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何少桢封箱戲上出了錯是大事,翌日就見了報,在滬城的各大時事娛樂報上都占了一個版塊。有消息靈通的,道何老板心思已經不在戲上,是要趕時髦拍電影,做明星了。亦有人為何少桢說話,細數早些年戲臺上出錯的名家,道是哪個名家沒出過錯,不——那也不叫錯,叫失誤,小小的失誤罷了,何必誇大其詞。
更有甚者,道容何師兄弟早已離心,臺上的才子佳人,要散夥了。
衆說紛纭,多的是好事者的肆意評論,亦成了百姓飯後的談資。
謝洛生是第二天看了報紙才知道當天的事這樣嚴重的,他不是內行人,卻聽過何少桢唱戲,角兒和尋常人到底是不一樣的。
謝洛生看着報紙上的偌大照片,上頭印的是何少桢的小生扮相,修眉鳳目,扮相俊美,一時間心中有幾分複雜。他是知道何少桢對容述的心思的,可他唱砸了戲,謝洛生心中卻有幾分惋惜。
情字如刀。
謝洛生在醫院裏便看出了何少桢對容述的心思,可容老板一顆心高高在上,輕易碰不着,栽進去走不出來,便是自毀。謝洛生恍了恍神,想,他會是下一個何少桢嗎?
念頭不過一瞬,謝洛生旋即釋然,他坦坦蕩蕩地追求,求得來便是圓滿,求不來也無憾。
算不了什麽,大不了由他成天上皎皎月,心中白月光,相逢做不識。若是為了那些還未發生的事情畏首畏尾,瞻前顧後,謝洛生便也不是謝洛生了。
報紙上的報道鋪天蓋地,容述和何少桢都沒做任何回應。
封箱戲砸了,謝洛生猜容述的心情大抵也好不到哪裏去,好幾日沒有再去找容述,只後來打過一個電話到容公館,是青姨接的電話。
要過年了,他給容林和青姨都準備了新年禮物,還着人送去了容公館。
青姨有些受寵若驚,說:“這怎麽使得?”
謝洛生語氣溫和而平靜,道:“使得的,”他說,“我在容公館住時,青姨和林叔就對我多有照顧。”
青姨笑笑,說:“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謝洛生也笑,頓了幾秒,裝作不經意問道:“青姨,容先生最近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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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姨說:“容先生好的呀,就是——”她頓了頓,嘆了口氣,道,“你應該也看到報紙了,容先生心情有些不好,都不回家了,日日忙公事呢。”
謝洛生沉默了片刻,青姨問他,“謝少爺,你今年在滬城過年嗎?”
謝洛生回過神,嗯了聲。
青姨話裏有幾分疼惜,說:“哪有一個人過年的,謝少爺,要不來容公館過年吧,人多也熱鬧些。”
謝洛生笑了笑,道:“謝謝青姨,不用這樣麻煩,我在國外時也是一個人的。”
“那能一樣嗎?”青姨道,“你已經回國啦,那就是回了家,反正不過是添雙筷子的事,自小姐去後,家裏只有少爺和我們,你來了,更熱鬧,還能陪少爺說說話。”
謝洛生握着話筒,猶豫了一會兒,說:“青姨,那我想一想。”
青姨頓時笑起來,道:“好,我也同少爺說一說。”
挂了電話,謝洛生想起青姨說的,容述心情不好——是因為何少桢麽?無論是出于什麽不開心,謝洛生心裏都不可控地滋生出了幾分酸澀。
當初謝氏紡織公司失火時,有幾個值班的工人燒傷了,人在醫院裏住了許久,新年将近,都不願再在醫院裏待着了。
這家醫院是洋人開辦的醫院,收費不菲,謝洛生知道後便特意将他們轉到了這家醫院治療。
他親自去看了那幾個工人,還讓張經理陪着辦了手續,所有事情将辦完時,已經是晌午了。
謝洛生和張經理走在醫院的長廊裏,說:“張叔,我看了你給我拿的紡織公司賬本,我發現其中有幾筆賬目對不上。”
長廊裏安安靜靜的,冬日的陽光穿過半開的窗戶,隐約可見光影裏的細小浮塵。
張經理聞言愣了愣,看着謝洛生。
謝洛生眉心微蹙,道:“從五年前開始,每隔半年,就有一筆錢彙入寶豐錢莊。我去查過這筆錢,這筆錢根本沒有入謝家的總賬,而且賬本上這筆賬做得很隐晦,若非我是謝家人,只怕也難以察覺——”
“這筆錢,到底去了哪兒?”
他神色認真,目光沉沉地落在張經理臉上,竟讓他覺出幾分壓迫,忍不住微微低頭,道:“少爺……這我不知道。”
謝洛生面色不變,道:“你怎麽會不知道?”
“張叔,滬城的這家公司一直是你在負責。”
張經理輕聲道:“我雖是主事的經理,可賬單上的事情向來是老爺身邊的齊先生負責。”
謝洛生怔了怔,他自然知道齊先生,那是他父親的左膀右臂,是他的心腹。
區區一個分公司的賬,即便盈利可觀,何必要齊先生親自把關?
謝洛生若有所思,他擡手拍了拍張經理的肩膀,道:“張叔,你別緊張,我就是随便問問。”
張經理松了口氣,謝洛生轉了話題,道:“我們回去吧,他們東西應該收拾得差不多了。”
張經理應道:“是,少爺。”
二人說着,轉身朝樓梯處走去,可還未走幾步,竟見容述站在樓梯口,二人直接就打了個照面。
謝洛生看着容述,心口跳了跳,幹巴巴地叫了句,“……容先生。”
容述瞧着他,嗯了聲,道:“你怎麽在這兒?”
這家醫院并非謝洛生工作的醫院。
謝洛生偏頭看了眼張經理,張經理知進退,直接先行離開,謝洛生看着容述,說:“上次工廠失火燒傷的工人在這裏住院,我來看看他們。”
謝洛生說:“容先生怎麽來醫院了?”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看向容述的肩膀,容述笑了笑,道:“我陪別人來的。”
別人——謝洛生忍不住想,什麽人能讓容述親自陪他來醫院,他直勾勾地盯着容述,輕聲說:“哦?是容叔叔的朋友嗎?”
容述看着謝洛生,這小子如今掩飾都不掩飾了,嘴裏在試探,眼裏卻都是未說出口的話。他哼笑了聲,說:“宋會長過來檢查一下身體,一起去瞧瞧?”
謝洛生眨了眨眼睛,頓時明白容述在逗他,他抿了抿嘴唇,說:“好啊,正好還沒有向宋會長道謝。”
他不緊不慢地說完,二人目光對上,都沒有再說話。
過了一會兒,容述說:“過兩日除夕,沒別的事來容公館一起過年吧。”
“省得青姨一直念叨。”
謝洛生笑了起來,青年一笑,眼裏都盛滿了光,比窗外冬日的暖陽還要暖上幾分,他“诶”了聲,應道:“好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