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快跑
睡意是在點擊信息發送的那一刻瞬間消散的,後悔甚至是在睡意還未完全消散的那些稍縱即逝的時間裏開始的。
刺眼的手機熒光在一室黑暗裏亮着,池學勍卻努力睜大雙眼看着那短短幾個字裝在綠色的對話框裏,刺激着大腦愈清醒,心跳愈強烈。
我在幹什麽?
池學勍反問自己。
她倏地從床上坐起,雙手捧着手機循環反複地解鎖滅屏,滅屏解鎖。
頂着“梁教授”三個大字的信息界面,來回信件不多,一屏全部顯見,合乎情理,符合來往身份,唯有那封晚安信無由暧昧不清。
換掉枕頭,是梁先生。
梁書舟看向手機,帶着幾分高深莫測,靜默着,倏而一笑。
刻意的,他一字未回,池學勍便一夜難眠。
梁書舟啊。
他為什麽會不回信息呢?沒看到麽?十一點算晚了嗎?可他好像沒有慣睡的點。
但不是他說回頭給自己發信息的嗎?他想說什麽呢?明明是他不發她才發的——
“啊,我的帽子!”
次日,天空稍顯陰沉,呼呼的風吹來,掀翻行人的帽子挂在了樹杈子上,池學勍下意識望了一眼,身邊的人在錯過她向前走去,身影交錯,她沒能找到那頂帽子,只在回頭才意識到交通信號燈已經變成了綠色,那個簡筆小人在重複機械性地行走動作,秒數在倒計,她提着西裝,匆匆跑過斑馬線。
而在等候區的徐芷嫣坐在汽車駕駛座上,她看到了池學勍,驚怯一怔,下意識迅速趴伏在方向盤上,遮住面孔,生怕池學勍一個扭頭便看見她,直到車後鳴笛此起彼伏,她才慌得坐直身子,“我躲她幹什麽!”
她順勢往右邊一看,池學勍已經走近了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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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顧走自己的路,對這條路上的汽車喇叭和不耐煩的謾罵毫無興趣。
徐芷嫣:“呵,真行”
商城裏的冷氣照樣開得很足,池學勍接到徐芷嫣來電的時候,老板娘正熱情地招呼她讓她過三天後再來。她握着手機道謝,拇指按在音量減小鍵,關掉了來電鈴聲,推開玻璃大門,感受到室外略高的溫度,呼了一口氣。
徐芷嫣在幾步遠的柱子後看着,只覺心情得意,她無所謂池學勍接不接,在她離開此處後,她倒是拐進了那家幹洗店。
從前的國慶長假,池學勍也只是待在學校宿舍樓裏,點着外賣能七天不出門,難得出門卻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就這麽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晃蕩,順着人流,進了地鐵站,刷卡過閘,都不知道要去哪裏。
軌道的黑暗覆蓋在地鐵的玻璃門和窗上,倒映出一個“池學勍”,也是黑色的,池學勍只覺得陌生。
她抿着僵硬的嘴角微笑,臉部肌肉些些顫抖,很不自然。
真難看。池學勍心想。
這麽想着,心跳突然空了一拍,不曉得在等什麽,可車廂裏只有靜悄悄的沉沒。
池學勍眨下眼睫,目光漸漸游離。
之後的出閘、出站,純粹是慣性的動作,不帶一點思考,手搭上自動扶梯的時候,心頭空空蕩蕩,好像是有人跟在她身後興致勃勃地喊她的名字,“池池,池池!”這樣地喊。
池學勍晃了晃腦袋,止步在出站口的平地,看到熟悉的東門才猛然醒悟,“啊,地鐵站已經通了嗎?”
“早就通啦!”
肩上突然被重重一拍,被來人擁抱住,池學勍驚得睜大了雙眼,“顧悅。”
顧悅揚着笑臉,“對啊,我從過馬路那裏就看到你了,說,在想哪個狗男人,我都叫了你那麽多聲,你為什麽不應我!”
——梁書舟,我都叫了你那麽多聲,你為什麽不應我?
——我為什麽要應。
憑空而來的一句話在腦海裏回響,怠慢至極,又冷漠無情。
池學勍眨了眨眼,像是浸泡在了冷水裏,清淩淩的,“我在想晚上吃什麽。”
“這個點吃晚飯?!”
那是下午四點,顧悅詫異地看着池學勍,就像在看一只會說人話的豬。
“啧,啧,那去美食街逛逛怎麽樣?”顧悅提議道,附帶解釋說:“我可不是肚子餓了,我只是怕你這個點吃晚飯要被人用異樣的眼光對待,所以我打算犧牲自己,當你一回飯友。”
池學勍淺笑着應了聲,“好。”
餐桌上,顧悅又一次提起實驗室的怪事,丢樣品、壞設備、碎玻璃儀器,大概是是一只貓做的。
池學勍不解,“怎麽會是貓?”
“有貓咪灰色的腳印,可惜了,我們那個攝像頭沒開,不然一定能知道是那只大胖橘還是那只瘦巴巴的小黑貓。”顧悅咬着雞爪子,說話有些模糊:“老師讓我們把門關好,人不在就鎖了,結果我老是忘帶鑰匙,進不去實驗室。”
意外提到梁書舟,池學勍握着筷子的手一頓,當下沒多想,啃着玉米棒的牙齒不知怎麽咬到了舌頭。
“唔。”
“怎麽了?”
