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遠不近
梁書舟那一覺,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夢裏到處光禿禿,就他一個人……
不!是一棵樹,一棵孤獨的樹。
直到有一天,從天而降一顆灰白的蛋,卡在樹杈子,越長越大卻怎麽也沒孵出來什麽。
樹想:噢,這是一顆壞蛋。
蛋不樂意了,壓着樹枝晃呀晃的,罵他傻叉。(方言“叉”,樹的意思。)
樹難得一見:“你會說話?”
蛋:“我不想和你說話,你的樹杈子又硬又僵,等我再長大一點壓斷這一枝,我就滾到別的地方去。”
樹沉默了。
夜裏日裏,樹都在努力吸取土壤裏的營養,陽光中的能量,它的枝幹越發遒勁,葉子越發茂綠。
可蛋!
卻癟了。
等到上班了,池學勍才深覺假期的前幾天每天都在發生着點什麽,過得好慢,而後幾天,在家裏行動不便,除了吃吃喝喝,就是呼嚕呼嚕睡覺,時間唰的一下翻過去好幾天。
梁書舟家裏似乎是真出了點什麽事,他往後幾天忙得只抽空給她發了兩條信息。
一條是讓她準備學生實驗課器材藥品的,一條是問她傷好了沒。
都是夜裏發的,像是早早打算着不要她立即回,池學勍磨了兩天,上班頭天早上才回他。
梁書舟收到信息的時候正八點,辦公室的門大開着,桌子上擺了一個不鏽鋼的保溫杯,掀了蓋子充當杯子,裏面倒滿了熱水,正飄着白色的霧汽,白色的挎包扔在椅子上,別了亂七八糟的一堆勳章。
Advertisement
梁書舟多看了兩眼,在裏面找到一枚擠眉弄眼吐舌頭的瘋子表情。
可惜不見人影。
他想了想,把手機放回兜裏,順便從皮夾裏取出她的發卡,放在杯子旁邊,這時候便聽到一聲笑,“池學勍,梁老師來了嗎?”
有點印象,不太熟悉,但他知道是誰。
被問到的人答話:“不知道,沒碰見他。”
聲音越來越近,情緒很淡定普通,話落,門口出現兩道身影。
許純明清脆地喊了一聲,“梁老師,您找我。”
笑容滿面。
跟着她後頭的人被堵在門口,只能看見她身上的白色實驗服一飄一飄的,他看了一眼,收回視線,拉開椅子坐下,“進來。”
許純明有些得意,爽快地應道:“好。”
許純明對梁書舟那點心思,池學勍知道的一半一半,心中奇怪原來還真是這家夥找的她,默了默,打算轉身離開,耳邊來了一道威嚴的聲音,“你也進來。”
許純明欲關上門的手微微一頓,笑容僵持片刻。
池學勍:“……”
沒辦法,現在只能低着頭側着身子從她手邊擠進去,擡頭的一瞬間,她看見梁書舟蹙着眉,有點憔悴的樣子,但說話态度很是強硬,“轉組的事情,很抱歉,我無能為力。”
轉組?!
池學勍耳朵動了動,眨了眨眼,下意識放輕了呼吸。
許純明站定在他們辦公桌前,與他們相對而立,神色瞬間灰白,“梁老師,為什麽?”
她看了看一旁的池學勍,又看了看梁書舟,“我,我是真的對您的課題感興趣,我……”
梁書舟按了按太陽穴,沒說什麽,而是往池學勍桌子上遞了一個U盤。
這小小的銀色U盤晃眼間掠奪住許純明的目光,她想要解釋的話語被無聲打斷,表情更是緊張不已。
池學勍瞥了一眼反常的兩人,飛快地撿起U盤插到右下桌子腳的主機箱上。
是新的,只有一個文件夾,名為“監控錄像2020/10/03”。
正是池學勍蹲守實驗樓那天。
池學勍有些猶豫,面上佯裝鎮定,動了動鼠标,點開視頻——
許純明因“病”延畢一年,卻絲毫不擔心畢不了業,她的學術水平一般般,動手能力倒還不錯,對各項實驗設備器材了如指掌,昏暗的視線下獨自一人在實驗室裏“翻江倒海”也甚是手到擒來。
原來,那天都是抓“貓”去的啊。
池學勍沉下了心,把屏幕轉過去對着許純明,她臉頰緋紅,微咬着下唇,可就在她見到只是實驗室的監控,居然松了口氣!
很微妙的一個表情,梁書舟自然是看見了,但他沒有刻意指出來,只如實說了,“心術不正。”
許純明咬了咬牙,揮袖而去。
池學勍沉默了兩三秒,視頻還在繼續播放,閃了一幀,畫面陡然亮白,她正想看一眼,梁書舟忽而起身,靠近兩步,手臂一伸,攔在她眼前在觸控屏上點了兩下,退出視頻播放,淡聲道:“走罷。”
池學勍不解,“我還沒看完呢?”
