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她,最近跟從前着實有些不同了。◎

太學七館總共有師生宮婢兩百餘人, 此時皆彙聚在校場周圍的看臺之上,而場上紅纓鼓聲震天, 為即将開始的新學獻禮預熱。

觀文臺在整個校場看臺中心最高處, 亭臺吞吐間似游龍昂首,那是專供皇帝或者兩宮太後觀禮所用,李贏站在橫欄邊上, 李順兒親自為他撐着傘。

右相馮承恩兼任太學館長,此時跟各校書郎陪在一旁, “陛下,您宏才大略, 文武兼備,太學學子各個精神抖擻, 有不少良才, 大越未來可期呀。”

“祖制如此, 朕禦極不過三載,若說宏才大略,右相何時學會此等奉承之語了?”李贏瞥了眼他, 目光似漫不經心又重新移到了觀文臺下。

馮承恩官場沉浮三十餘載, 比起左相鄭尹,少了幾分傲氣古板,是個滑不溜的人物,聞言也只是笑了笑,反而更真誠道:“臣不過實話實說罷了。”

李贏扯了扯嘴角, 沒說話。

李順兒瞥了眼主子神色,贊道:“右相這個館長跟各位博士學士校書郎們也功不可沒, 教出來的學生不僅才學出類拔萃, 也多是識禮辨明之輩。”

李順是皇帝身邊的大太監, 他的話很多時候多多少少代表了皇帝的意思,大家心照不宣的互相恭維着,一時間倒也算是君臣和樂。

各館學子分列在看臺兩側,其中離觀文臺最近的是弘文館跟太學各屬官博士,昭文館在弘文館之後,因得都是女子,在校場上看着倒是頗為惹眼。

李贏掃了一圈,臉色倒是如常,但是右手卻不自覺地朝內摩挲着左手拇指上的鹿骨扳指。

朝外是在思考事情,朝裏則多半是心情欠佳,李順打小跟着他,這小習慣早就琢磨清楚了,他目光下意識的從弘文館掃到了昭文館,忽然腦中靈光一閃,發現了關竅。

“陛下,新一年的獻禮儀式馬上就要開始了,部分學子已經在準備了,不久就将登臺表演。”

右相馮承恩聞弦歌而知雅意,笑道“也是差不多了,只是今年新增了騎術表演加了幾名女學生,于是準備的時間就稍長。”

“女子騎術表演?”李順故作詫異,“往常可都是男子,今年倒是稀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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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的目光不自覺都到了昭文館校書郎花蕊的身上。

感受到皇帝探尋的目光,她垂首站了起來,恭敬道:“陛下龍恩浩蕩,晉陽公主衡陽翁主,還有郗尚書的長女素問,她們代表昭文館諸人感恩天恩浩蕩。”

李贏眉眼微擡,他沒記錯的話,郗薇向來是不擅長騎射的,可以說對馬術一竅不通,她湊的什麽熱鬧?

校場的鐘罄三聲響畢,獻禮正式開始了。

第一個表演的是弘文館的蹴鞠隊,在他們進場之時整個弘文館的學子都站了起來,齊聲山呼“萬歲”拜會皇帝。

他們表演的是友誼蹴鞠,校場中央男子身姿矯健,打頭的是忠勇侯的次子徐景行,也算是上京勳貴中有名的才子了,尤其是之前在弘文館,總被臨江王李亘壓一頭,如今李亘出師,他就順理成章成了蹴鞠隊的領頭,少年們意氣風發,一時間惹得臺下尖叫連連。

徐景行是徐壽安姐妹的兄長,雖然是同父異母,兄妹感情亦是十分親厚,姐妹倆拉着小姐妹們十分捧場,一時校場的氣氛十分熱烈,徐壽安姐妹與有榮焉。

表演不過一炷香的樣子就結束了,李贏道了幾聲“好”,不僅每人都有賞賜,還特意将他們叫了過來勉勵了幾句,賞賜了弘文館一個□□皇帝曾經用過的镂空陶球,弘文館衆學子驚喜不已,就連李亘也上前祝賀了兩句。

友誼蹴鞠表演性質較多,到底不如真刀實槍來得激烈,李順看着場上意氣風發的少年,不禁想起當初在安陸,那時候還是忠王世子的李贏,也曾組建過一支馬球隊,幾乎打遍附近幾個封國無敵手,不過自做了皇帝,這些出風頭的事情就再也沒有做過了,他的戰場自球場挪到了朝堂。

場上的少年們意氣風發,領了賞賜剛回到弘文館的場地正跟臨江王李亘等師兄們說着話,場上突然響起了一陣驚呼聲口哨聲,此起彼伏竟比方才還要熱鬧,大家的目光不自覺就轉了過去。