“沒事,咬到了。”池學勍皺了皺眉毛,強忍着不适把白菜囫囵咽了下去,顧悅笑她餓死鬼投胎,給她遞了紙巾,又顧着吃東西。
池學勍放下筷子,抽了張紙巾掩住下半張臉,眼珠子轉了轉,有點漫不經心地問道:“他就說鎖門麽?”
顧悅聽不清她說話,揚着聲音反問她,“什麽?”
“嗯——沒什麽。”池學勍把紙巾疊了又疊,握在掌心,“我要去趟衛生間。”
“噢。”顧悅手指着她身後的方向,“衛生間門在那邊。”
吃過飯,顧悅要回宿舍,池學勍跟她告別。
顧悅摸着腦袋遲鈍地看着她,“忘了問你,你來這幹嘛?不是放假嗎?”
池學勍雙手在身後交握,各自使着勁,捏的生疼,卻彎着眼睛笑,“東西落在辦公室了,順路過來,拿了就走。”
“行,那拜拜。”
池學勍:“拜拜。”
國慶的校園,人流明顯要小了不少,池學勍目視着顧悅離開,腳下往前走了一步,又往後退了兩步,再前進兩步,又退後三四五步,最後直接轉過身來,向着右後方奔跑而去。
顧悅則是越走越納悶,一時間覺得哪不對勁,又沒想起來究竟是哪裏,心裏像有一根羽毛在撓癢癢,渾身不得勁,“難倒我剛才沒吃飽?”
池學勍上一回來化工南樓,還是大二做有機實驗的時候,這兩天都在辦公室待着,沒拐進來過,還差點走錯樓。
大廳沒有人,樓道裏有刺鼻的試劑味道飄在空氣裏,這一棟樓藏在北樓和文樓之間,常年曬不到太陽,怪涼嗖嗖的。
池學勍環顧一眼大廳,實驗樓頭尾兩端的樓梯,用得最多的是靠右這一側,畢竟這邊多了一個電梯,而左邊的樓梯,幾乎因為用的人少,它的玻璃大門甚至都是關着的,一層樓道口連燈都不冒。
按理來說,就大廳右側開的玻璃門,一只貓進出應當是很容易發現的,學生來往,怎麽都會把貓給帶出去。
可這貓居然能從大廳堂而皇之走過,還爬上了五層的樓梯,好巧不巧,隔着一間天平室,都挑中了梁書舟名下的兩間實驗室,在裏邊胡作非為。
也是機靈,碎的是量杯,砸的是失敗的實驗結果,壞的只有他們不怎麽常用但偏偏近期又會用到的儀器,等到鎖上了門才真正安分住,好像那只貓再也找不到機會溜進去。
池學勍趴在大廳桌子上等着,裝模作樣地玩着手機,直到沒一會兒天色漸晚,果真如顧悅所說,六點過半,這些學生終于離開實驗室,鎖上了門,要去聚餐。
時機已到,池學勍小跑上樓,幸而五層走廊的燈大開着,盡管沒有人,有些瘆得慌,看久了,視線一晃,還有些發着青白的光。她搓了搓手,指尖發熱後,貼到了眼睛上,緩了緩。
從右邊的走廊張望着,左邊那一側黑漆漆的一片,像是一個立體的黑洞,時時刻刻要吞了人進去。
池學勍忽而覺得胃有些不舒服,攪得心口難受得發燙。她指尖抵在那處,用力下壓,似乎緩和了一些。
不安和煩躁悄然而起,在過了九點尤為明顯。
樓下的學生接二連三離開實驗室,說話聲忽大忽小,忽遠忽近,乍得響起,乍得消失。
池學勍坐在樓梯上,明顯察覺到夜裏降的不僅僅是溫度,還有安全感。
算了吧。
池學勍告訴自己,她抿了抿唇,想要終止這樣荒唐和充滿未知風險的行為。
可是——
“啪!”
這麽一聲,不大不小,從左邊傳來。
池學勍心吓一跳,呼吸頓了片刻,那邊沒有了動靜。
算了吧。
池學勍又一次這樣告訴自己。
“嘩啦!”
清脆的玻璃落地的聲音,摻着濃濃的怨恨。
池學勍吓丢了魂,她心跳如兔,臉白如紙,她最後一次告訴自己:算了,快走!
電梯不在這一層,她扭頭往樓下小心翼翼地下,努力不發出一點動靜。
她一級一級地踏下步伐,裙擺在身後旋成一個又一個圈,搭在臺階面,一掃又一掃而過。可就在差着三級臺階快下到四層時,整棟樓的燈光忽而熄滅,乍一下陷入黑暗,眼前一片迷茫,池學勍倒抽一口涼氣,她怎麽也想不到,彼時不過兩米的距離,頭頂上有輕快的腳步,聽到她的聲音,明顯一愣。
靜了兩秒,池學勍的夜視能力勉勉強強,看見被綠色安全通道照得淺淺反光的不鏽鋼欄杆,耳朵卻清晰地聽到那突兀的,加重的,猛烈的腳步。
天!
快跑!
大腦發出指令,身體急于實施,想邁左腳,卻出了右腳。
那一跌,池學勍的大腦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