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是咱們府上,是我。◎
明明話語中略帶着輕佻,可是自他口中說出來,卻覺得風流不羁中帶着一股由衷的誠摯與坦蕩。
男子進得舍中,輕掀衣袍,朝着案首擡手一揖,“區區不才七錄齋少東家,謝昉謝子游,聽小丁說姑娘有事找徐掌櫃的,他已經告老回家了,不知姑娘能否說說看是所為何事,謝某看看能否幫得上忙。”
原來他就是謝昉。
郗薇知道這個人,本是陳郡謝氏旁支,父母雙亡。但因其聰慧,被謝氏族長養在膝下,後來因得一篇《禮辨》聲名鵲起,與以鄭尹為首的老臣唇舌大戰不落下風,被天勝帝李贏提拔重用,一路青雲直上。
從前郗薇心系大長公主,罵鄭尹就是變相打她母親的臉,她曾仔細研讀過這《禮辨》,确實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駁的話,但她素來秉承罵不過就打,打不過就跑,于是翻牆去找這人麻煩,結果人沒見到倒被馬蜂追了一路。
當時她還覺得是巧合,後來才反應過來這人定是故意的,因為她嗜甜,荷包裏随時有糖果,那馬蜂聞着味兒不就來了麽,好在後來發現那些蜂都是沒有毒的雄蜂,人家手下留情,郗薇也不好意思再去找人麻煩了。
卻沒想到再後來,她身份拆穿被郗太傅當衆指責,所有人都對往事諱莫如深,只他上了一道彈劾的折子,為她說了句公道話。
“姑娘,姑娘。”看她走神,謝昉敲了敲桌案。
郗薇回過神來,如今換了個心境,再看眼前之人,就不像前世那般帶着偏見了。
因得繼父的緣故,她本是對讀書人沒甚好感的,但是很奇怪,看着他卻沒有那種迂腐的感覺,甚至平心而論,他長了一副十分好看的皮囊,袖口沾着幾點墨漬,就那麽坦坦蕩蕩坐在那裏,書卷氣中夾着三分風流不羁。
郗薇将手中的黑釉瓷盞擱在了桌案上,“你既本就是這七錄齋的少東家,那我也無需找徐掌櫃了,我今日過來其實是為之前的莽撞做一個賠償。”
謝昉本在擺弄着案上的茶杯,聞言眉梢微挑,“哦?”
郗薇看了眼身後,絲蘿會意,自袖中拿出了一個荷包放在案上,一邊往謝昉那邊推過去一邊道:“年前我家小姐在此與人有些龃龉,憤怒之下不甚打翻了貴寶齋研磨調制好的顏料。”
郗薇補充了一句,“前些日子很忙沒有抽出來時間,今日過來特意跟少東家賠個禮。”
謝昉看了眼錢袋,“姑娘說的可是冬月初八那日,宋舸久不歸家,然後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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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正是。”郗薇點頭。
謝昉難得正了臉色,将案上的錢袋推了回去,“這銀子謝某不能收。”
“那宋舸妻子重病久不歸家常宿此處,徐掌櫃未能盡到勸誡之責,此其一,那些顏料未砸到人盡數上了牆,如今也成了這七錄齋一景,此其二。”
“姑娘路見不平,挺身而出,言辭犀利,讓男子汗顏,七錄齋若收下這筆銀子,倒顯得有失風度了。”
郗薇倒沒想到謝昉竟然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但她向來敢愛敢恨不喜有任何虧欠,于是又将錢袋推了過去,“一碼歸一碼,就算不算髒了你那白牆的過,也該把顏料錢給結了。”
謝昉輕掖袖襟,慢條斯理添了甜茶水,“姑娘也別先着急賠償,其實細細說來,謝某倒也有一事與姑娘商談。”
“哦?”郗薇不解,他們從未謀面,也談不上瓜葛,她倒不知他有什麽事要與她商談的。
大越雖然民風開放,但孤男寡女獨居一舍畢竟還是瓜田李下,所以方才謝昉進來之時并未帶上門,此時坐在舍內,能夠自大門見到堂下的部分牆面。
看她神色疑惑,謝昉指了指正對大門的樓下白牆,“姑娘也曾看見那副畫了吧,這些日子可有不少人特意跑到我這七錄齋來觀賞,不過但凡問及出處,謝某都不知該如何作答。”
他頓了頓,“正好今日姑娘也在,還想将這顏料錢也付了,那謝某就跟姑娘讨幾句話,也不知姑娘是否願意将這畫繼續留在這七錄齋供人賞析,是否介意與人說起出處。”
郗薇詫異萬分,“這畫我不過就潑了個顏料,若不是你添的那幾筆,這根本就不算什麽畫,要說它的出處,也和該是你才對。”
謝昉一本正經的糾正,“非也非也,古話說得好,‘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在謝某看來,作畫也一樣,姑娘雖是無心之舉,卻心思率直,機緣巧合成了此畫,謝某不過寥寥數筆,才是不敢以作者自居的,之前姑娘未曾過來倒也罷了,如今你既過了來,還一心要将這些石頭顏料工錢給結了,謝某合該應有此問。”
前世見識過他寫的《禮辨》,也聽過他幾件事情,郗薇覺得盡管他面上看着有幾分不羁,但其實應該是個外圓內方的人,心中有自己的準則,難怪這書坊生意越來越好。
等脫離了郗府,除了要養活自己,還要給小禾苗留一筆錢,郗薇本來也是想趁着這些日子攢一攢,所以也不客氣,将錢袋收了回去。
