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百年孤寂
池學勍的電話,梁書舟再也沒能打通。
從一開始的忙音,到不在服務區,再到空號提醒,不過一個星期的事情,而從她走的第二天起,陰雨連綿,溫度驟降,一夜入冬,一切仿佛都是很久以前。
可世界沒有因此停止運轉。
池棠霖拿到心心念念的“嬌魚人”系列回到法國,如火如荼的準備上新時裝秀。
梁書舟的實驗成果成功突破徐家的專利限制,優勢不再,梁家總算歇了讓他與其聯姻的心思。
池學勍關注的不多,就這些卻已經夠了。
剛開始的一個月,她很少想起吉安的事情,每天都忙着租房子、找工作,累到每天夜裏回到酒店都打不精神。
偶爾的,她躺在那張陌生的大床上,猜測之前會是誰躺在這裏又在這裏做些什麽,想到一些不堪入目的,會馬上一個激靈從床上打滾站起。
可站起來之後呢,是躺還是不躺?
帶着這樣嫌棄又不得不睡的怪異心情,池學勍好久都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
直到那一天,大概是……
大概是在聖誕前夕或者是當天吧,池學勍不太記得了,印象中是街上有很多結伴而行的路人,燈紅酒綠的,他們個個喜笑顏開的,只有她,把帽檐壓的很低,一個人撐着一把灰撲撲的傘,逆着人流沿着右邊馬路人行道上的紅色磚塊走,腦子裏還在想怎麽想找份朝九晚五不加班錢少事也少的工作這麽難啊。
她不想表現出很着急尋找一份落腳處和一份糊口飯的樣子,這影響将來,更影響現在。
可要怎麽辦呢?她總不能一直這麽嫌東嫌西下去。
“唉——”
幾乎是她嘆氣的瞬間,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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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小姐啊&#@_-+……”
那邊是房産中介的聲音,說了很長很長一串。
池學勍把手機拿在耳邊聽的時候還有些不敢置信,“啊?現在去看房子?”
中介大哥在電話那邊比她還要激動:“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
“……”
池學勍沒有那個膽子晚上去看房子,但中介大哥幾乎是出動了整個小組,信誓旦旦地說:“我們一定保證您的安全!”
實則,倒也不必如此。
池學勍有種隐隐的感覺,沉吟了片刻,沒有去深究。
細雨中,在那個小區樓下,中介大哥領着五六個哥哥姐姐們迎在廣場上,池學勍眨了眨眼,萌生了想逃跑的念頭,但他們眼尖的厲害,隔得老遠就在喊——
“池小姐,這裏這裏!”
誇張的,過分熱情的就像生怕她猜不出來有什麽貓膩一樣。
這套房屋的主人因為工作原因,短期內不會再來康城了,這套房子放着也是放着,索性租賃出去,不過只租一間。
小區的地理位置優越、基礎設施完善、綠化環境優美、安保配備齊全、屋內各樣陳設應有盡有,不管哪樣都是頂頂的,直接就能拎包入住,池學勍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的那點錢怕是一間都租不起。
而中介大哥一臉樂呵,旁邊的幾個人跟着點頭,個個好比撮合單身男女的紅娘一般:“您做好衛生,他可以省去一筆請家政定期打掃的錢,所以兩相抵消,您就租一間房,剛剛好。”
池學勍真真不知道那個房東給了他們多少成的傭金,但她自己現在是錢包将要見底了。
當晚,池學勍沒有走,她握着手裏的鑰匙,看着落地窗外的江景,高樓大廈燈火通明,映在玻璃上,層層疊疊的,如同海市蜃樓。她把頭抵在玻璃上,額頭冰涼的觸感令大腦剎那間清醒。
如果是他的話,應該是做的相當不動聲色,不讓她察覺,過了一陣子再來找她秋後算賬才合理吧。
啧。
搞不懂。
就是那天夜裏,池學勍縮在沙發裏,做了一個久違的夢。
初二那一年的暑假,太陽照了整整兩個月,卻在假期臨近結束的時候,風潇雨晦。
節哀。
節制悲哀。
請不要過分悲哀。
這個詞,短短兩天,池學勍不記得自己聽過多少次了。
車禍發生的很突然,他們一個被車輪碾過脖子,另一個被撞出了腸子。池棠霖在醫院看到遺體的時候,當場暈厥。
“姐姐?”
葬禮結束,賓客離去,池棠霖坐在沙發上,呆呆的望着牆上那兩張黑白的新打印出的相片,不作應答。
從噩耗傳來的那一刻起,她便不再理會池學勍的任何一句話。
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連衣裙,臉色蒼白,眼睛哭的紅透,誰見猶憐。
對比池學勍,她哭不出來,一滴淚都沒有,被池家長輩罵了個遍。
“姐姐,吃點……”
“滾。”
“……”
這回,池棠霖有反應,她叫池學勍滾,可還是一個眼神都不肯給她。
池學勍默了默,放下手裏的一碗面,背上自己的書包,再關上門,出去了。
池父池母在國外出差出的好好的,為什麽會回來呢?
