這樣無情的目光裏,池學勍又一次認識到,哭不能解決問題,起碼不能讓眼前的這個男人動容。

可就在這樣的認知即将鞏固建立時,梁書舟倏地嗤笑一聲,“你也知道害怕。”

“……”

這一次,池學勍是真的傻了。

他的指尖還帶有淡淡的煙味,觸到她臉龐的時候,涼的像是一塊兒冰。

他盯着她,手下動作并不溫柔,可以說是相當生硬地替她揩去那滴淚珠子,并不娴熟,磨得池學勍覺得臉有些疼。

可她只有屏住呼吸,任他作為,睜着大眼眨都不敢眨。

梁書舟的一個巴掌就要頂她一張臉大,他單手捧着池學勍的臉,遲遲沒有放手,像是貪戀她的溫度,仔細端詳又端詳,絲毫不覺得這樣做唐突冒昧。

夜幕下,月光漸漸掩進雲朵裏,巷子裏覆上黑色的厚厚的一層紗,池學勍的眼睛卻像是星星的家,始終亮得不可思議。

月朗星稀,大概是都藏進她的眼睛裏了。

梁書舟嘆了一口氣,右手向上蓋住她一雙哭紅的眼,沉聲道:“你以為你有幾個十四歲。”

哪怕不是中秋,酒樓街巷也是日夜亮着霓虹燈牌,更何況是中秋,人聲鼎沸,摩肩接踵。

池學勍跟在梁書舟身後,時不時要繞過一些人,小跑着追上他,有次迎面一群結伴同行的,他們好幾排長長的并列,池學勍一步沒趕上,步步趕不上,撞了好幾個人。

一邊遠遠望着梁書舟的背影越走越遠,一邊跟人家道歉。

後來恍惚之間,她問自己:為什麽要跟着他?

這裏有公交站,有地鐵站,打車回家更是方便。

這麽想着,她頓住腳步,腦海裏又回蕩起那一句話。

——

你以為你有幾個十四歲。

身側櫥窗玻璃裏倒映出她的影子,她扯着嘴角笑,笑完又罵自己,“真難看。”

誰知道一轉過身來,梁書舟倚在隔壁店鋪的牆上,手上翻着一本綠色封面的小書,“确實,哭起來比較好看。”

聲音輕柔到嘴裏像含了棉花。

池學勍抿了抿唇,“梁……梁書舟。”

梁書舟翻書的動作一頓,繼而笑了下,阖上書本,看向她,“你說。”

池學勍定了定心,大着膽子問他,“是不是她沒看上你,你心情不好?”

梁書舟又笑,有點不屑,“誰沒看上我?”

池學勍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這種表情,現在卻一點不怵他,“徐芷嫣,你不是跟她相親嘛。”

揚着下巴很神氣的樣子,像一只披着虎皮的兔子,梁書舟是這麽想的,又想到了她好似就是屬虎的,心裏下了斷定,那姑且算一只紙老虎吧。

他彎了彎唇,左手向她伸去,把黑色的西服外套遞到她眼前,模糊道:“是沒看上。”

池學勍低頭,看那件西裝外套在他手裏拎了一晚上,卻依舊整潔筆挺,沒有多少皺褶。

她搖了搖頭,“我不要。”

梁書舟沒依着她,“逞什麽能。”

說着,抖開外套,一手繞過她腦後,接過衣領,給她披上,還把人帶着踉跄着往前走了兩步,一下子像是要撞到他懷裏。

池學勍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惱怒,皺着眉毛擡臉的時候,梁書舟神情專注的在給她扣扣子。

她故意吓唬他,學他黑着一張臉,警告他,“你離我遠一點,我十四歲就敢幹的事,現在也能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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