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看不清的何止是他

是什麽啊

透過那忽明忽暗的思緒

在日與夜的交界處埋伏

只等我失足

——席慕蓉《苦果》

“誰!”方輝站在半截樓梯上一聲喝道。

樓道的回響出奇的大,池學勍聽到的像是不止自己的骨頭扭響。

梁書舟從走廊緩步而來,站定在離她兩步遠的地方。

那一束手電筒的圓形光圈,就那麽大喇喇的直直照在她臉上,她跌倒在地,單手支撐着身子,另一只手下意識翻上遮擋在眼前,眼睛在刺眼的光芒下不适地半眯着。

“學勍?”方輝認出人來。

“別照眼睛。”

頭頂上輕飄飄的來了這麽一句話。

“啊?噢噢噢,對不起對不起。”方輝連連應聲,把手電筒往地面瓷磚上照。

右腳腕鑽心的疼,池學勍努力平靜自我,伸手扶住欄杆,企圖站起身來,可難堪鋪天蓋地席卷而來,被這樣居高臨下地打量,她發現自己竟然吐不出一個字來。

梁書舟垂在身側的手微微動了動,擡眼一看,臺階上的方輝一臉擔心,也只曉得是擔心,沒有上手幫忙的意思。

“方輝。”他沉沉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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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輝這會兒子遲鈍地回望一眼梁書舟,他面容清隽,一身冷冷淡淡的氣質。

他們的梁教授是誰?

是最懂得進退有度,把握男女交往分寸的人,讓他扶異性一把?想不出想不出。

“我來我來,梁老師我來。”方輝想通,三級臺階并一步,兩步跑下樓。

像是碎了一瓶裝滿羞恥感的瓶子,池學勍紅着眼,心裏難過,說不出道不明的難過,聽完他們兩的話,你推我來,大概是連兩桶水都不如的難過。

她開口,聲音難抑啞澀,“不用,我自己——”

“啪。”

手電筒掉在地上,轱辘轱辘地滾,滾到了角落裏,光打在梁書舟的黑色皮鞋上,照出一道颀長的影子,抱着一姑娘,裙擺還在飄呀飄的,映在牆上。

他一身凜然的氣息彌天蓋地,來勢洶洶,池學勍訝異地擡頭,腦門磕在他的下颌上,又聽到他四平八穩地說,“開車,去醫院。”

是在跟方輝說,盡管他已經吓掉了下巴,但還是趕緊攥緊手裏的手電筒連摸帶爬下了樓。

梁書舟的手掌偏涼,隔着裙子抱住她腿窩的時候,池學勍燒得臉紅,“梁老師。”

梁書舟清冷的眉眼低垂着,仔細瞧着人水光潋滟的眼睛看,“不喊先生了?”

“……”

這話一出,顯出幾分含蓄而不直露的纏綿蘊藉,池學勍動了動腳,蹙着眉心,推着他的肩膀,想從他懷裏跳下來,“我自己能走。”

她的長發及腰,發絲披散在肩,落在梁書舟的手臂上,撓得心麻,他把人往上颠了颠,抱穩了些,稍稍低頭,下巴抵在她眉心,壓着她的腦袋向後,“安分點,下樓了。”

池學勍躲閃不得,不得已趴在他的肩窩,擦過他的下颌角,羞惱地喊他,“梁書舟。”

梁書舟就着地上那一束光下了樓,面容在光暗中半隐半現,聲音很是從容,“喊名字也行。”

“……”

池學勍又默了聲。

這算什麽?

同情、可憐,還是顯示他梁教授的大善心、樂于助人?

梁書舟走得很穩當,哪怕兩人頭頂的光越遠,只有綠色通道的一點綠色光影,他仍一步一步,實實踏在階上,黑夜不能阻止他的步伐,亦不能擾亂他的心扉。

但于池學勍不同,他的呼吸清淺溫熱,一呼一吸,在她的耳邊,萦繞着空氣開始發燙,燙到她的冷靜出走,一想到那沒有回音的短信便愈氣愈惱。

如果是發現不當,要保持距離,那他們現在到底在作甚麽?

“你放我下來!”

因着那一點不易察覺的哭腔,梁書舟站住了腳,接着聽到池學勍對着他身後的暗黑,用近乎無力的氣聲說:“昨晚是我逾矩了,您放我下來吧。”

約莫是淵默了兩秒,樓道裏有機械的長長的一聲:“滴——”

梁書舟不答反問她:“是不是看不清?”

什麽?