李贏也聽見了,他微微眯眼看向校場後,只見三名英姿飒爽的紅衣少女騎着白色駿馬飛奔而來,盡管離得有些遠看不甚清楚臉,但他還是将目光一瞬間就鎖在了最後那紅衣白馬之上。

駿馬飛奔上了校場,衆人這才看清原來這就是昭文館的女子騎術表演,當先一人正是晉陽公主,随即跟着的是郗素問,衡陽翁主郗薇在最後面,三匹駿馬額間鞍上系着金玲,上了校場之後,三匹駿馬緩了下來并辔而行,場上也安靜了不少,只餘鈴铛聲,馬蹄聲交織。

校場下面是一尺高的草場,郗薇本意是走最邊上,她安安分分配合她們表演走完,等臨到快下場的時候好趁機摔下草場,這樣既能不損了昭文館跟校書郎的顏面,又能受個看着吓人卻不怎麽重的傷,順理成章的再去請假校書郎怎麽也沒理由拒絕了。

計劃原本是這樣的,但她沒想到甫一上場,晉陽公主就驅馬去了旁側,郗素問跟晉陽公主兩人一個在內一個在外默契的将她夾在了中間。

郗薇無語,這是要幹嘛?但她很快就明白了過來,誰都知道她以前向來不喜歡這些,每回上課都是敷衍能溜就溜,騎術差得不行,她倆這是成心要一起圍堵她,讓她出醜!

觀文臺上坐着的校書郎花蕊見此也忍不住站了起來,之前的站位是一開始就安排下來的,她也擔心郗薇騎術不精出事,奈不過晉陽公主極力要求,大帽子一套一套的,她只好将郗薇安排在最外側,這樣只是打個輔助,能安穩騎完還是可以的。

沒想到臨上場了她們給她來這出,都是王室貴族,若是出了什麽事兒可怎麽好?一時間她額頭的冷汗都出來了,暗自懊惱她就不該猶豫,還是應該直接就批了衡陽翁主告假的!擺什麽老師的譜兒!可是她們如今都上場了,現在後悔也沒用了。

坐在弘文館衆人之前的臨江王李亘也一瞬不瞬的将目光定在了場上,內心忍不住為郗薇捏了把汗,若是在他們定親之後,在他的悉心教導下,郗薇的騎術确實有了長足的進步,可是在那之前,她不過就一個及格水平,如何能好好表演?她們将她架在中間是十分危險的。

李贏鳳眼微眯,目光掃了眼身側,随即也看向了較場中央。

陸允得了命令,趕緊神不知鬼不覺下了觀文臺飛奔到了校場一旁,随時準備待命。

晉陽公主跟郗素問對視一眼,立馬心照不宣的一揚手中的彩尾馬鞭,駿馬受了鞭笞剛要撒蹄狂奔,她倆不約而同收緊缰繩,馬兒不禁仰首嘶鳴,兩人一個躍身重新将馬兒拉了回來,衆人忍不住叫了聲好。

兩人得意的看着中間仍舊正常騎行的郗薇,心想她确實是不會,于是再度收緊缰繩,兩馬不約而同前進了幾步包抄過來,想要堵住中間的去路。

不過這在外面看來是再正常不過的攔馬之技,玩的就是臨場反應跟一個刺激,若是中間那人騎術精湛,這表演就将會是最精彩的一幕,可是這對于向來不擅長騎射之人來說,就很可能是場災難。

陸允全神貫注的盯着場上随時準備救場,而臨江王李亘與校書郎花蕊都忍不住握緊了身前的橫欄。

她們這是想要自己的命還是讓自己當衆出醜?郗薇心中說不出來的憤怒。

眼見着兩馬橫抄了過來,她的馬兒立馬仰首嘶鳴起來,差點将馬背上的主人頃刻摔下馬,好在她眼疾手快,一個折身貼着馬脖子順勢揚起來,馬兒感受到主人的配合,直接撒開雙蹄往前飛躍。

晉陽公主跟郗素問她們的馬是側着身子,可不敢跟迎面氣勢匆匆而來的馬兒硬碰硬,只得趕緊調轉馬頭相讓,郗薇趁勢一甩小皮鞭,馬兒昂首一個飛躍就跳了過去,重新穩穩落在了校場之上。

方才那一幕可太過驚險,衆人這才從震驚中回神,就見郗薇已經騎着馬兒往前狂奔起來,她如雲的發尾混着金色發帶翻騰飛舞,整個人似蹁跹的蝴蝶在遨游花叢,舉手投足間,既驚嘆刺激,又游刃有餘。

花蕊見此,心中驚喜不已,原來她一直看走眼了,衡陽翁主騎術還是很好的嘛,耳聽着看臺兩邊傳來的尖叫跟口哨聲驚呼聲,她的心總算落了下來,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而李亘,他簡直震驚到無以複加,因為他突然發現了一件難以置信的事情,按理說現在的郗薇,是不可能騎術這樣好的,剛剛那招,分明就是前世兩人定親後,他親自教她的!

他心中忽然閃過了一個奇異的念頭,他們死的時辰是差不多的,既然他可以重生,為什麽她不可以?若她也是重生回來的......