因為池學勍的生日。
他們沒辦法在當天給她過,只好提前給她過。
一個12寸的蛋糕,他們才剛提到手上不到一分鐘,車子迎面而來,蛋糕落地,奶油被撞得到處都是,混着鮮紅的血,又腥又膩。
池學勍成了罪人。
“唉——”
在街邊,池學勍拽着自己的書包肩帶,踩着腳下的紅色磚塊,無處可去。
姐姐會不會扔掉她呢?
她想。
她出來多久了?
忘記帶手表了,池學勍不知道。
過去了很久,街上漸漸的,沒有一個人,不出意外,池學勍錯過了回家的末班車。
到處都黑漆漆的,池學勍坐在公交站臺上的時候,蟬鳴四起,她腦子裏嗡嗡的響,蚊子咬的她腿上、手臂上、兩眼角下,起了好大的包,她撓了撓,指甲抓破了好幾處皮膚,她扁了扁嘴,可還是哭不出來。
想回家。
好想……回家。
“嘀——嘀嘀——”
摩托車的喇叭聲,突兀的,非常兩耳,在這不算安靜卻又透着“靜谧”的地方,池學勍被吓了一跳。
車主似乎是一個有語言障礙的人,戴了一頂鴨舌帽,披着勉強看得出深藍色的雨衣,對着池學勍不知道說了些什麽。
摩的?
池學勍第一個反應是倏地站起來,躲在站牌後面,大聲喊着,“我不坐。”
哪位車主搖了搖頭,指了指天,指了指她手裏抱着的站牌柱子,又指了指她,又糊裏糊塗的不知道說些什麽。
池學勍咽了咽口水,腳尖悄悄地往後撤了一步,幹巴巴地說:“我沒錢,我不坐。”
“坐!”
那位車主忽然字正腔圓地說了這麽一個字。
池學勍被他的氣勢震懾到,張了張嘴,不知道還要說些什麽,大腦一片空白,只是一下子想到了被教育過的那麽多的被拐賣的案例。
鬼使神差的,她向他走去,爬上了摩托車的後座,手指摳在冰涼的銀色的不知道該叫什麽玩意兒的東西上,用力的指骨泛着白。
十五分鐘後,池學勍被摩托車車主卸在了小區門口。
那位施主,噢,是車主,踩着摩托,排氣管“轟”的一下排出黑色臭臭的尾氣來,揮一揮手,走了。
池學勍傻愣着站在原地,頭發一路被風雨吹的淩亂,現下,連腦子也跟着亂。
是、是好人?
可他怎麽知道她住這兒?
“噢!”
池學勍轉過身走向家的方向,忽然想起來,頓住腳步,公交車的下一站就是終點站,就是她家小區呀!
想到這裏,池學勍又想起自己一臉赴死的樣子爬上他的車,到了家連謝謝都沒說。
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快步跑回家。
可回家,似乎對,也不對。
打開大門的那一刻,池學勍看見——
徐郅躺倒在地,雙腿.間一片血肉模糊。
池棠霖縮在桌子下,裙子破碎,掌心緊握一把鏽跡斑斑的閃着紅色血跡的榔頭,聽到開門的聲音,僵硬地轉過頭來,顫抖着,緊繃着。
認出來是誰,池棠霖失去理智,滿眼痛楚和仇恨,憤怒的大喊道:“都是你,都是你!”
池學勍無言以對。
那道身影飛快地朝她撲過來,被池棠霖推倒在地,被她扒光衣服的時候,池學勍仍然說不出一個字來。
倒是警察來的時候,池棠霖像是一個沒事人一樣,坐上了一輛黑色的寶馬,四個圓圈,池學勍記得很清楚。
車上下來一個很高的男人,寬肩窄腰,一身黑色西服,把池棠霖扶進車子裏,看上去是一個很可靠的背影。
“現在幾點了?”
池學勍問旁邊安撫她的警察姐姐。
“兩點了。”
池學勍反應了很久,然後“噢”了一聲。
警察轉過頭去看她,沉默着,池學勍落下了兩行滾滾的熱淚。
公歷2012年8月31日,農歷七月十五,中元節,池學勍在滿十四周歲的這一天,她的世界毀滅了。
這個夢做的很久,醒來的時候,天光大亮,隔壁的音響在放一首她從來沒聽過的歌——
背影是真的
人是假的
沒什麽執着
一百年前
你不是你
我不是我
悲哀是真的
淚是假的
本來沒因果
一百年後
沒有你
也沒有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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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摘自歌曲《百年孤寂》,蘇玮(小殘)演唱,林夕作詞、江志仁/陳偉文作曲。
前兩天聽一個主播唱的,嘎嘎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