池學勍仰頭,不解。

梁書舟不做解釋,二話不說抱着她原路返回,直到四層,那一束光源仍停留在地上,池學勍滿腦子糊塗。

而梁書舟做事一向有條有理,先把池學勍抱坐在欄杆上,單手扶着她的腰肢,自己彎腰去撿手電筒,動作連貫流暢。

池學勍下意識抓住身下的不鏽鋼管,手心沁着汗,生怕自己仰身墜樓。

梁書舟回眸看她,站直身子,攬着池學勍的腰背把手電筒往前遞了遞,“拿着。”

“不要。”

她的手機也能照亮,池學勍不想再收受他一點好,扭頭拒絕的幹脆。

梁書舟輕笑,他俯身湊近瞧她,眼底波光流動,池學勍慣性地往邊上偏了偏,挪開一點距離,滿心惱火。

梁書舟沒讓着她,箍着她的腰又一次抱住她,在她耳側低嘆一聲,“不要撒嬌。”

腦子裏有某根弦忽地斷掉了,池學勍還反應了兩秒,已經又被人強行抱在懷裏下了樓,那硬邦邦的手電筒戳在兩個人的胸腹之中,硌得生疼,池學勍氣得直喊,“你胡說!”

方輝從停車場把車開到實驗大樓前,正巧梁書舟抱着池學勍走出大門。

一校園的漆黑,車前大燈照出漂浮的微小細塵在上下漂浮,梁書舟迎着兩束光昂首闊步,池學勍就把臉藏在他的肩窩,踢着腳像是在不滿什麽,梁書舟步伐未停直到車前。

他面無表情地打開後座,連人抱着一塊兒坐進來,“開車。”

方輝咋舌,“啊,開開開。”

池學勍雖說是在座椅上坐着,但腿還擱在梁書舟大腿上,她氣呼呼地往後挪了挪,試圖把腿從他膝上挪下來,在他的黑色西褲上留下一個不齊全的灰色腳印,梁書舟卻一把握住她受傷的腳腕。

“唔——”池學勍隐忍不住,呼痛出聲。

引得方輝好奇地看向後視鏡,正對上梁書舟森嚴的目光,“開車看路。”

給他吓得一愣一愣的,“是是是,老師我只看路。”

一路上,池學勍咬着牙一句話不說,到了醫院,醫生護士問什麽她也不說,全是梁書舟給答的。

醫生直搖頭,“像什麽話,你怎麽知道她哪疼哪不疼。”

誰知梁書舟一本正經地說:“路上摸過了。”

摸什麽摸,檢查不行嗎?

聽聽聽聽,這哪裏來的遣詞造句,這又哪裏是一個教授該說的話,池學勍更不願搭理他了。

一旁的年輕護士樂得直呵呵,方輝紅着臉和耳朵,恨不得遁地跑了,他這可是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大秘密啊,這對一個資深八卦者卻要求他必須守口如瓶,簡直是生不如死。

有這麽一出,池學勍後邊兒別說多配合醫生,上藥揉骨頭,那是一聲痛都不喊。

方輝抽空問了一嘴,“诶诶,學勍,你在實驗樓幹嘛呢?你跟——”

“方輝。”以為要去取藥的人去而複返,“你先回去。”

池學勍眨了眨眼,看着他褲腿上那個灰色的鞋印。

方輝反應大,蹭的站起,不敢置信,“老師,我這就走了?”

梁書舟睨他一眼,“要不找個醫生給你看看?”

方輝連連擺手,“不是不是,老師,我沒病,我的意思是,你們,你們倆……”

“住院觀察一晚上,你把車開走。”

池學勍擡頭,茫然不解,“我這用得着住院?”

梁書舟低睫,看向她,“當然。”

“……”

啞口無言,莫過于此。

方輝戀戀不舍地擺擺手走了,池學勍被人“押”到了單人病房,連帶着一肚子悶氣蓋在了被子下。

沒有精力去鬧,僅此而已。

梁書舟進病房的時候,床上那鼓起的一團還是保持着他離開前的那個樣子。

“餓不餓?”

沒有人理他。

池學勍當然沒有睡着,屋子裏靜得不再有開門關門的動靜,她郁悶的皺着一張臉,被子裏又悶又熱,呼吸困難,腳上還疼着。

見着那團小小的忸怩不安的樣子,梁書舟雙手環胸,彎了彎唇,沒有說話,靠在牆上,舒眉展眼。

過了不到一分鐘,被窩裏的人終于忍不住,不管不顧的掀開被子,喘了幾口大氣。

窗戶沒關嚴實,夜風吹着素白的簾子飄動,吹來一句呢喃細語。

“晚安。”

呼吸頓了片刻,池學勍緩緩閉上眼,梁書舟沒有上前,而是走到那看上去勉強能容下大半個他的沙發上。

稀碎的吱呀聲,梁書舟似乎是躺在沙發上休息,隔得不近不遠,誰也聽不到誰的心聲。

“晚安。”

池學勍想,她看不清的何止是梁書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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