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沒什麽是不能答應的

真真是無妄之禍。

池學勍隔了一夜再次奔赴醫院,王茜看幾個挂了彩的學生們驚訝得直傻眼,“呀呀呀,呀呀呀!”

幾個學生笑得憨憨的摸着後腦勺,“王導,我們這是翹課來看孟哥了!哪呢哪呢?聽說都打石膏了嘿!”

惹得王茜哭笑不得,學勍在旁邊無奈一笑。

梁書舟同那夥人一起去了警局,分別前,他快步來到池學勍的跟前,扶着她的肩膀,将她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了好久。

半晌,梁書舟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把自己的手機塞到她的手裏,低聲說:“在醫院等我。”

池學勍便抱着他的手機坐在醫院長長的走廊上,看着人們來來往往,一動不動的等着,神色如常。

“嘿,你沒事兒吧?”王茜湊近來,給她遞了一瓶水。

池學勍接過水,面上輕松,“嗯,他們還好嗎?”

王茜佩服她的心理素質,“嗐,皮糙肉厚,一點事兒沒有。你呢?有沒有哪裏傷着?”

池學勍搖了搖頭,身上并感受不到任何痛楚,“沒有,我沒有。”

“那我陪你在這等梁老師?”

池學勍複又緩緩搖了搖頭,仍是拒絕,“你帶他們回去吧。”

王茜努努嘴,“真的?那我可走了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王茜此刻分身乏術。

池學勍把他們送到了醫院大門口,隔着灰色的雨簾跟他們揮手再見,直到看見他們全都坐上了公交,而她獨自一人站在風雨蕭瑟的街邊,笑容逐漸消失,心中陡然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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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偶爾覺得自己記不住事兒、記不住人是不好的,比如再遇梁書舟不知此老師即為梁老師,但大多數時候,她又認為這是快活的,那些無關緊要的,記不住便也記不住了。

但偏偏,那一張鼻涕眼淚糊滿嘴巴的中年母親的臉,那一張失去活氣笑得燦爛的年輕男孩兒的臉,還有那一張滿口黃牙和唾沫星子的令人作嘔的……

“小姐姐,小姐姐!”

“啊?”

不知道過了多久,乍得聽見陌生的呼喚,池學勍木木地轉過頭來,看見一個女生指了指她手上的黑色手機,笑了笑,提醒她,“你的手機響了。”

“噢——”

池學勍低頭一看,跳動的通話界面,一亮一亮的,閃着一串未備注的電話號碼,鈴聲是一曲不知名的小提琴曲子。

鈍鈍的,她反應了一會兒,像是猜到是誰,指尖懸在綠色接通鍵上方停留片刻,待自己思緒漸漸歸攏才點下去。

電話那頭,男人沉穩的聲音清晰的隔着瀝瀝的雨聲傳到耳朵裏。

“是我。”

那一瞬間,世界恍如清寂。

像是隔着不明的距離,梁書舟忽而出現在她眼前,唇畔揚着似笑非笑的從容,她的心中驀地格外踏實。

突然,就真的很想看見他。

“梁書舟。”

沉默良久,池學勍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随之而來的,是鼻腔中翻湧起濃濃的酸澀,眼眶裏泛卷着一層又一層的熱意,“你怎麽還不來。”

僅那麽幾個字,輕而易舉,剎那之間,侵蝕掉她的僞裝。

電話裏的梁書舟好似皺着眉毛,默了會,聲音低啞着,“擡頭。”

于是池學勍擡頭,便看到梁書舟隔着一條馬路,站在她的對面,手裏舉着一把深藍色的傘,電話夾在耳邊,戴了一個白色口罩,另一只手提着兩個牛皮袋子朝她晃了晃,“餓了嗎?買了炸串。”

池學勍淚眼婆娑,看不清對面梁書舟的目光,只記得綠燈後他收了電話,信步走過來的時候,忽然想起來大一的那場新生講座,他也是這樣,優游不迫,神閑氣定,好像天塌下來也有一個他頂着,讓她安心靜氣,睡得不能再熟。

又記起來前陣子他挽着白色襯衫的袖子從走廊緩步走來,微低着頭,隔着窗戶指着她電腦屏幕的實驗講義說:“給他們加道題,如何根據裝置情況确定和控制回流比。”

尚未“預習”到這一學術名詞的她咬着饅頭擡頭傻乎乎地與他對看,一眨不眨,心中迷惑:回流比,好熟悉!是什麽東西來着?

而後梁書舟挑了挑眉,幹脆長臂一伸,俯下腰來自己鍵入電腦,順帶當着她的面打開浏覽器,搜索“如何根據女孩兒的眨眼次數确定和控制她對知識點的掌握程度。”

對于這樣莫名其妙又長很長的一個問題,度娘跳出的答案第一條——怎麽判斷孩子聽講認不認真,看他眨眼的頻率……

她仰起頭,擦過他的下巴,“你應該打‘學生’。”

“學生?”梁書舟揚着聲調重複了一遍,垂眸看着她不甚認同,很是認真地告訴她,“不是學生。”

學勍沒明白過來,他說的是梁瑜嗎?好像不關她的事吧。

不過梁書舟靠她有點近,乖乖的應了一聲“噢”,然後坐直身體繼續幹她的飯。

梁書舟蹙着眉頭等了半天,就等來這姑娘專心啃她的饅頭和一聲冷冰冰的“噢”。

噢!

