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謝洛生直到坐在車上,喧嚣的人聲漸漸遠去,才反應過來,他竟然就這麽應了容述,和他一起離開了聲色犬馬的百樂門。

二人坐在後座,容述閉着眼睛養神,安安靜靜的。空氣裏浮動着淺淡的香水味,絲絲繞繞地勾着人嗅覺,神秘馥郁,聞着,又有幾分凜冽不可攀的意味。

謝洛生偏頭看着窗外,車窗裏映出容述的側影,長發卷曲,下颌線條流麗精巧,他穿了身黑底長旗袍,大腿開了叉,性感冶豔。

謝洛生看着,實在難以想象,這麽個人竟然是個男人。

可要說全瞧不出他是個男人倒也不是,只是容述眉眼生的得天獨厚,又是這麽一副裝扮,還化了妝,着實迷惑人。

突然,容述說:“在滬城還習慣麽?”

這口吻,像個關照後生的長輩。

謝洛生心口跳了跳,坐直了,說:“習慣,多謝容先生照顧。”

容述不置可否,淡淡道:“聽你父親說,你在巴黎學的醫?”

謝洛生說是,他學的是臨床。幾十年前尚是清朝時,國內興實業救國,謝家是早下海的那一批,引進了許多國外的機器,發了一筆橫財,硬生生扭轉乾坤成了當地大賈。

容述若有所思,道:“林家是杏林世家,你學醫,怎麽還舍近求遠去海外?”

謝洛生詫異地看了容述一眼,容述似乎很了解他們家的事。謝洛生鐘情于醫學卻是受他外祖父的影響。謝洛生的外祖父家是中醫世家,謝洛生小時候身體不好,常年在外祖父家裏調養身體,耳濡目染,後來就如他們說的,一意孤行出國學了醫。

容述解釋道:“早些年我母親還在時,林老先生曾經為她看過病。”

林老先生就是謝洛生的外祖父。

他睜大眼睛,意外地看了看容述,車外迷離的霓虹燈閃爍着,透過玻璃車窗映在容述臉上,越發顯得美豔。容述若有所覺,偏過頭,看着謝洛生。

四目相對,謝洛生怔了怔,不自在地錯開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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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洛生穩了穩心神,說:“小時候和外公去看過一次教會醫院的醫院做手術,西醫和中醫截然不同,非常神奇。”他說起時語氣裏透出了幾分少年的神往,容述笑了聲,玩味道:“謝家往上數三代都是經商的,沒想到,到了你們這一輩竟出了兩個癡兒。”

謝洛生有點兒不好意思,可旋即又想,癡兒,若說癡兒,哪個有容述癡?那簡直不叫癡,那是瘋狂。

臨了回到容公館,司機停了車,謝洛生先下的車,下意識地替容述開了車門。容述似笑非笑地瞥了謝洛生一眼,站直了,抱着手臂,看着就是個高挑成熟的性感女郎,風韻十足。

他說:“謝謝。”

謝洛生耳根倏然發熱,他竟然将容述當成了同行的女伴。

容述已經越過他的肩慢慢走了,高跟鞋踩在地上,嗒嗒作響。

謝洛生記起管家言辭隐晦的叮囑,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相較之于唱戲,容述穿女裝,扮成女人才是真正的驚世駭俗。

