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斷腿
自接過聖旨,景铖便拾掇了行李,又去骠騎營點了三百強将,潇潇灑灑翻身上馬往雲南去 了。
一行人翻山越嶺又趟河的足足半月才到了雲南,一到滇安候府,林知遠便攜了全家至正院 接,一行人在雲南修整兩天後便踏上歸途,林知遠騎馬,林栩身子弱乘了馬車,一路上馬車的 窗簾都未曾放下,正值盛夏,車外的蟬鳴聲聲入耳,林栩閉着眼卻能清楚的感覺到馬車的行進 路線,當年他還年幼,父親被貶至雲南來時走的也是這樣一條路,林栩記得清楚。
就要回去了,回去那個比雲南更繁華更熱鬧卻也比雲南多了許多算計的京城,林栩忽然想 到一個人,此番随父親進京那人一定十分高興吧,林栩知道的,知道那人喜歡他,知道那人惦 念他,林栩亦然,可林栩知道,離他太近是害了他,皇帝可并不喜歡他這個滇安候的兒子和哪 一位皇子交情不淺,所以景锴的熱烈迎來的從來都是林栩親自潑來的涼水,林栩捏了捏手心放 着的一塊尚未雕琢的璞玉。
天黑時,一行人馬正行在一處前不見人後不見村的官道上,因着天色漆黑,衆人皆提了十 二分精神,生怕護着的榮王殿下和滇安候出了什麽差錯,但到底還是出錯了。
景铖身為榮王,又打了逞威風的心思,身披銀甲腳蹬汗血馬行在隊伍最前頭,十足的天家 氣派,卻不料栽在了一根絆馬繩上。
官道上橫出一根絆馬繩,将榮王殿下摔了個七葷八素,揉着屁股直哎呦,探路兵一番前去 查探不過也就只有幾根絆馬繩,一行人雖放了心卻也不敢将心放在肚子裏,管道上有人敢橫絆 馬繩事情絕沒有這麽簡單,一行人就地安營紮寨,準備天明時再出發,卻不料剛安好營帳四下 頓起一陣啥聲,聽着人數絕對在他們之上。
小五百人從四處樹林竄出,目标很明顯——吞掉眼前的營帳。
景铖自問武藝尚可,來人瞧着也不過一群餓極了的小蟊賊,似乎不用他出手滇安候便能解 決了,可打起來的時候景铖才知自己輕敵了,來人的武功雖不敵林知遠卻是遠在景铖之上,三 兩個人将景铖圈在中間,景铖不敵,後背被人狠狠踹了一腳,景铖倒地後,幾人并沒打算放過 景铖,直踩在京城膝蓋上,三兩人一踩,景铖清清楚楚的聽見膝蓋處發出的嘎嘣聲響。
景铖倒地後,來人便邊打邊撤,扯至樹林,骠騎營的人卻是難追了,只好作罷。
随行醫官忙上前查探景铖傷勢,輕輕一碰景铖膝蓋,景铖便龇牙咧嘴,醫官微微搖頭:“ 殿下的腿,臣。。。”
醫官的欲言又止讓景铖心裏頓時失了底,扯着醫官的衣領吼道:“本王的腿怎麽了!說!
”
醫官十分為難的開口道:“殿下膝蓋骨全碎,且不說能不能養好,就是養好了,恐怕殿下往後..... "'
景铖徹底懵了,大炎可不需要一個腿腳不好的皇子替誰登上太子位,将來的大炎更不需要 這樣一個皇帝。
思及此,景铖攥緊了身下的被子,仿佛要将它捏碎。
景铖的呼吸越發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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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銀! 一定是景銀!
景铄收到消息後已然是三日之後,算着再有九日滇安候一行便可至京,景铄吩咐了永勝去 查是何人傷了景铖,景铄可不相信一夥蟊賊有膽子傷了皇子還撤退的如此有章法,但好歹人還 活着,滇安候也無虞,景铄這才松了一口氣。
永勝派了人去查又回至書房躬身說道:“好在滇安候安好,滇安候歸京後不日就是殿下生 辰了,今年殿下的生辰滇安候想必也是會入宮為殿下慶祝的。”
景铄頓了頓,扯了扯嘴角,就快生辰了,雲錫會送他賀禮麽。
自那日午後,景铄再沒去過正院,自然,雲錫更是不可能來找他。
這二十幾日來,景铄思念極了雲錫,卻不敢去見,幾次都是走至正院院門便作罷,景铄不 去見雲錫,子離卻是常往書房跑,有時什麽也不做,景铄閱折子子離便端茶倒水,整個人安靜 到可以一整天一句話也不說,如今景铄見着子離心中的煩悶更盛。
正院裏,雲錫倚在窗下軟榻上,發絲胡亂散着,近日雲錫只覺得自己似乎忘掉了更多東西 ,記憶已然變成一片一片的碎片,再穿不起來了,雲錫甚至記不得大婚那日自己婚服發冠為何 ,甚至不記得宛晴的模樣,就這樣,慢慢的慢慢的忘着前事,每一天醒來的時候,雲錫都會将 自己這短短十幾年回想一次,每天能想起來的事情正一件件減少着,從前的日子就如掌心的沙
,正一點點流失,雲錫握不住了。
不日,滇安候抵京,皇帝派祁王殿下攜旨于宮城二十裏處相迎,滇安候甫一下馬便跪地接 旨,聖旨曰:“朕與太後雖挂心滇安候盼及早日相見,但思及滇安候此行路途遙遠,特準滇安 候先入滇安候府修整,待诏入宮。”
擺明了不想見,但客套話說的很足,旨意上更是半個字沒提景铖,好像景铖如何根本不重 要,一個統管骠騎營的皇子就因為斷了一條腿,被自己以仁德為名的父皇抛棄了,甚至連句場 面話都不願意說,景锴宣旨時林栩就跪在林知遠身後,林栩擡眉之時看向景锴。
曾經他認識的祁王殿下似乎有些不一樣了,明明也是同之前并無二致的少年模樣可林栩看 得出來景锴眉目之間都是狠戾都是欲望,是林栩最讨厭的東西。
一番寒暄過後,林知遠領旨謝恩翻身上馬往滇安候府去了。
景铖因腿上并不能跪地接旨,老老實實躺在馬車裏,聽到旨意上連半個字都沒提到自己, 景铖的心頓時就沉了,景铖斷腿的時候就該想到的。
景锴掀了馬車簾子,景铖雙目猩紅,景锴搖頭嘆氣道:“皇兄何必洩氣,皇嫂還在府中等 着皇兄呢,臣弟送皇兄回府吧。”景锴一番話明明看起來像好意但語氣中全是奚落嘲諷,面對 一個沒什麽威懾力的人,景锴懶得裝出一副單純天真的模樣,再天真下去,骠騎營可不一定就 落到誰手裏了。
景铖暴起抓着景锴的衣領怒道:“本王要見父皇!父皇!本王要見父皇!”
