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這不是梁書舟
隔天,梁書舟還沒來得及見池學勍一面,已是不得不被一通電話叫走。在醫院大門口的公交站點旁等着車子時,正巧被方輝和顧悅看見。
那會兒,他站在路邊點了一支煙,身旁五米處是不算少的路人、家屬或者看病的患者,聚集在藍色站牌下來回守望着公交車。
只有他一個人,在清晨白蒙蒙的霧霭裏穩靜地抽着一根煙,離他們遠遠的,沒什麽表情,就是看上去嚴冷。
顧悅清脆地喊了一聲,“梁老師!”
方輝在門口停下車,按下車窗探出半個腦袋朝他揮手,“老師,您去哪?車子要不還給您開?”
梁書舟聞言,側頭看過來,巧在薄弱的曦光透過他身側的一棵枝繁葉茂的榕樹,被斜斜擠成一道細而小的光線,正照向了他的手,連着那根輕巧地被掐在他指尖的香煙,煙頭一點紅色,飄出煙雲來,染上了幾分黃澄,倒襯得他朦胧不切。
“我打車。”
梁書舟還是往常一副淡然的樣子,說着,招一招手,等候已久的綠色計程車奔上前來。
方輝咧着嘴笑:“行,那我們送池池回去。”
聽這話,梁書舟打開車門的手微微一頓,像是才想起來手上的煙還沒扔,俯身朝司機說一句,“師傅,等我扔根煙。”
然後直起身子,徑直向兩學生走來,也不是特意,只是記到自己車子裏剛好有煙灰缸而已。
他那句話說的聲淺,方輝沒聽着,還樂呵着看他走過來,“老師,有什麽要交待的?”
梁書舟揚了揚下巴,把煙遞過去,随口說着:“開車看着點兒路。”
方輝大傻,這是拿抽過的煙給他嘗嘗?現在遞煙都是這麽個遞法嗎?
是以皺着兩道粗黑的眉毛,不甚認同,“老師,我不喜歡……”
話還沒說完,臉旁擦過一個又涼又硬的物件,顧悅機靈地笑着,“老師,煙灰缸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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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書舟自然地把煙掐滅在玻璃缸裏,蓋上了蓋子,目光犀利地看向方輝,“不喜歡開車看路?”
十足的壓迫。
方輝:“……”
顧悅在給池學勍講這件事時,哈哈大笑着整個人伏在她身上,“你說他傻不傻,他還想說他不喜歡抽別人抽過的煙呢!哈哈哈哈……”
池學勍有些郁悶的心情被她笑沒了邊,跟着眉眼彎彎的。
方輝表情囧囧的開着車,謹聽師令,一眼不敢往後瞟,“你可別再笑了,司機需要專注注意力,懂不懂?你安靜點安靜點,再說了,池池還是個病人呢,她需要靜養,靜養!”
池學勍笑笑不說話,任顧悅和方輝互怼吵鬧,他們老挂在嘴邊的梁書舟似乎在他們心裏是一個刀子嘴豆腐心,實際上很好說話、很溫柔的男人。
池學勍無從考究,只是乍得想起昨天晚上,那人聽了她一句話,凝視她良久,久到她心裏直發毛,他卻無聲一笑,笑得心平氣和,又玄之又玄。
真是奇了怪了,池學勍沒忍住掀開被子雙手捂着臉藏了起來,匆匆下了逐客令,“我要休息了。”
她語氣生硬蠻橫,他不氣也不惱,關了天花板的燈,從衣服口袋裏取出一盞小臺燈在床頭桌子上放着,還是粉色的一只老虎呢,可謂是給足了她空間和尊重,退出了病房。
這麽看來,好像是挺親切溫和的?
也不知道他早上做什麽去了,害她在病房裏亂七八糟想了一堆,是要提前自己出院呢?還是一臉無所謂地與他直面相待,腦子裏模拟了數十次相會的場景,最後一鼓作氣擺出一副她失憶了的樣子坐在床邊等着他推門而入,雖然最終沒有等到,甚至都沒有跟她說一聲他不送她回家。
啧。
所以他,現在在幹嘛呢?
這個問題不好想,一想就是很久,直到顧悅喊她的名字,她才驚覺已經到家了。
綠色計程車繞着醫院周邊開了一圈,最後拐回來的時候,司機師傅一臉懵逼,“你在這裏下?”
梁書舟看着計價表,從皮夾裏抽出現金來,“是,謝謝。”
随後推開車門,下了車。
去停車場路過住院部時,梁書舟在樓下頓住了腳步,而後上了樓。
病房裏入住了一位新患者,桌子椅子都擺在那,甚至是床頭那盞老虎燈孤零零地熄了光擺在原處。
就是人不見了。
梁書舟默了半晌,路過的護士記得他,很是客氣地幫忙取了出來,他掂量在手上的時候覺得分量有些重了,重到他拿捏不住,背靠在走廊牆壁,只有垮下肩膀,無聲地嘆氣。
過了半個小時,梁母又一次打電話過來,催促道:“書舟,你怎麽還沒到?”
