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什麽時候才會到冬天呢?

池學勍靠過來的時候,梁書舟能聞到她吐氣間拂帶過來的淡淡薄荷味,清冽幹淨。

冷不防的,想起許多年前,她在浴室裏喊着,“媽媽,我不要薄荷味的牙膏!”

那年,她8歲,他17歲。

突如其來的罪惡感。

幾乎是下意識的,梁書舟握緊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扶上她的肩膀,微微偏頭,她柔軟的唇便輕輕吻在他的下颌骨上,格外硬朗。

那一瞬間,池學勍愕然,端的有些難以呼吸。

梁書舟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擡手捏了一下她的臉,語氣如常,“我去開門。”

池學勍:“……”

至于是誰敲的門,她已無心顧及,只記得梁書舟送完客人以後提起櫃子上的公文包,一副公事公辦的态度跟她說:“下樓吧。”

她自以為正常地應了一聲,結果聲音鑽回到耳朵裏,劈的四仰八叉,不成樣子。

好在早間的電梯人滿為患,梁書舟擋在她身前,給她餘留了不少空間。她的視線低垂,漫無目的在地面上一雙雙鞋子間來回穿梭,後來,不知怎麽擡頭就落到了梁書舟的身上。

今天天涼,他穿了一件長款風衣,遮住了褲腰,身材一如既往的清瘦挺拔,池學勍有些恍惚,她想着:他早上紮皮帶了嗎?

正走着神,腕間一緊,她跟着往前挨到他的身側,聽到梁書舟輕聲說:“走了。”

池學勍眉頭微皺,握了握拳,還未使勁,他掌心下滑,修長的手指頗為強勢的鑽入她指縫間,那指腹關節的薄繭磨砺而過,她簡直是受寵若驚!

“梁書舟。”

梁書舟淡淡的說:“該剪指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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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管。”池學勍瞪了他一眼,看着他骨節分明的大手與她十指相扣,心中有種怪異的滞塞感。

梁書舟自然是察覺到她的狀态不對,他心知肚明,又偏不說明,眸光微閃,不着痕跡地挪開來,沉聲道:“我管。”

這人懂不懂中國話!

“我的意思是——”

池學勍拉着他站住腳,擡眼看着他深幽的眼睛,他側着頭,同樣看向她,眼裏帶着疑問,流盼間帶着偏冷的意味,她忽然……

說不出話來。

梁書舟靜候着:“你的意思是什麽?”

一字一板,從容不迫。

池學勍慨然:那你的意思又是什麽?

但眼下,棘手的似乎不止這些。

關于學生跳樓這件事,不知道哪位學生投稿給了一個博主,微博一經發出,被同城的學生們刷了個遍,王菁淩晨被主任叫起來劈頭蓋臉一通罵,事态逐漸嚴重。

說學校不作為,只顧名聲,只會花錢消災,這回連錢都給不好,多少是又有幾個人被保研了……

諸如此類。

王菁大腦一片混沌,看着那些照片,夾雜着兩張池學勍被那男的扯住褲腰的照片,角度刁鑽,面容清晰可見,無端的有人評論——

「手機給他不就完了,這女的戲非常多」

「在現場,可能是想有人英雄救美」

「等梁老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被救上瘾了,她摟梁老師腰可順手了。」

「師生戀,有違常倫呦~」

……

甚至是——

「這是打架?這看着像□□擺拍,嘿嘿,壞笑壞笑」

王菁捧着手機的手忍不住在顫抖,胸口像是被人狠狠錘了一拳。

她的池池啊!

不顧學生們第一節的高數課,王菁直接組織開了一場段會,會上她怒不可遏,一再強調,“我昨天下午跟你們說過多少遍了,不要在任何社交平臺上發表相關言論,也不要私下再聚集讨論!你們都多大人了,什麽事情該湊熱鬧什麽事情不該湊熱鬧不清楚嗎?啊!”

