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他應該不那麽讨厭她吧?她很尴尬。◎

郗薇的心跳得飛快,但語調盡量平靜,“嗯,我去禦花園取了花剛回來,太皇太後睡了麽?”

婢女趕緊應道:“還沒呢,就等着這花回來,翁主快進去吧。”

是啊,再不進去這花就該謝了,郗薇捧了幽昙往門口走。

一進大門,暖閣前廂的兩名侍婢就迎了上來,行禮之後就想替郗薇将花盆抱過去,被她止住了。

她要親自捧了花盆進去。

方才她跟婢女的對話母女倆都聽見了,知道她剛回來兩人放下了心,看郗薇捧着灑金青花盆進來,太皇太後斂了面容,含笑朝她望來。

“陛下回延福宮了?怎麽這麽快就回了來?”

郗薇點頭,大長公主柳眉微挑,“你跟陛下一處?”

沈嬷嬷順手接過郗薇遞過來的花盆,閣內光線比禦花園那邊可強多了,必須得小心保護,她一邊蒙着黑紗,一邊含笑解釋,“殿下,今兒個陛下過來坐了會兒,暖閣的幽昙早就謝了,怕太皇太後晚上睡不好,奴婢鬥膽就請了翁主去禦花園取,陛下回延福宮,正好順道。”

太皇太後含笑補充了句,“哎,別再蒙了,拆開,就放床頭吧,哀家也困了。”

沈嬷嬷應了聲,指了兩名侍婢上來小心翼翼拆着黑紗罩。

太皇太後年紀大了,精力比不得從前,大長公主跟郗薇也不打擾她休息了,說了幾句就出了來。

此時夜已經有些深了,宮人掌燈行在前面,母女倆一前一後走在回廊上。

郗薇看着大長公主高傲的背影,裙角被她攥得死死的,這是郗薇重生後第一次跟她單獨接觸,但她沒想到是在這樣的場景下。

從前為了能讨母親歡心,她總是叽叽喳喳說着京中趣事兒,大長公主得了趣味,偶爾也會問上兩句,那個時刻,就是她最開心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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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現在,她心中有太多的不平與憤懑,但她一句都問不出來。

她一直以為大長公主是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後才厭惡她的,在那之前,她雖對她不是特別關愛,但在她努力經營下也算母慈子孝,但是若真的母慈子孝,她又怎麽舍得默認讓人給她下藥?就算逼着李亘娶了他會好好對她嗎?或者在她眼裏這些都不重要?

她永遠記得在知道她真實身份後大長公主那嫌惡的眼神,也永遠不會忘記絲蘿冒雨敲門求救被打出來的場景。

即使如此,她也盡量試着去理解她為她找理由,但現在郗薇覺得大長公主真的不配讓她再有一絲的感情。

往常叽叽喳喳的小喜鵲沉默着不發一語,大長公主卻有些奇怪了,停下腳步回頭忍不住問道:“今兒個這是怎麽了一句話都不說?可是誰惹你不快了?”

郗薇扯了扯嘴角,随口撒了個謊,“也沒什麽,就是昨日跟那個于靈犀争執了兩句,今日被父親說了。”

大長公主還當是什麽事兒,冷哼了聲,“這事兒本宮也耳聞了,她故意挑事兒,你怼回去也是應當,沒得什麽阿貓阿狗都能欺負到咱們府上。”

“不過有一事倒确實,你除夕宴那晚上到底幹嘛去了?我一直陪着你外祖母,可沒見着你過來,你不是當真跟李亘那小子出去了吧?”

