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暗湧

梁書舟哄她睡覺的時候,池學勍實在聽不清他貼着她的耳邊說了一句什麽,她耷拉着眼皮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手還被他牢牢握在掌心裏,身子卻像漂浮着找不到支點,緊繃着神經連夢都沒有做。

閉了眼,再睜眼。

房間拉着簾子,黑漆漆的一片,身側涼涼的,枕頭還半靠在床頭,像是沒有睡過人。

幾點了?

池學勍皺着眉毛看了一眼時間,手機屏幕的亮度十分刺眼,她應激性地微眯了眯,看見上面明晃晃的“06:57”。

啊,醒在鬧鐘響鈴前三分鐘。

池學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閉着眼又躺回去,陷在被子裏,覺得這一覺睡的沒滋沒味。

等上兩分鐘,鈴聲響徹在房間裏,愈唱愈大,梁書舟在這時候推開門來,探進半個身子沒有聲響的似乎在觀察她是否還在睡覺,池學勍在被子裏握蜷了蜷手指,眨着眼睛不吭聲,像極了在玩躲貓貓的樣子,屏着呼吸只希望他看不見自己。

“醒了。”

“!”

池學勍睜大了眼睛,睫毛又扇了扇。

梁書舟把拖到地上的被子拾在手上,一概往上掀在床邊,塞在她的手邊,然後半彎下腰,視線對上池學勍的,瞳孔漆黑的像是沒有星星的夜空,一副“果然如此”的了然神色。

他擡手把遮住她大半張臉的被子往下掖在她的脖頸處,修長的手指指背擦過她的皮膚,帶着一點涼意,似乎是剛冷水洗過手。

池學勍配合着擡高下巴,軟綿綿地埋怨他,“好冷。”

“哼。”梁書舟短而輕的哼笑一聲,眯着眼開始打量她,捏着她的下巴,聲音倒是始終一貫的板正沉緩,“夜裏掀被子就不覺得冷。”

池學勍歪了下腦袋,躲開他的手,“是你搶我的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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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姿勢太過扭曲,腦袋歪了九十度,看上去要折了一樣,梁書舟伸手端正她的腦袋妥妥放在枕頭上,沒去糾正那怎麽算也算不到是她的被子,單手順勢撐在她的耳側,“我用得着搶你被子?”

停下兩秒,“就差把自己給我當被子。”

“……”

池學勍大概知道他說的什麽意思。

她一個人睡,慣是冰涼涼的被窩,怎麽睡起床都是冷的腳丫子和手,罕見的,碰上梁書舟這麽個“暖男”,下意識的也是要往他身上蹭的。

一抹紅色悄然爬上池學勍的耳朵,她皺巴了一下鼻子,學着他先前那樣,哼了一聲,從被窩裏伸出手,撓了撓他的下巴,“哼,自說自話。”

梁書舟好笑,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被子小姐,快點起床。”

池學勍隔着被子踢了他一腳,“我才不是什麽被子小姐!”

“嗯。”梁書舟蠻應一聲,半抱着她坐起來,“快點,枕頭先生在等你吃早飯。”

“啊~梁書舟!”

他在打趣些什麽東西,都過去那麽久了。

梁書舟任她把腦袋抵在自己胸口上鑽,十分縱容地把她亂糟糟的頭發用手指梳順理到腦後,唇邊有淺淺的笑意,目光深遠的像看到千裏之外。

池學勍一頭紮進他懷裏的時候,乍一呼吸,總覺得好像多了些煙霧般的惆悵和仔細辨認後确實是煙的味道。

梁書舟察覺到她抽着小鼻子嗅啊嗅的小動作,低下頭來,擰着她的臉頰又笑了笑,“只抽了一根。”

而後起身離開房間,叮囑她,“動作快點。”

留下池學勍一個人跪坐在床上,總覺得那笑和以往有些不同。

再說池學勍的事兒和跳樓學生的事兒,好像都是事兒,又好像都不是事兒。

校方跟學生家長談話,跟池學勍談話。

池學勍不記得那些人說了什麽,只記得梁書舟下了課來接她的時候,站在走廊上,身影被光染成灰黑色映在小會議室的窗戶上。

她說:“那你們怎麽不讓他辭職?”

擲地有聲。

停了一會兒,她又說:“那你們讓他辭職吧。”

到此,結束談話。

梁書舟見她出門不問她談了什麽,只往她嘴裏遞了一顆糖。

他少見的心情好,揚着眉毛,“酸不酸?”

酸。

後知後覺,酸到池學勍皺巴着一張臉,眉毛眼睛擠在一起,之後再想到那顆糖,嘴裏的口水都不自覺蔓延,酸到她覺得苦是怎麽回事?!