梁書舟低頭,認真看着她,“本來也沒讓你看。”
這叫什麽話!
“是你把U盤給我的。”
“嗯,我電腦沒開機。”
“……”
面對如此強大的理由,U盤自然是被梁書舟給要回去了。
池學勍跟在他身後狠狠地剜了一眼他的背影,梁書舟正巧轉過身來,看見她“兇神惡煞”的表情,“跟誰較勁呢?”
池學勍把頭搖成撥浪鼓,“沒有。”
梁書舟點了點頭,也不點破她,從櫃子裏取出實驗室的鑰匙,“拿着,先讓學生到小教室聽講。”
聽講啊,池學勍可從來沒聽過梁書舟的講課,大概跟講座一樣……讓人想睡吧。
“再睡着罰抄寫。”
“……”
幼稚。
池學勍在扣扣群裏發了通知,一時間小會議室擠滿了白色袍子的學生,每個人手捧一份講義,神采飛揚的,應當是過了一個很愉快的假期,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她找了個最角落的地方坐着,混入其中。
梁書舟進教室的時候,起哄聲此起彼伏,他習以為常,拉下牆邊的鈴鐘,鈴聲一響,四下便安靜下來。
回身的時候,一眼就看見池學勍躲在講義的兩頁紙後彎着眼睛笑。
一來二去的,池學勍不光是帶實驗課,還得給梁書舟的選修課當助教。
全校的選修課,除了他們分屬自然學科類的學生不能選,來的就是其他院系的學生們,比如說人文系的妹子們,音樂系的妹子們,法律系的妹子們。
男生,甚少,甚少。
倒不是不願來上課,而是真的搶不過——梁書舟的選修課,出了名的好拿學分。
池學勍寫授課大綱的時候問他,“期末考查是考試嗎?”
梁書舟說:“小組彙報。”
“為什麽?”她選的選修課每門都要考試!
“不想改卷子。”
“……”
按梁書舟的說法,一百多個學生,分成十組,最後兩堂課彙報還能占課節時間,學生們上完課輕松,他也輕松。
可在池學勍看來,實則是不“輕松”的。
一下課,梁書舟經常被一群學生圍住,既然是選修課,他講的東西已經很淺顯很易懂了。
池學勍除了第一節課提前溜走被人提溜回來後,之後都是等他一起的。
梁書舟的車在院辦那邊停着,這十分鐘的路,他們經常一塊兒走,隔着十分恰當的五十公分距離,不遠不近。
兩人心照不宣,沒有再提那幾天發生的事,大多數時候,他們都是沉默的,關系不好不壞。
直到有一天,夜晚九點的校園,下了課一窩蜂學生跑出來,電動車自行車擠滿了道路,兩人走在上沿人行道上,林蔭下飄下桂花的香氣和黃綠色的楓葉。
池學勍想起一些事情,問他:“梁書舟,你最近還在相親嗎?”
梁書舟一頓,“我不相親。”
“可徐芷嫣她……”
“吱——砰!”
身側黑影一閃,梁書舟眼疾手快,拉着池學勍往右側躲了兩步,他站定在她身前,手搭在她的腰背上,把她緊緊按在懷裏,侃然正色。
一男生騎着共享單車被後頭剎車失靈的電動車一油門撞到人行路上,電動車則與書舟他們錯身而過,直奔一棵樹去,兩個學生都是頭破血流,電動車的警報聲此起彼落,真真是駭人視聽。
“卧槽!”
“停車停車快停車。”
“快看看人有事沒!”
“……”
池學勍在梁書舟懷裏怔了兩秒,側過臉來,只來得及看見被血染成深色的樹葉子,他便捂住了她的眼睛,聲音比平時要啞澀不少,“別看。”
池學勍依稀記得自己那時候無助地抓住了什麽,那個位置,似乎是他西裝褲的褲袢,還磨過他的皮帶,質感堅硬。
而什麽時候起,遇事不慌,先拿出手機拍發朋友圈成了一種習以為常的事。學生們在拍攝這一段意外事故的視頻裏,有很多視角。拍電動車的,拍自行車的,拍傷者的,拍吃瓜群衆的,還有……
拍池學勍和梁書舟的。
再次見到王茜,居然是在醫院裏,騎自行車的那小子是她的學生,腦袋上、手臂上、腿上到處包着白繃帶,委屈巴巴的喊她:“王導~”
王茜恍若未聞,徑直走向靠在牆上的池學勍,一把抓住她的手拖到對面的安全樓梯,一臉興奮:“你和梁教授在一起了!”
池學勍:“……”
交完費回來正出電梯的梁書舟:“……”
從隔壁病房回來的電動車車主的輔導員,以及同行的別院老師,以及匆匆趕來的教務處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