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這樣的約有一就有二。
這是謝洛生頭一遭追求人,隐晦含蓄,隔三差五地去捧容述的場,邀容述吃飯,看電影。容述有時會答應,有時會拒絕,不遠不近的全憑了自己高興,游刃有餘。
謝洛生不惱,他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可他到底出身商賈之家,這份耐心和徐徐圖之的性子已經刻在血脈裏。
這一日,二人在西餐廳吃飯,出門時天色已經黑了。
這是一家西餐廳,離容述的公寓不遠,二人索性一起慢悠悠地往回走。正是十二月的天,夜裏寒冷,街上行人寥寥,電車搖着鈴晃蕩晃蕩地過去,路邊零星的幾個候車的人搓着手,哈着熱氣趕忙上了車。
對面高樓懸挂着一張宣傳海報,在寒風裏被吹得搖曳生姿,報上的女郎是時下正當紅的明星,半個月後有一部電影要上映,謝洛生看了眼,和容述說起那部電影,問他,“容先生,到時候一起去看一看?”
容述腳步頓了頓,他踩着高跟,化了妝,眼尾上挑,冶豔又冷。
容述哂笑道:“可惜了,謝少爺要是把這份心思用在女孩兒身上,早就成了。”
謝洛生看着黑夜下的容述,兩只手插在大衣兜裏,抿着嘴唇笑了下,說:“是麽?”
“不過也沒什麽可惜的,我追求的不是姑娘,”謝洛生說:“我沒有追求人的經驗,也不知道這樣行不行得通。”
“容叔叔,您給我掌掌眼。”
他這話聲音低,嗓音清潤,像個好學的學生,讨巧又賣乖。
這小子——容述心裏有幾分驚愕,他想,還真是小瞧他了。
容述點了支煙,夾在指尖,煙霧缭繞的,他抽了一口,說:“會抽煙嗎?”
謝洛生沒說話。
容述擡手将煙給他,謝洛生看着細長的香煙上那一點口紅印,心口跳了跳,過了一會兒才接了過去,煙蒂微濕,輕輕抿着,仿佛悄悄地接了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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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還未反應過來,謝洛生就被煙的辛辣嗆得咳了好幾聲,這煙看着精致,像女士煙,勁兒卻是十足,霸道得緊。
容述看着他狼狽咳嗽的樣子,笑了起來,淡淡道:“叔叔教你學個乖,不合适的東西,不要沾。”
謝洛生皺着眉,半生不熟地又抽了一口,說:“叔叔怎麽知道不合适?”
容述不鹹不淡道:“你才多大。”
謝洛生說:“容老板,無論是法定生理年齡還是心理年齡,我已經成年了。”
“我知道自己喜歡什麽,要什麽。”
容述看着謝洛生,青年直直地看着他,語氣平靜又執拗,容述臉上浮現一個極淡的笑容,反問道:“知道,嗯?”
他突然靠近謝洛生,在他耳邊說:“謝洛生,我是什麽人,你當真知道?”
容述是什麽人?
謝洛生初聽他時,還很年少,不過十一二歲,尚且是個懵懂青澀的少年。那時容述初登臺亮相,直接驚豔了整個上海灘,他的扮相,他的身份,無不為人樂道,直接占據了各大報紙頭條。
謝洛生遠在蘇州也聽聞了,他父親一邊夾着煙,一邊嘆氣,報紙上丢在桌上,說,現在的年輕人他是越來越看不懂了,一個比一個不成體統。
謝洛生才放學,背着書包,掃了眼,報紙上刊登的是一張京劇裏的虞姬扮相,上了濃妝,隐約可見風情。
再長大一些,就是在他兄長耳朵裏聽過幾回,他兄長是報社的筆杆子,替容述寫過文章,兄弟二人偶爾談及他,他兄長頗為神往,說,容老板是個自由的人。
謝洛生彼時不以為意,後來就是在他師兄口中,在上海各大報紙裏。
容述問他,你知道我是什麽人,謝洛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謝洛生想,他知道容述是什麽人,可更清楚的是,容述是他喜歡的人。
二人挨得太近,謝洛生聞到了他身上若有若無的香水味,他掌心裏出了汗,攥着一支徐徐燃燒的煙。
謝洛生直截了當地問,“容先生,您是什麽人,和我喜歡您有關系麽?”
喜歡,青年脫口而出,說得擲地有聲,膽子大得很。
容述眉梢一挑,重新認識了謝洛生一般,目光上下一掃,便窺見了青年那點子羞赧。
容述笑了笑,懶洋洋地說:“謝少爺的意思是?”
謝洛生将那支煙往嘴裏抽了口,吐出煙,勁兒嗆得很,将将咳嗽又忍了回去,反倒回味出幾分殘留的餘韻。
謝洛生說:“容先生,您有喜歡的人麽?”
容述看着謝洛生。
明月皎皎,寒風裏青年穿着大衣,戴着羊絨圍巾,一張臉清俊秀氣,眉眼平和,他說:“如果沒有,您可以考慮一下我。”
容述登時就笑了,他笑得很漂亮,冶豔又招眼,他說:“我為什麽要考慮你?”
謝洛生這會兒反倒不慌了,有條不紊道:“我喜歡容先生,現在喜歡,以後只會更喜歡,會比所有人都喜歡,這是其一。”
“其二——”他看着容述,有股子坦然的自信赤誠,“無論容先生想要一個戀人還是愛人,我覺得我都是個還不錯的選擇。”
當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年輕,無畏,不吝談愛,仿佛一時愛慕就是一輩子了。
可大抵是青年的眼神沉靜,卻透着熱烈認真,火似的,反倒有幾分炙熱灼手,燎得容述心都顫了一下。
容述臉上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看着謝洛生認真的面容,他淡淡道:“我都不要呢?”
謝洛生愣了愣。
容述嗤笑了聲,輕佻散漫道:“我要能在我床上當婊子的。”
“謝少爺,你能麽?”
容述這話傲慢放浪,說給謝洛生聽,就是赤裸裸的拒絕。
容述再一次拒絕了謝洛生。
容述審視着青年皺起來的眉心,思索的神态,涼涼地笑了一聲,不等他回答就走了。
謝洛生擡頭看着容述的背影,指尖煙燎着了皮肉,他猛地驚醒了過來,心裏酸酸澀澀的,生出一股失落。
謝洛生打小就聰明,做什麽沒有他做不成的,父母兄長寵着,沒碰過壁。可自打碰上容述,他好像不是那個處變不驚,為人稱道的謝洛生。
謝洛生到底是被人捧着的少爺,心氣高,追求人是一回事,彎下腰卑躬屈膝當婊子,謝洛生做不來。
他這人有自己的原則。
自二人那晚不歡而散,容述以為謝洛生該知難而退了,沒想到,第二天他的場,謝少爺又坐在茶樓裏,老座位,靠着欄杆,身姿勁拔,容述心裏都誇了句好一個芝蘭玉樹。
容述還真有點詫異。
他沒上妝,衆星捧月地穿過大廳往後臺走,來得早的戲迷各個都伸着脖子,此起彼伏地叫着容老板。
二人目光一對上,謝洛生對他淺淺地笑了笑,還舉了下茶杯,像沒發生那回事。一時間容述是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
這小少爺當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不撞南牆不回頭,什麽人也敢招惹。
容述自認不是什麽善男信女,他看得出謝洛生這人和旁人不一樣,幹淨坦率,熱忱執着,真要蒙了塵,未免可惜。再者,謝洛生年紀小,年少時同他又有那麽一段淵源,多少可稱得上恩人之後,容述性情涼薄,卻還是惦着那點救母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