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朕臉上是有花兒嗎?◎
兩人自後殿出來,郗薇手提一盞絹紗美人宮燈,落後半步走着,皇帝走在前面,氣氛較平時有些緊繃,郗薇剛巧心情也不好,兩人一路走着竟然誰都沒有先說話。
慈寧宮廊庑交錯,影影綽綽的宮燈将兩人的身影拉得老長,眼見着宮道盡頭慈寧宮的大門若隐若現,李贏突然腳步一頓轉身。
郗薇不意他會突然的停下來照常往前,提腳眼看就要撞個滿懷,想起上午的經歷她趕緊臨時轉了個方向,但一個收勢不及整個人重心不穩便往旁邊摔去。
她閉上眼睛心想完了完了丢人丢大發了,這次肯定要摔個狗啃泥了。
不過預想中的跟青磚的親密接觸并沒有到來,李贏摟着她腰順手扶了一把。
郗薇一時有些懵,兩人離得近,李贏的俊臉突然放大,“坐榻會摔着,走路也會摔着,衡陽,你是故意的嗎?”
郗薇一張俏臉霎時憋了個通紅,什麽叫她故意的,明明是他突然停下好嗎?她沒好氣道:“陛下,您若不突然停下來,我也不會因為害怕撞到您而轉道。”
她美目微擡,語帶嬌嗔,因為氣憤胸腔不自覺的起伏着,李贏突然想起那天晚上,被燙到了一般松開了手,裝作漫不經心站得開了些。
“是麽?倒是朕誤會了。”
郗薇抖了抖裙角,看摔在一旁的宮燈還未熄滅,她重新拾了起來。
“陛下,前面就是宮門了,我先回去了?”
李贏瞧了她一眼,道了句“等等。”
“什麽?”郗薇有些不開心了,這時還有什麽額外要求?
她的表情李贏自然看在眼裏,他彎唇指了指前方,“你看那是誰過來了?”
郗薇順着他指的方向一看,那正提着宮燈急速在廊庑上往這個方向趕的不是沈嬷嬷是誰,是出什麽事了嗎?怎麽這會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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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翁主,還請留步。”
“陛下,翁主,還請留步。”
眼看兩人停了下來,沈嬷嬷趕緊氣喘籲籲趕上來,“陛下,翁主,慈寧宮的幽昙謝了,聽說禦花園那幾盆卻開得正好,太皇太後安眠需要,她老人家現在不宜走動,奴婢也要随時伺候着,翁主您正好要送陛下回延福宮,不若您順道為太皇太後把這幽昙帶過來可好?”
太皇太後原話就是這樣說的,話一說完,沈嬷嬷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誰取不是取,非要找衡陽翁主,并且這也不算太順路啊。
郗薇一聽就明白了這是怎麽一回事,可是太皇太後的話又不好拒絕,她正思考着要不要找個借口說不方便,沒想到李贏先說話了。
“禦花園離慈寧宮也不算遠,正好朕要回福寧殿,就與翁主一道去取吧。”
沈嬷嬷本以為還要費些功夫,倒沒想到竟然這麽順利,雖則心中詫異,面上倒是從容的,她屈膝行了一禮,“那就有勞陛下跟翁主了。”
肚子裏那一籮筐準備好的說辭就這麽順勢吞了回去。
宮道不若宮殿中那麽燈火通明,宮人們又遠遠跟在後面,郗薇只能提着宮燈稍稍提前半步在前面引路。
自慈寧宮到禦花園,是一定要經過太液池的,郗薇有些忐忑,她不信李贏會不知道太皇太後的意思,偏偏他還答應跟她一道過來,也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仔細想想,似乎他們從除夕宴那晚上假山洞中那啥後他就開始有些不對了,想到之前他突如其來的吻,郗薇心中突然一驚。
聽說有些女子第一次給了誰,然後從此就會對那人生出特殊的情愫,想來男子也有可能,好像是沒聽說他有什麽侍寝宮女,難不成那晚上他是第一次?
她抿唇,偷偷瞄了一眼面容沉肅的皇帝。
不能吧?聽說第一次多少都會有些......但他......
郗薇回憶了一下,臉突然漲得通紅,也不敢再回想下去。
“朕臉上是有花兒嗎?”
“啊?”
看她這傻樣,李贏頓住,一字一句,“那不然你一個勁兒看什麽?”
郗薇眼睫一擡,理直氣壯,“我怕再撞到您,所以要時時刻刻注意着您的動向。”
“......”
李贏被噎了一口氣,準備好的話都不知道該怎麽才能接下去,鬼使神差的,他低喃了一句,“允許你撞。”
郗薇還以為聽錯了,站定回頭問了句“什麽”,結果李贏黑着臉也沒有再說。
郗薇簡直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思來想去,她覺得他這可能就跟少女初初失貞患得患失的狀态一樣,這到底是她的錯,于是也沒有再說,斟酌着用詞悶頭提着燈一路往前。
太液池畔的假山被移得差不多了,夜風裹着濕氣還是有些凍人,郗薇本以為只送到宮門口,于是連件披風都沒罩,這會兒被夜風吹着還是有些涼,她忍不住攏了攏衣襟。
李贏本就落後半步,此時她這動作自然看在眼裏,思襯片刻,他解下大氅遞了過去。
看郗薇猶豫的眼神,他輕咳一聲,“穿上,這是聖旨。”
他既如此說了,郗薇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大大方方接了過來,替自己罩上。
熟悉的觸感跟餘溫頃刻裹滿全身,郗薇有一時恍惚,她不禁想起那天晚上,也是這樣一件大氅,替她遮住了最後一絲尊嚴。
有時候越是冷情冷性的人,犯起犟來才可怕,他不會......