“運動會就不知道報名,體委整天在段群裏催催催,沒一個人理他。哦,昨天,在機房上課,那一群人都沖進來跟我們老師動上手了,還在那裏拍照,這時候積極了是吧,生怕別人不知道。”

底下有學生不耐煩地“啧”了一聲,大多低着腦袋在玩手機,事不關己。

有人撲哧一聲,“哼,她也是老師?”

諷刺意味不盡于此。

王菁心下一驚,那個人在說什麽?她沉默片刻,第一次對這些學生們感到失望透頂。

“她是替我上課知不知道,她第一件事情就是想着要你們趕緊離開,你們呢?發的是什麽,評論的是什麽?要是我被人欺負了,你們還有心情去把人家照片拿去投稿嗎?你們……你們現在,怎麽變成這樣了。”

王菁心中不敢置信,她臉上的肌肉因為氣憤微微顫抖,唇邊是按捺不住的苦澀,她指了指自己,眼中灰敗不堪,正想說點什麽,緊閉的大門被人推開,打破這一室古怪的氣氛,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齊齊聚集在來人身上。

是梁書舟,身後跟着兩位年輕幹事。

他脫了外套,裏面西褲筆挺,襯衫展平,眉眼比往日淩厲幾分,夾雜着不近人情的薄情無義,漠漠地看着教室裏那一排排的學生。

但奇怪的是,他們有些即使坐着,也因着臺階地勢比梁書舟視野高闊許多,就這麽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反而有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席卷着撲面而來,叫他們擡不起頭,直不起腰。

而那勒抑之源,他手裏只捏了薄薄一張紙,看都不曾看一眼,極度平靜地說:“念到名字的去院長辦公室。”

如此平靜,如此暴戾。

底下學生呼吸一滞,喘不上氣來,像是才知道害怕。

王菁覺得耳朵裏嗡嗡響,“梁、梁老師?”

梁書舟餘光一掃,眼風冷峭透骨,“王導有什麽問題。”

王菁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個字,擺了擺手,幾乎是是用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氣聲,“沒有,沒有。”

學生們像是震驚,震驚之餘,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神色慌張。

梁書舟則不慌不忙,點了第一個名字——

“許峰。”

一聲平寂全場,教室裏靜得能聽到一個學生手抖的,筆尖戳破紙業的動靜。

“李正平。”

他的聲色收斂低沉,卻蕩在這偌大的教室裏,聲聲清晰入耳。

“方佳敏。”

像是人死以後,靈魂留戀人間之際,那鬼差不知何處飄的來,喊着名兒要勾魂索命,躲到哪裏,都聽的見。

……

池學勍從院領導辦公室回到辦公室,梁書舟從口袋裏取了一個破舊的香槟色手機給她,磕的不成樣子,居然還能正常開機運行。

“在這裏等我。”梁書舟說完轉身欲離開。

池學勍平白說了句,叫住了他。

“楊老師讓我去康城。”

腳步當即頓住,“我知道。”

“她懷孕了。”池學勍笑了笑,眉眼異常柔和。

梁書舟轉過身來,看到她溫婉的側臉,“好事。”

确實是好事。

池學勍慢慢地重複點頭的動作,深以為然。她默了半晌,注意到梁書舟仍停留原地,她擡眼,視線與他相撞,有那麽一瞬間的迷茫,而後聳了聳肩膀,揚眉瞬目,語氣十分輕快,“你去吧,等久了我就走了。”

然後,梁書舟摸了摸她的耳朵,走了。

梁書舟離開的那一段時間,池學勍無所事事,捧着手機刷微博,相關詞條已經被封鎖,她只能看見偶爾幾條評論出現在不相關的博文下,“私。”

其實,池學勍偶爾也會想,她好像也沒有那麽喜歡秋天。

暖和的日子,舒服的天氣在哪個季節都會有那麽兩天。

但秋天很短,雨季很長,當風不顧一切地奔來時,帶着遠遠海風的喧嚣吹到這裏,傘撐不住歪斜的雨,也擋不住強勢的風。

每到這個時候,她都會想:噢,這是一個糟糕的秋天,什麽時候才會到冬天呢?不下大雨也不刮大風就是有點冷而已,多穿件衣服就好啦。

所以,什麽時候才會到冬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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