他甩甩袖子離開時,不開竅的“學生”還在喊,“你不搜啦?”

最後又想起他早上穿着灰色的羊毛衫,背挺得筆直,把一本沒有封皮的筆記本遞給她。

裏面除了有同他背脊一樣筆直的空白線條,還有一片葉子。是他随手取了一片落在車前蓋上的金黃色銀杏葉子。

他說,“秋天到了。”

是呀,秋天早就到了。

是啊,秋天已經到了。

她喜歡秋天,尤其是這個日日聽風又聞雨的秋天。

她喜歡白天黑夜裏葉子簌簌飄的響,睡飽覺也再賴會兒補個眠;蟋蟀憑空出現在陽臺上整晚哼着曲兒,像是回到小時候人多熱鬧的大院裏鬥蛐蛐兒;出門五分鐘整個人就要被太陽曬得懶洋洋的……

可吉安這個城市一年裏居然只有一個月才是這樣的秋天。

不過今年,似乎不同尋常——

這是一個提早的秋天,延長的秋天,忙碌的秋天……

一個,有梁書舟的秋天。

池學勍想了想,梁書舟送的那片葉子有低調、緩緩而來的木質香調,自然淡雅,像是一片從他身上落下來的葉子。

她向來對他人的靠近反應靈敏且大多反感,唯有梁書舟,像這片葉子一樣,到了跟前,靠的近了,沁入她鼻息之間的,唯有青睐。

哽咽着,池學勍吸了吸鼻子,挂斷電話,把手機胡亂塞到衣服口袋裏,扯了扯唇,“你不是說要少吃。”

梁書舟站定,把牛皮紙袋挂到彎彎的傘柄上,手掌貼到她的臉上,大拇指輕輕揩去一滴淚水,笑了笑,說:“是要少吃。”

池學勍踢了一腳他的鞋尖,“我就要吃。”

他左手接過她手裏的傘向她身後一撤,右手高舉那把藍色大傘遮在兩人頭上,身子一傾,抱住她,“嗯,就是給你買的。”

好像一下子沒了天光,兩把傘和一個書舟,将池學勍遮得嚴嚴實實,她窩在他的懷裏,好像找到了一個無邊安全的空間。

在他肩上無聲的哭泣時,池學勍的手裏下意識抓緊了梁書舟腰側的衣服。那一刻,她才真的意識到,或許不僅僅是青睐,還有——

依賴。

後來,池學勍跟梁書舟兩個人在一家閉店的店鋪門口,背後靠着灰綠色的鐵門,坐在它的檐下臺階上吃那兩袋炸串。

梁書舟吃的少,大多數時候是看着她,只在最後學勍吃完了的時候感嘆一句,“還好我是帶下車了。”

池學勍啃着最後一串羊肉,吃花了臉,疑惑地轉頭看他。

梁書舟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擦了擦她的嘴角,解釋說:“你掉眼淚我還能擦擦,你要是掉口水我可是理都不理你了。”

“梁書舟!”

梁書舟笑。

“我不理你了。”

梁書舟又笑,問她:“要回家嗎?今天翹課,帶你去玩?”

池學勍很有骨氣,“回家,我要回家。”

沒什麽不能答應的,正好雨停了,抖抖兩把雨傘上的水,“好,走罷。”

梁書舟說完,要去牽她的手。

池學勍扭着臉不給他牽,“等一下。”

“嗯?”

“坐久了,腿麻。”

“嗯——”

梁書舟考慮了一下,自然是彎下腰,“上來。”

池學勍反而怔住,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雖然沒背過,但不至于把你摔沒了。”

“……”

“池池,不要這麽嚴肅。”

梁書舟偶爾不嚴肅,她真的有點不太敢相信,而且,他喊她什麽?!

“梁書舟。”池學勍慢吞吞地爬上他的後背,“那,你送我回家就走嗎?”

梁書舟慢慢直起身子,把背上的人往上颠了颠,池學勍本能的抱住他的脖子,他問:“你想我陪你一會兒嗎?”

“……你不想,陪我一會兒嗎?”

梁書舟走了兩步,把手裏的垃圾扔到路邊的垃圾桶裏,從善如流,“想。”

“那我能去你家嗎?”

池學勍想,他家到處都是他的東西,應該比較好睡覺。

“嗯?”梁書舟思索兩秒,實在是覺得沒什麽是不能答應的,“當然,給你配一把鑰匙?”

“不要。”

拒絕很幹脆。

“不要也沒關系,我家是指紋鎖。”

“……那我也不要。”

梁書舟故意逗她,“除非你不碰我家任何東西,不然我總能提取到你的指紋。”

池學勍氣惱,晃了晃鞋子,罵他,“變态。”

聽到這樣的評價,梁書舟目光迅速地掠過身旁一家店面的落地窗戶,微斂着眼,別有深意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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