梁書舟站直身體,情緒寡淡,聲音涼涼的,“方醫生說,奶奶身體還硬朗着。”
“……這。”謊言被戳破,梁母瞬間有些不知所措,“書舟,媽不是騙你,你奶奶她确實暈過去了,只是,只是她突然暈過去,現、現在又好了,所以不想麻煩方醫生大老遠跑一趟——”
話沒說完,驀地,梁母身側憑空響起一道綿柔的嗓音,“阿姨,是書舟嗎?他在路上了嗎?”
梁母被吓了一跳,看清人以後下意識叫出她的名字,“芷嫣。”
喊出來才驚詫自己說漏了嘴,忙看向手機,戰戰兢兢地問:“書舟,你還在嗎?”
在嗎?
梁書舟掃一眼仍在通話中的界面,似乎是多餘問了,他自嘲的笑了笑,走到樓梯間時,電梯剛好在這一層停下,“叮”的一聲,一群人接二連三魚貫而出,他往後退了兩步,神情淡漠地掃了一眼這些人,驟不及防的,瞳孔一縮,烏亮炯然。
而那個半低着頭看着腳下,撐着電梯轎廂裏的扶手杆慢吞吞在挪步的姑娘,尚不自知。
梁書舟已是頓足再不能前,随手挂了電話,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是以池學勍移步将出電梯門的時候,擡頭一看,傻眼了,“你,你怎麽在這?”
梁書舟就看着她不出聲。
他不說話,說話的便是別人。
電梯裏有人連按好幾次關門的按鍵,轎廂門感應到人,關了幾分又開開,他開始不耐煩地問,“你到底出不出去?”
音量有些大,池學勍被吓到,回頭看着那個人十分歉然,“對不起對不起,我——”
話還沒有說完,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要出去還是不出去,身前一個瘦高的黑色影子已經靠了過來。
淡淡的皂角味道在鼻尖缭繞,池學勍再次看向梁書舟的時候,擦過他胸前的一顆紐扣,他已經攬着她的肩膀,半抱着她往裏走進電梯裏,按了負一層,口袋裏什麽硬邦邦的物件,有棱有角硌在她的腰上。
幾分鐘後,被“挾持”在梁書舟車子裏時,他從口袋裏掏出那個粉色的老虎燈,她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
梁書舟把團成一團的燈線展開,順手放在扶手箱裏,老虎的尾巴就直直挺着,戳到了她的手肘,看着怪怪的。
池學勍瞟了一眼,視線重新看向正前方,她是覺得他怪怪的。
梁書舟發動車子,像是随口問道:“來做什麽?”
“嗯?嗯,沒什麽。”囫囵應了兩聲,池學勍想着混過去。
梁書舟轉過臉,“安全帶。”
“哦。”
有點緊張,忘了這茬,池學勍扯了帶子往左邊找安全卡扣,自然又是看到那張揚着尾巴的一只虎,沒忍住看了一眼,“嗒”的一聲扣上帶子,有點不幹脆。
梁書舟沒有忽視這一停頓,凝眸瞧着她故作輕松地清了清嗓子,握着安全帶跟他說話,“不開車嗎?”
轉移話題,卻不敢看他。
梁書舟哼笑一聲,聲音聽着輕慢,“開着呢。”
“……”
池學勍默了默,這……不是梁書舟吧。
之後兩人沒有再說話,池學勍剛剛在醫院走了一小段路,這會子才後知後覺腳腕子疼,但在這樣的氣氛裏,她嗅出了不一般的味道,沒好意思張口喊疼,不然他又要說她在撒嬌。
就這麽硬憋着一口氣直到車子開在一片從來都沒見過的建築邊上。
遲疑地開口:“……你是不是開錯了?”
那人不應話,還拐了一個彎。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右手輕巧地搭在黑色的方向盤上,皮膚顯得冷白,在拐彎處,熟稔地轉動方向盤,車子碾過地面的沙塵而過,窸窸窣窣,有種說不出的利落。
池學勍在最佳觀察視角——副駕駛座上沉迷美色,欣賞了兩秒。
梁書舟把她的小表情盡收眼底,好笑地彎了彎唇。
池學勍被他那麽一瞥,瞬間醒悟過來,忙扭頭看向窗外,竟還有些羞赧。
因這麽一出,車子已經開到了小廣場機器正在識別車輛信息,擡杆放行,池學勍呆了一會兒,皺着臉喊他,“梁書舟,這不是我家。”
梁書舟不緊不慢地應了一句:“嗯,這是我家。”
池學勍懵了,有些氣結:“你——”
車子開到停車位,梁書舟把車穩穩停下,他轉過來看着學勍蹙着眉毛扁着嘴,一副委屈極了的表情,心情大好,露出森森白牙,壓低了嗓音流裏流氣地說:“我可沒說,要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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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不是梁書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