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容述的容家班在喜悅樓唱戲,喜悅樓是個茶樓,離醫院不遠。下了雨,暮時灰蒙蒙的天,裹着濕潤的冷風,這樣的天氣,戲樓裏人聲鼎沸,很是熱鬧。

謝洛生一行人到時已經能聽見裏頭的月琴二胡聲,他們定的座在二樓,挨着欄杆,居高臨下能看見戲臺,頂好的位置。

座下烏泱泱的觀衆,一個個翹首期盼,都是普通百姓,座無虛席,嘈雜喧嚣。謝洛生少見這樣煙火氣十足的熱鬧,捧了杯熱茶,頗有些興致。

韓宿咂舌,說:“人也太多了。”

謝洛生點了點頭。

容述今日要唱的是一出《貴妃醉酒》,這是名篇,謝洛生隐約記得小時候陪他外祖父聽過一回。

隔壁座的在交談,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貴妃醉酒》,說容述。

梨園行是下九流的行當,再了不得的名角兒,沒個捧的,在這樣的亂世,說不得也要成為別人的掌中雀。容述不一樣,他是容家的當家人,後臺硬,別人能笑他自甘堕落當戲子,卻沒人敢打他的主意。

容家是滬城的豪紳,真正的名門望族。

茶是茉莉花茶,唇齒留香,臺上調兒驟然一起,打了燈,人聲不約而同地低了,謝洛生擡眼看去,偌大的戲臺上已經有人登臺了。

不知怎的,謝洛生心裏突然多了點不可言說的期待。

容老板的扮相是真漂亮,謝洛生乍一眼還沒認出那是容述。他見過容述穿着睡袍慵懶散漫的樣子,也見過他穿着旗袍萬種風情的冷豔,可這和戲臺上的容述又不一樣。

戲臺上的不是容述,就是楊貴妃,一颦一笑,折扇一開一合,眉眼之間的神态俨然讓謝洛生置身百花園,回溯千百年時光。

臺上的貴妃唱:“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見玉兔又早東升。”

不盡的期待,欣喜,殷殷地擺了宴,袅袅婷婷地自玉石橋,賞雁觀魚,都是好花好景。

可誰知,帝王轉駕了,滿腔的期待落了空,貴妃黯然,可不過須臾,一甩袖,一合扇,道,“且自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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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娘娘自飲幾杯。”

臺下有人喝了好,謝洛生看着,心潮也不覺微微起伏。

臺上的容述萬衆矚目,卧魚,銜杯,眼眸流轉,生動得緊,倒真成了幽幽怨怨的貴妃,聊以自遣,喝醉了,熏熏然地唱“人生在世如春夢,且自開懷飲幾盅”。

不經意的,一擡眼,謝洛生心頭一跳,他幾乎以為容述在看見了他。

可只那麽一眼,容述又轉開了目光,仿佛不過是随眼掃來的,微不足道。

謝洛生心魂都飄蕩,一時間說不清自己心裏是什麽滋味。

直至曲終戲了,容述上臺謝座,底下喊“容老板”的聲浪要将屋頂都掀了去。謝洛生身邊的幾個醫生都似乎受了感染,紛紛鼓着掌,叫着容老板,容老板。

容老板——謝洛生将已經涼透了茉莉花茶飲了下去,看着容述滿頭珠翠,戲妝還未卸,做了個福,身段修長柔美。

謝洛生聽見容述淡淡地說,“多謝各位捧場。”

話音一落,呼聲更高了,不知是不是戲樓裏人太多,謝洛生竟覺得有些悶,臉頰也泛着熱,他說,“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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