可不知怎的,謝洛生竟半點都不覺得古怪,好像容述做什麽都是理所應當。

這人骨子裏就有種蔑視世俗樊籠的輕狂傲慢。

謝洛生到底是留過學的,又年輕,在那麽一個浪漫的國度,人人宣揚解放天性,一時間想起容述所為,竟有幾分欽佩,隐隐約約的,他想,容述這模樣,可真是——漂亮。

那是謝洛生鮮見的特立獨行,明豔張揚,好像在這繁華绮豔裏,姹紫嫣紅,只這一支分外攫人眼球,讓人見之不忘。

他們回來的時候已經晚了,管家容林已經歇下了。容述站在玄關邊,随腳就将高跟鞋踢開了,細高跟,滾了兩圈,尖尖的鞋頭跌在謝洛生腳下。

謝洛生正在換鞋,猶豫了一下,提着容述的鞋放回了鞋櫃。

啪嗒一下,屋子裏亮堂起來,容述撈了把頭發,赤着腳徑自去倒了熱水潤了潤嗓子,看見謝洛生還站在客廳裏,目光正落在他身上。謝洛生很年輕,長了張清俊秀氣的面容,挺拔如青竹,白襯衫,臂彎裏挂着西裝外套,很有幾分斯文禁欲的幹淨氣。

容述斜靠在櫃邊,突然想起有一年,他母親去謝洛生的外祖家養病,二人相熟,林老爺子那天很高興,和他母親說,他的小外孫滿周歲了。

老頭子開心得不得了,眉眼帶笑,還拿出一張照片給他們看。

容述那一年九歲,照片送到眼前,是個還在襁褓裏的孩子,無知無覺地睜着眼睛,嘴裏咬着根手指頭,被一個年輕婦人抱着,瞧着很是玉雪可愛。

容述放下水杯,說:“不早了,早點休息。”

謝洛生看着他,“好的,容先生。”

容述不置可否,臨到要上樓,又回過身,靠着木質旋轉扶梯,對謝洛生說:“現在時局亂,你先安心待在上海,不必客氣。”

謝洛生有點意外,垂着眼睛,嗯了聲,說,“曉得了。”

餘光裏瞥見旗袍的一角,袅袅娜娜的,像一縷捉不住的煙。謝洛生手指微動,幹巴巴地掖了掖臂彎裏的衣服。

謝洛生原以為他不會在上海久待,可秋末的兩場雨都過了,謝洛生還是沒有找到合适的時機離開上海。

時下局勢動蕩,到處都在打仗,不要說軍用飛機,就是民用飛機都容易受襲,鐵軌也炸毀了幾條。報紙上滿滿的戰況,街邊的報童奔跑吆喝着,哪裏哪裏淪陷了,哪裏哪裏又打仗了。可戰時的亂,全影響不了滬城的紙醉金迷。

謝洛生不願去向容述開口,待的久了,受時事影響,也有幾分焦躁。

十月中旬的時候,謝洛生收到了他父親的電報,他父親同他說,讓他先安心待在滬城,還讓他去看看謝家開在上海的一個紡織公司。謝家生意做的大,上海開了分公司。謝洛生對這些事并不知曉,也不感興趣,去過一回就沒再管過了。

後來,他同在巴黎留學的一位學長聯系上了,學長在醫院裏做事。留學時二人都是華人,又都是學醫的,謝洛生年紀小,他們都會對他多加照顧。

學長叫韓宿。

謝洛生在學校裏名氣大,是導師頂寵愛的天才,韓宿索性邀他去醫院裏做實習生。

盛情難卻,謝洛生有些意動,沒有過多推辭,不過幾天,謝少爺就成了謝醫生。

容述知道的時候沒有多說什麽,謝洛生要做什麽,容述并不感興趣。

容述平日裏忙,偶爾回容公館住,二人不是常能打上照面的,謝洛生去醫院裏實習之後他們的時間就錯的更開了。

那天正當小雨,謝洛生下了班,幾個醫生打着傘,并肩走出醫院。

當中一個人突然問他們要不要去看戲,容老板晚上唱貴妃醉酒,他前些天買的戲票,原來約了人,可出了狀況,去不了了。票是好不容易搶來的,空着浪費。

謝洛生心中動了動,說,“容述容先生?”

韓宿笑道:“滬城的容老板,還能有誰。”

那人問道:“你們去不去?”

謝洛生:“我去,謝了。”

韓宿拿胳膊推了推謝洛生,道:“洛生,你怎麽還對京戲感興趣?”

謝洛生笑了笑,說:“容老板是梨園翹楚,有機會欣賞容老板的戲,當然不能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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