景锴微微一笑,沒費什麽力氣就将景铖的手打掉了 : “皇兄,安靜些吧,這樣很吵。”
景铖頹然靠在車廂上,完了,一切都完了,這麽多年的苦心經營全都完了,從今天起,不 ,從斷腿那天起,就完了。
自滇安候歸京,景啓一直未下旨召見,按理說滇安候府也該有人走動,可京城裏的達官顯 貴愣是沒一個人上門拜訪閑談,倒也不是滇安候在京時人緣不好,實是那日早朝皇上輕飄飄對 太子說了一句:“朕知太子孝心,滇安候才歸京,往後日子長着,實在不必急于這一時,不若 讓滇安候好生休整一番再前去探望。”
話說得很婉轉但就是明擺着告訴太子“不準去見! ”這話不僅是說給太子聽更是說給滿朝 文武聽,人情和阖府性命相比,諸位大臣還是很有考量的。
如此,幾廂安好,景啓更是高枕無憂,借着丹藥睡了一個又一個好覺,不過睡着的時間已 經遠遠大過于醒着的時間了,醒着的那幾個時辰裏總要處理政事批折子,景啓已然有點吃不消 了,可偏偏肖貴妃就不讓他消停,聽說兒子腿斷了,肖貴妃在禦書房門外跪着哭,皇帝不理, 就跪在皇帝寝殿外哭,生吵着要皇帝揪出兇手,區區五百蟊賊還是藏匿于距京甚遠的官道周圍
景啓可不想費這個周折,左右人還活着,但又被肖貴妃哭的心煩,一道聖旨将肖貴妃禁了 足,雖然對景铖這個兒子已然徹底失望,但好歹是個皇子又傷了腿只怕後半生都得落點什麽毛 病,景啓到底無賞無罰。
就那麽把人晾起來了,論景铖在府裏摔多少東西也是不管用得了。
但骠騎營不可一日無人管轄,景锴自開始謀算景铄之後好歹也算是得到了支持,常年游歷 軍中,治軍轄軍斷沒有比他更聰明的了,景铄手握禦林軍景啓更不可能将骠騎營交給他,于是 這麽一塊肥肉就到了景锴嘴裏。
七月二十八,太子誕辰,皇帝設晚宴于未央殿,诏滇安候入宮,百官同慶,天下同樂。
這一日,雲錫作為太子妃自然不能缺席,晚宴十分熱鬧,歌舞絲竹,美人佳肴,人聲鼎沸 ,雲錫不大喜歡這樣的熱鬧,同景铄敬了幾杯酒便尋着由頭自己晃了出來,不知不覺便走到了 禦花園,四下無人,雲錫順懷中掏出一個荷包,與他腰間系着的那個是一樣的,不過他手裏拿 着的荷包針腳遠遠不如腰間系着的。
雲錫坐在石凳上,借着月色堪堪看清荷包上的花樣,雲錫無奈一笑,繡的确實醜了些,不 怪清然笑話他。
雲錫撫上荷包,心中潇了一絲涼,這是給景铄的第一件生辰禮,也是最後一件了。
前日裏子離來正院同雲錫說話時,便透露說已經給外面的關系遞了消息,只等哪一日尋了 機會溜出太子府,自然有人接應他也自然不會叫太子再尋得他,子離本說,今日太子生辰人頭 攢動,是雲錫大好的機會,雲錫卻搖了搖頭說:“再等等吧。”
起碼,別叫他連生辰都過不好。
雲錫出神,連有人站在自己身後都全然不知。
“這是太子妃送孤的生辰禮麽?”景铄的聲音中帶了一絲欣喜,卻被很好地壓住了。 雲錫吓了一跳,當即彈了起來,将手中的荷包藏在身後,“殿、殿下何時來的,臣失禮。 ”雲錫又把荷包往袖子裏塞了塞。
景铄還待再說什麽,遠處永勝一路小跑而來,站定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太、太子殿下 快去看看吧,皇上方才倏然暈倒,此刻被扶進了未央殿偏殿,衆位大臣已然亂了手腳,殿下快 去吧。”
聞言,景铄臉上并沒有一絲慌張,反而勾了勾唇角,景铄并未立即往未央殿去而是回身握
上了雲錫的手,溫柔道:“錫兒先回府等着孤,孤很快就回來,回來是要同錫兒讨生辰禮的。
”
末了,一笑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