“行吧,你既然這麽說了,那我也就不堅持要将這顏料錢結了,至于這畫,我從不認為我跟它有什麽關系,既在這七錄齋,就是你們七錄齋的東西了,随你怎麽處置,我都不介意。”
這件事情就這麽解決了下來,郗薇沒有忘記此來樹仁坊還有件重要的事情,看天色也不算早,今日出門這麽久有些累了也不想再逛,于是她就索性讓謝昉給她推薦了一下有什麽好送人的東西。
謝昉十分上道,打聽過郗禮的喜好之後,給她推薦了一個造型別致的粉青釉靈芝式筆洗。
郗薇一眼就被驚豔到了,爽快結賬之後,她便帶着絲蘿碧縧打道回府了。
今日辦了三件事,郗薇心情不錯,尤其是一想到在王府門口大砸特砸,李亘出來看見時可能的臉色,她簡直是心花怒放,不過這暗爽只持續到她踏進郗府大門管家郗盛迎上前來的時候。
“四小姐,大長公主跟太傅大人請您過去一趟菁華館。”
菁華館是西府大長公主平日裏跟門客議事之處,每每叫郗薇過去,意味着是要被教訓了。
不用想也知道所為何事,郗薇将手中的錦盒交到了絲蘿手上,“你們先回湛露院,我随盛叔過去一趟。”
一聽是大長公主傳喚,絲蘿碧縧不敢多言,趕緊躬身應“是”。
郗薇深吸一口氣,轉身便跟着郗盛往菁華館去。
兩人一路分花拂柳,到了菁華館外,郗盛先進去禀報了一番,然後才來喚她。
郗薇提了裙擺跨進門檻往裏,行過兩排擺放整齊的圈椅往正廳進去。
大長公主正悠閑的坐在酸棗木的雙環暗紋圓桌前修剪着花枝,郗太傅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手中捏了卷書冊翻看,聽得腳步聲漸進,兩人不約而同擡起頭來,看向女兒。
大長公主沒說話,只上下打量着郗薇這一身,郗太傅看她臉色不好,輕咳一聲指了指對面的位置,朝郗薇道:“小四,先坐。”
話音剛落,郗薇将将提腳,卻聽得“啪嗒”一聲,大長公主将手中的黃金剪子撂在了圓桌上,語帶驚怒,“你是發什麽瘋?跑去臨江王府搞事情,還是挑的賞花宴人最多的時候,現在滿上京都傳遍了,說咱們府上要跟臨江王府劃清界限。”
郗薇擡起的腳就這麽收了回去,鄭重回道:“母親,不是咱們府上,是我,我跟臨江王府還有李亘劃清界限。”
聽聞此語,郗太傅也坐不住了,他将手中的書冊放在了一邊,“小四,你這是什麽話?從前你不是最喜歡......去臨江王府了嗎?今日這是怎麽回事?跟臨江王賭氣?”他本想說最喜歡李亘,但是覺得出口不妥,于是換了個說辭。
郗薇真想好好質問兩句,前世是不是其實不需她相求,他們也巴不得将她跟李亘拴在一處,但想想,好像也沒什麽問的必要,明擺着的事情,若非她一直想讨大長公主的歡心,她對李亘的喜歡或許會打個很大的折扣。
現在還不到撕破臉皮的時候,她話鋒轉了轉,耐着性子解釋,“父親,母親,那是以前,以前我不懂事,現在我長大了,也能分辨是真情還是假意了,李亘一直對我若即若離不說,還與五妹妹不清不楚,我也是算想明白了,以後不會跟他有任何的關系。”
看他們臉上神色變幻不定,她心中突然說不出來的解氣。
果然,郗太傅眉頭蹙了起來,“小四,話可不能亂說,怎麽把五丫頭給扯了進來?”
“父親不信嗎?要不是看她整日帶着李亘送的桃花釵,我也不敢相信呢,之前他對我若即若離,我倒一直沒往這處想過,她們既郎有情妾有意,我又何苦做個棒打鴛鴦之人,沒得還污了父親母親的威名。”
大長公主柳眉倒豎,“婚姻一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江太妃跟本宮還在呢,由得誰做主?你真是被寵壞了,跑去王府門口砸花瓶,一點臉面都不留,知道的是說你做事沖動,不知道的指不定怎麽編排咱們,以後再結親豈不是會被人笑掉大牙。”
聽聞此言,郗薇冷笑,果然,原來前世就算沒有那檔子事,就算沒有她的請婚,大長公主也會讓她跟李亘成親,為了能生一個擁有李家姓氏跟她血脈的孩子,還真是煞費苦心,可惜她跟她沒有絲毫血緣關系呢。
也正是因為如此,前世李贏當衆在迎親時派人戳穿她的身份釜底抽薪,想必大長公主當時是恨極了吧。
可惜她奈何不了皇帝,希望破滅,就遷怒于她這個情敵的女兒。
呵~多可笑。
以為她當衆砸花瓶讓王府臉面掃地就完了嗎?這事兒鬧得越大越好呢。
郗薇的目光在郗太傅身上一掃,随即滴溜回到了大長公主身上,想激怒她這驕橫的母親很容易,她唇角彎彎,“母親什麽時候在乎別人的編排了?我今日既做了此事,就沒想過還會再跟李亘有什麽牽扯。”
“你!”她何曾用過這種語氣跟她說話,大長公主指着眼前的少女,不是她多心,她覺得郗薇現在這副面孔當真是像極了柳詩情那賤人,不愧是被她一手帶大的。
她揚起手就是一巴掌打了下去。
作者有話說:
v前随榜,早六點沒更當天就是沒有,下周開始日更哈,感謝小可愛們的地雷,營養液和評論,非常開心,小菜會繼續加油的!
感謝在2023-04-04 16:43:41~2023-04-06 22:48:0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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