她突然覺得她應該說些什麽。
“咳......陛下,你知道我為什麽從前最喜歡吃花蜜藕粉丸子嗎?”
李贏不意她為何會問起這個,挑眉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對他來說,他有很多事情要做,吃飯不過是為了活着,所以從來不貪口腹之欲不說,每次用膳時間都很短,但他知道郗薇偏愛甜食,荷包裏是随時都放着糖果的,他一直對她這甜甜膩膩的愛好有些不屑。
郗薇也沒指望皇帝會回答她的這個問題,自顧說道:“因為它是我回到上京吃的第一樣東西。”
湖風将她的發絲裙角吹得輕舞飛揚,她顧盼的雙眸似沾了這太液池的潮氣,氤氲讓人看不清楚。
李贏頓住腳步,鳳眼微眯,“你這是何意?”
郗薇攏了攏被吹得有些淩亂的發梢,語氣泠泠,“那是我第一次吃到這麽甜蜜的食物,我以為我喜歡它,就對它很是偏愛,直到我吃藕粉丸子多了膩了,我才發現我喜歡的并不是藕粉丸子,而是只是那種甜甜滑滑的感覺。”
她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但是其實很多食物都有,人也一樣。”
她提燈站在身前,剛剛整理過的發梢又被夜風吹得四下飛揚,她整理得不耐煩,索性将大氅上的兜帽給戴了上,整個人頃刻被遮得嚴嚴實實,只剩下一張巴掌大的小臉露在外面。
昏暗的宮燈照在她的鼻梁尖上,泛着瑩潤的光澤,李贏忽然想起那天假山洞中,也是同樣的燈光灑在她的臉上身上,羊脂玉般的肌膚纖毫畢現,情到濃時細細密密的汗珠還反射着層層微光。
小沒良心的騙子,繞這麽大一圈就是想撇清幹系?那天晚上求他幫忙的時候怎麽做的來着?
溫言軟語的呢喃,耳厮鬓摩的糾纏,哪像現在,變着法的想過河拆橋奔向別人的懷抱。
李贏有一下沒一下的轉着手上的鹿骨扳指,“衡陽,拐着玩兒說話可不是你的風格。”
那可不是,郗薇把心一橫,“陛下,你不覺得自從那晚之後我們之間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麽?”她自認為說得算委婉,分明是他單方面的,又是吻她又是送衣服的。
“然後呢?”
郗薇背靠在橫欄上,發上的流蘇簪子随着動作叮叮當當,“我覺得這就像是我吃藕粉丸子一樣,你可能是因為第一次接觸男女那事兒受了些影響,但其實我們可以當完全沒有這回事,還跟從前一樣君臣相處的。”
“親戚那樣處也行。”她小聲嘀咕着又補充了一句。
李贏簡直被氣笑了,高大的身影忍不住上前,兩步将她攏在陰影裏,吓得郗薇趕緊想往後退,可惜廊下是太液池只得緊緊背靠着廊柱,他長臂一伸,她就被他抵在廊柱上退無可退。
“你覺得是第一次,嗯?”
難道不是?郗薇羽睫微閃,有些疑惑。
“......”被她這麽看着,他當然不能承認。
帝王耳尖微燙,好在天黑什麽都看不見。
郗薇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明明重點是說以後像從前那樣相處的,他一個帝王,她一個臣女,兩人其實八竿子打不着一塊,但為什麽說着說着倒有點像是在讨論事後感了?
她還在整理情緒想着怎麽把話題給拉回去,那邊李贏開口了,“你是女子,第一次對你來說才是很重要吧,為什麽你可以當完全沒有這回事?”
是因為那個人是他嗎?如果是李亘,她還會像現在這樣恨不得撇得幹幹淨淨嗎?又或者說,她覺得那是一個污點,她選擇遮起來,然後準備幹幹淨淨再去跟李亘在一起?
李贏一時說不上來哪個答案更讓他生氣,眼中戾氣陡生,看她沒說話,他低頭靠近了她,聲音自牙關裏被擠出來似的,又問了一遍,“為什麽呢?”
他靠得近,吐字呼吸之間,郗薇能聞到他唇齒間那熟悉的淡淡薄荷水味,她是不排斥這個味道的,相反還有些喜歡。
但她也知現在是個什麽場景,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氣,撒了個謊。
“因為我不是第一次啊。”其實也不算撒謊,上輩子她跟李亘是有洞房的,雖然不怎麽愉快。
少女杏眼盈盈,顧盼間光輝流轉,似是無比坦誠,帶着一絲天真的殘忍。
“所以陛下,那晚的事情,您真的不用有任何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