不過梁書舟分析的很對,先有殺雞儆猴挑了幾個評論甚是過分的學生下了處分,後有面對輿論一言不發的“成熟”冷處理應對,學生不敢妄加議論,大多也都忙着自己的學習娛樂,第一天還悄摸着提上兩嘴,後來運動會近在眼前,各個都忙活起來,抛之腦後。

這事一陣一陣的來,感情上也是一段一段的走,拼湊得不太齊整。

梁書舟隔天又出差去了別的學校開講座,參加研讨會,池學勍便回到家裏開始整理去康城校區的生活用品。

期間,兩人通過一次電話,梁書舟在電話那頭很是嚴肅地說:“傷口不要碰水。”

剛洗完澡的池學勍摸了摸鼻子,嗯嗯呃呃了半天。

梁書舟聽出不對勁,壓着音調喊她的全名,“池學勍。”

池學勍心裏怪發慌的,“嗯,我在……”聽呢。

話還沒說完,那邊又傳來一道清麗且熟悉的女聲,“梁先生,車子借我呗。”

……

池學勍怔住,有那麽一瞬間的迷惘,心底在打鼓,咕咚咕咚的。

像是像,只是她知悉的那人從來不用這樣的調調說話。

然後就聽到梁書舟頃刻溫藹的聲音,“小心。”

輕飄飄的,他也從來不這樣對她說話。

……

“學勍?池學勍?”

“嗯?”池學勍恍然驚醒。

梁書舟一連叫了她好幾聲,她顯然又走神了,他微微皺眉,鋼筆在紙面上劃出長長一條直線,淩厲至劃破一線,“我剛剛說了什麽?”

“……”池學勍有種百口莫辯的感覺,她也不是學生,為什麽老這麽訓她?她推着窗戶,鋁合金窗腳滑過軌道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聽得她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撓心抓肺的不舒服,她不耐煩地跟他說:“我已經洗過澡了。”

無所謂的語氣,也不知道在跟誰怄氣。

梁書舟疲憊地嘆了聲氣,不鹹不淡地說:“把我的話當耳旁風?”

耳旁風?

池學勍想不起上次聽到這三字是什麽時候,估計得追溯到高中了吧。

池學勍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這麽沉不住氣,心情很是急躁,“我記得你說不能沾水,但我覺得沒關系。”

梁書舟意外的被她噎住:“你……”

“你真的是去參加研讨會嗎?”池學勍率先打斷他的話。

“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

是啊,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池學勍自己都不知道。

她的情緒忽然低落下來,混亂的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茫然自失地念念道:“研讨會要開好幾天呢。”

梁書舟聽得心口一緊,默了兩秒,沉着臉說:“我盡快回來。”

後來,梁書舟再想問她傷口是不是更疼了,飯吃了沒,覺睡了沒,池學勍挂了電話。

梁書舟無言可述心中的異樣,再次打過去她已經不肯接他的電話。

難道是他太兇了?

梁書舟尚不可知她情緒變化如此之快的緣由,樓下車子已經緩緩開出車庫,他掃了一眼那輛一騎絕塵而去的車子又看向手機上那個號碼,若有所思的,終是沒有再按下通話鍵。

比起主校區的繁華,康城校區無疑是妥妥的冷宮,一個校區僅他們一個學院,學生們經常調侃,“人均一畝地啊!”

帶着“我是地主”的心情,池學勍走之前,去看了大學四年她都沒過的開幕式。

那氣場浩浩蕩蕩的,楊碩還沒顯懷,仍穿着小高跟從道上走來,跟池學勍碰了個正着,笑着問:“他們喊什麽呢?”

那天天氣很是不錯,操場上,學生們列隊站立,前排領隊的揮舞着旗子,喊着——

“物信出場,勢不可擋。”

“數計數計,頂天立地。”

……

池學勍想起來了,喃喃自語道:“那個學生是物信的吧。”

“什麽?”楊碩在過于熱鬧的場面裏聽不清池學勍說的話,“你說什麽?”

池學勍笑了笑,驀地有種凄涼之感,“沒什麽。”

怎麽可以真的當做沒什麽。

梁書舟會趕回來,池學勍一點也不驚訝。她幾乎是中途從運動場回來專程在辦公室裏等着他!

順道翻了一本書看。

梁書舟風塵仆仆的,看見窗子裏露出她的衣角,步伐不自覺加快。

池學勍像平常一樣,聽到他進門的動靜,擡起頭來看他一眼,複又低下去,他心中不安,再平常此刻都顯得不平常。

他沒提電話的事,問她:“沒去看運動會?”

“看過了。”

池學勍淡淡地應了句,盯着打開的那本書,指尖揭起頁角,捏在食指與大拇指之間,揉搓着卷起一道弧度,反反複複地在看同一行字,冷不丁叫他,“梁先生。”

梁書舟揚眉,許久不聽她這麽叫。

“你來的時候看見沒?”

“看見什麽?”

池學勍仰頭,咧開嘴笑,“池塘裏有一只紙做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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