本來按照計劃是這樣,可是那晚之後,兩邊都沒有動靜,郗薇也沒有說起請婚的事兒,她就有些覺得不太對了,這會兒只母女二人,她就開始試探起來。

郗薇看她臉上神色篤定,也知道私下給李亘傳信的事兒瞞不了她,但是之後的事情,她定是不能說那天跟李亘在一起的。

她決定了,大長公主越想的事情,她就越要讓她不成功。

她索性裝傻,“母親,那晚上我确實想找臨江王說些事情,但是我在水榭等了很久他卻沒有來,我飲酒多了頭暈,就先去配殿了,誰知道這一睡就睡到了宴畢,那于靈犀處處挑釁,不得已我才說去慈寧宮堵她嘴巴。”

大長公主聽聞此語倒是有些詫異,郗薇向來什麽都跟她說,又一心嫁給李亘,沒道理會對她撒謊,難道那天沒中那藥?

就知道那兩婆媳不靠譜,大長公主心下不屑,不過她并不關心,今日她先是在慈寧宮應付了一圈姐妹,後來又去了英國公府處理館陶公主的那一攤子爛事,這一來一回的,還是有些疲憊,最重要的是她也不想單獨跟郗薇待太久。

于是她按了按眉心,邊往前邊道:“原來如此,你知道輕重就好,明日還要出宮,你也早些去歇着吧。”

郗薇聞言松了一大口氣,告別大長公主,她自去歇息。

可惜,這一夜她翻來覆去的一直沒有睡着。

自以為的朋友結果是給她下藥之人,自以為的親人視她如工具,而太皇太後,雖則對她疼愛有加,但實則這一切都是建立在她是大長公主的女兒身上,甚至為着保障大長公主的利益,一心把她往李贏那裏湊。

原來在這上京城,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沒有一個援手。

郗薇看着纏枝忍冬紋的薄紗帳,生出了巨大的憤怒。

大長公主夫婦、張太後、江太妃、李亘......

他們憑什麽左右她的前路?憑什麽決定她的生死?

她不僅要光明正大的好好活着,還要用最真實的身份好好活着。

想讓她嫁給李亘?她偏不,也許太皇太後說的是對的,跟李贏一道确實能留條後路,不過這路不是給大長公主他們留的,而是給她自己留的,不僅如此,還要堵死他們的後路。

只可惜之前才被李贏嘲諷了,怎麽修補呢?早知道就不說那些話了!她很尴尬。

沒關系,她給自己打氣,之前她在假山洞求他幫忙他不是也應了麽,他應該也不那麽讨厭她吧?

只要讓他看到她的價值,就有談判的餘地,但對皇帝來說她的價值是什麽呢?

郗薇沉吟下來。

得先偷偷把養父跟産婆接到上京,這樣才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脫身,并且她也要趁這斷時間多攢些家底,這樣離開上京之後,也能好好生活。

下定決心之後,她終于沉沉的睡了過去。

翌日一早,大長公主就帶着郗薇回了郗府,郗薇心中有事,回府之後沒多久就換了衣裳溜出了府。

平樂坊在上京外城邊了,與內城的繁華不同,這裏住了很多普通農戶百姓,還有西域雜胡,雖得雜亂了些,不過很是熱鬧,大早上已經叫賣吆喝不絕。

這片坊市街道較為狹窄,郗薇過了州橋就下了馬車,讓車夫跟絲蘿留在原處,她則一路步行進了坊市,對這一片她還算熟,七彎八拐就進了一條小巷子,要是絲蘿看見,只怕要目瞪口呆。

行了大越一刻鐘,她在一座深褐色的木門前停了下來,猶豫片刻,上前輕輕敲了兩聲門。

“咚咚咚。”

“是誰呀?大清早的敲門,莫不是來買花的?進來吧,門沒栓。”

小禾苗嘟囔一聲,噠噠噠跑上前來開門,耳聽“吱呀”一聲,大門應聲而開,郗薇就看見一個半人高的小姑娘探出腦袋,而她的後面站着一衣着樸素卻難掩風華的小少年。

少年手中捧着一盆蘭草,看見來人,他的眼睛似有微光一閃,他放下花盆想上前,又擔心手上的泥巴會沾到郗薇身上,猶豫一瞬還是退了回去。

“翁主!”聲音帶着幾絲變聲期的尴尬。

看見郗薇站在門口,小禾苗倒是蹦蹦跳跳迎了上來,大聲朝裏面叫嚷,“奶奶,是翁主姐姐,翁主姐姐來看我們啦,您快出來!”

