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直到黃昏将近,謝洛生才閑了下來,他去容述的病房,房裏卻是空的。

謝洛生是在醫院的亭子裏找着容述的。

容述指尖夾着一支煙,正看着遠處的落日殘陽,這些時日天氣不好,連夕陽都多了幾分陰霾。謝洛生腳步頓了頓,叫道:“容先生。”

容述偏頭看了他一眼,含糊地嗯了聲。

容述手指生得漂亮,骨節分明,夾着煙,煙霧缭繞,顯得賞心悅目。謝洛生看着他将煙往嘴邊送,忍不住又叫了聲,“容先生——”容述一停,轉頭看着謝洛生,謝洛生心跳了跳,抿着嘴唇,說:“容先生的傷還未痊愈,抽煙不好的。”

容述意外地瞧着他,似笑非笑,謝洛生補充道:“這是醫囑,病人要遵從醫囑的。”

二人對視了片刻,謝洛生不閃不避,容述啧了聲,摁滅了煙扔進了一旁的垃圾筒裏。

容述說道:“行,小謝醫生說了算。”

謝洛生愣了愣,有點兒不好意思,他說:“容先生要唱戲還是少抽煙的好,保護嗓子。”

容述哼笑一聲,他自然曉得愛惜嗓子,抽煙也不過偶爾一支,可聽青年這麽認真地叮囑,反倒有幾分微妙的可愛勁兒。正當黃昏,日落半邊,懶洋洋地潑灑着餘晖,晚風輕拂,讓人惬意又平靜。

謝洛生站在容述身邊,二人都沒有說話,不知怎的,一顆心卻飄飄蕩蕩的,如同落入了風中。突然,他看見容述擡手按了按自己的肩膀,謝洛生低聲道:“傷口疼了嗎?”

“是不是剛才人太多撞着了?我看看。”

容述說:“不打緊。”

謝洛生猶豫了一下,還是收回了手,說:“今天讓容先生破費了。”

容述說:“算不得什麽。這些人都是些尋常的工人,同他們打交道和你我之間,你和你的同僚之間其實都不一樣,”他頓了頓,見謝洛生目光專注地望着他,他笑了笑,說,“謝氏開在滬城的紡織公司,小謝醫生不曾去過?”

謝洛生怔了怔,道:“父親将一切事情都交給了張經理,我剛回到上海時,他同我彙報了一下公司的情況。”他解釋道:“這些年,我鮮少過問家中生意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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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述不緊不慢地說:“令尊為了讓謝氏的紡織公司在滬城紮根,費了不少心思,經營多年,小謝醫生若是有閑暇,不妨多去看看。”

他擡起眼睛看着謝洛生,玩笑道:“不過小謝醫生這樣的風采氣度,要真沾上銅臭味兒,倒真是可惜了。”

謝洛生一愣,耳根頓時燒了起來,他無措地錯開了眼睛,掩飾性地說:“天黑了,風大,容先生,我們回去吧。”

容述說:“好。”

二人回到住院大樓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樓道中亮起了燈。謝洛生走在容述身邊,耳中卻回響着他那一句,他這樣的風采氣度——謝洛生有幾分羞赧,又有幾分不可言說的雀躍,心不住地跳着,簡直無法平靜。

他想,容述……是不是也有一點欣賞他?

他在容述眼中,是不一般的。

謝洛生一邊想,不過是那麽一句話,說不定是客套話,當不得真,卻忍不住地為之忐忑歡喜,連腰都挺得更直了。

他走了神,邁上樓時,險些踩了個空,手臂一熱,是容述握住了他。

容述說:“當心。”

紅潮直接從耳根漫上了臉頰,他罕見地結巴了一下,說:“……噢,好,謝謝容先生。”

容述看着謝洛生的模樣,沒有說什麽,只收回了手。謝洛生垂下眼睛,剛想說話,突然聽見遠處有人叫了聲,“師哥!”聲音清朗悅耳,謝洛生擡頭看了過去,就見一個穿着長袍的青年大步迎了上來。

青年生得眉眼俊朗,一雙眼睛尤其出彩,顧盼生輝,笑盈盈地對容述說:“師哥你去哪兒了,我找了你老半天。”

容述道:“你怎麽來了?”

青年說:“你受了傷我哪兒還能待得住,直接訂了最近的火車票,一下火車就馬不停蹄地趕來醫院尋你。”

容述不鹹不淡道:“一點小傷。”

“還小傷,”他看着容述受傷的肩頭,就想湊過去看,一邊道,“登報的那張照片我可瞧見了,流了那麽多血。”

容述沒躲,嘲道:“報紙上恨不得寫我如今在手術室裏搶救。”

二人你來我往地說着話,态度熟稔自然,默契十足,謝洛生一言不發地站在一旁,心裏湧上了幾分古怪。他又看了何少桢幾眼,乍看之下他只覺得面熟,如今方想起謝洛生曾經在報紙上見過這人。

因着容述,謝洛生對梨園行也有所了解。面前這青年叫何少桢,正是滬城當紅的角兒,不同的是容述唱的是旦,何少桢唱的生。二人時常搭戲,何少桢唱霸王,容述就是虞姬。何少桢是王金龍,容述就是《玉堂春》裏的名妓蘇三。

細細論來,二人還有些師兄弟的情誼。

這還是謝洛生頭一回見着真人。

何少桢看見謝洛生,只當他是醫院裏的醫生,可這人又生得實在出色,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二人目光對上,當即略略一颔首,道:“大夫,我師哥這傷怎麽樣?”

謝洛生愣了愣,看了眼容述,他神色如常,看不出半分喜怒,謝洛生心裏那點暧昧的甜蜜瞬間消失得一幹二淨,說:“不礙事,好好将養着就行。”

謝洛生公事公辦,臉色平靜,看向容述,說:“容先生,我先去忙了。”

話了,沒等容述開口,直接轉身就離開了病房。

何少桢說:“這兒什麽時候來了個這麽年輕的醫生。”

“長得真好,要是扮上妝,一定好看。”

容述淡淡道:“他是醫生。”

何少桢笑了一下,勾了勾容述的手指,“容哥,我走了這麽久,想我沒想?”

容述瞧了他一眼,肩膀上的傷依舊隐隐作痛,輕輕擡了擡,要将身上的大衣外套脫去,何少桢當即伸手幫他拿下了大衣,看見容述裏頭穿着的病號服,莞爾道:“師哥,很久沒見你穿過男裝了。”

容述臉上沒什麽表情,道:“這有什麽可驚奇的。”

何少桢說:“好看。”

容述道:“病號服有什麽好看的?”

何少桢笑了起來,看着容述,眼裏有幾分癡迷,小聲說:“容哥穿什麽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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