這院子還跟從前一樣,中間是大三開的房屋,前後各有一個小院子,呈環抱姿勢将其圍繞在中間,雖不符合當下大越人慣住的房屋格局,但勝在便宜寬敞,且前面青磚院子日照好,适合養花。不僅正屋前的石階上,還有圍牆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花盆,裏面養着各色不一的蘭花。

郗薇跟着小禾苗邁了進去,看藍序還在發愣,她不禁想起前世,似乎是秋分時節,一身瀾衫的少年,站在別莊的側門口,鼓起勇氣問她願不願意跟他走。

她雖心中感動,但不忍耽誤他的前途,于是微笑着鼓勵他,若是他來年能高中狀元,她就離開那座別院跟他走。

可惜後來她沒能等到來年,李亘既不肯放她下堂,也不願讓她活下去。

看郗薇神色不對,藍序喚了聲“翁主”。

郗薇回過神來,看這一大一小的他倆,不自覺的,她的聲音都帶了幾絲溫柔,“怎麽大過年都還在忙着搬花?”

藍序臉一紅,正要說話,忽然屋內傳來了一陣驚喜的聲音。

“是翁主來了,你倆還不快讓開,把翁主請進來,倒茶呀。”

藍老太自側廂出來,将郗薇往堂屋裏請。

郗薇今日過來本就有事,當下也不客氣,跟着藍老太就進了屋。

藍序與藍老太是親祖孫,他們蘭家前些年在京中也還算是個有名的花農,但是随着前年當家的父子相繼去世,不僅家裏手藝失了傳,還欠了別人一屁|股債。

李亘愛蘭,郗薇當時本是為了博他開心才找到了祖孫倆,看債主紛紛上門,還揚言要讓藍序當小倌兒,她因得從前的經歷心中很是憤怒,直接花了千金将他們祖孫連人帶花買了下來,不僅替他們還了債,也避免了藍序的慘劇。

當時滿上京都在傳衡陽翁主千金買花,拿銀子砸人,她也沒出來解釋一句。

“學堂這兩日是休沐麽?藍序怎麽在家。”

“我有些日子沒去學堂了,以後也不打算再去。”

“怎麽了?”郗薇不解,藍序勤勉好學,是塊讀書的料子,年紀輕輕便中了秀才,這不去學堂就太可惜了。

藍序抿唇,“您放心,我不會辜負您的一片好意的,那些功課我都在學,只是沒去學堂罷了。”

“姐姐,學堂裏的書生不學好,說藍序哥哥漂亮得像個女人,總欺負哥哥。”小豆苗趴在窗子邊,适時告狀。

藍序抿唇,幾步走至窗前,“砰”的将窗戶給關了上,臉色一時有些不太好看。

郗薇知道藍序生平最厭惡別人拿他的外貌說事兒,于是寬慰道:“不去就不去吧,等過些時日我給你重新找個夫子,上門來教你。”

藍序詫異,藍老太趕緊擺手,作勢就要跪下來,“這怎麽行?翁主,您為我們已經破費良多,這萬萬使不得了。”

郗薇趕緊扶她起來,“阿婆,我此番也不是白請的,這次過來就是想找你們幫個忙呢。”

“幫忙可不敢當,但凡咱們能做到,您有事不妨直說。”

郗薇琢磨過了,當初就是她的養父跟那個産婆進京,她的身份才被拆穿,安陸州快到大越的西南邊境了,離上京千裏,這一來一回只怕至少月餘,她必須先一步找到他們作出安排。

她看了眼藍序,“我想找一個絕對信得過的人去安陸州辦點事。”

只需一眼,藍序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說千裏,即使萬水千山,只要她一聲吩咐,他也定會為她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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