難怪除夕宴那晚上他明明沒有在水榭找到她,可是中了鈎吻的她卻一點事沒有,難怪她送去的骨裏紅被她連花帶瓶的扔了回來,還讓人在王府門口大砸特砸,難怪前世她心心念念都是他,找他互通心意,主動說兩人一起在上元日去宮裏請婚,這一世卻對他避而不見,甚至還跟別人泛舟飲酒......

原來一切都有跡可循,是他發現得太晚。

巨大的震驚遺憾讓他有些頹唐,但随即李亘反應了過來,重生又如何?他一定會找她解釋清楚,既然他們都還是原來的他們,解開誤會再續前緣真真是太好了,前世老天爺跟他開了一個莫大的玩笑,這一世所以會補償他的吧?他心中忽然湧起一陣狂喜。

而場上的晉陽公主跟郗素問簡直難以相信,素來懶惰不願意上騎射課的郗薇竟然能游刃有餘,可是失去了方才那個機會她們也冷靜下來了,畢竟這麽多雙眼睛看着,一次可能是意外,兩次可就其心可誅了,她倆也不敢再亂來。

因得郗薇現在在最中間,她們只能作為陪襯配合着她表演,晉陽公主耳聽着看臺上鋪天蓋地的口哨聲驚嘆聲,郗素問感受到觀文臺上那人的目光,兩人忍不住在暗地裏一口銀牙咬碎。

看着校場山那縱情揚鞭游刃有餘的少女英姿,李贏鳳眼危險地眯了起來。

他曾經看不慣郗薇為了李亘常常翹課,私下裏曾找人說過她一句,讓她好生在太學學習,當時她是怎麽回答的來着?

“我母親是大長公主,父親是太傅,封地富庶,出入都有精通各行的仆從随侍保護,我還要勉強自己學那些幹嘛?”

“要我乖乖學習,除非讓我又回到從前那般境地。”

太液池畔,假山洞中,還有對慈寧宮、郁翠宮、臨江王府,甚至包括大長公主......

她,最近跟從前着實有些不同了。

他的心忽的一揪,是遇到了什麽?

太學女子本就不多,這一次騎術表演又驚險刺激堪稱完美,贏得了看臺兩側此起彼伏的掌聲與尖叫,尤其是郗薇,真是讓人沒有想到,以前雖然覺得她漂亮家世好,但在場沒有誰是差的,她又一直圍着臨江王轉,許多人嘴上不說,那都是敬而遠之的。

可是前些日子聽說她公然在王府門口砸了許多精貴的瓷器,分明是要跟臨江王府劃清界限的架勢,加上今日這番驚豔表現,不少人開始對她刮目相待。

騎術表演結束,三人下了校場,晉陽公主跟郗素問翻身下馬,郗薇本想着趁着下馬的時候故作馬術不精不慎摔倒,卻沒想到陸允竟然直接伸手壓住了她的缰繩不讓她下馬。

“陛下有令,昭文館女子騎術表演技藝精湛,特許乘坐白馬上前受禮。”

聽了此話,晉陽公主跟郗素問方才被搶了風頭的怨氣頃刻消散了不少,兩人随即翻身上馬,美滋滋跟着陸允往前。

郗薇沒辦法只得跟上。

三人身騎白馬行至觀文臺下,昭文館的校書郎花蕊也一并上前,李順奉旨捧了一支巨筆并三個錦囊下來,笑眯眯道:“昭文館女子騎術隊騎術精湛,特賜禦筆懸于館前,望爾等戒驕戒躁,靡懈于勤。”

校書郎花蕊伏首,“多謝陛下,臣婦定悉心教導,必不讓昭文館堕陛下威名。”

李順颔首,又自身旁宮人躬身高舉的托盤上将錦囊拿了出來,一一遞與三人,“陛下說,晉陽公主等人此次是用了功的,也特別賞賜一些小玩意兒,供公主等人賞玩。”

衆人謝過之後,晉陽公主迫不及待地将錦囊打開,赫然是一顆碩大的東珠,而郗素問也十分興奮的打開了,皇帝給她的賞賜竟然跟晉陽公主的一模一樣。

郗薇站在一旁沒倒是有動作,因為那錦囊的觸感,摸起來十分不太像是一顆圓圓的珠子。

右相馮承恩照例說了幾句表揚鼓勵的話,随後是修文館的劍舞表演開始了,大家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校場之上,三人趕緊下去換裝。

郗素問将錦囊拿在手中把玩着,她其實十分想看看郗薇的是不是也跟她們一樣,可惜郗薇卻沒有打開。

不是她多想,因為她比較關注皇帝,從前在昭文館她就總覺得他看郗薇的眼神有些不太一樣,但你說欣賞吧又說不上來,總之跟看其他人不一樣。

不過這兩次,尤其是今天,她十分确定,皇帝的目光雖然是偶爾落在郗薇身上,但他那向來睥睨的眼神竟然帶了絲難得的......溫柔?

這個認知讓她覺得十分不可思議,不管是出身還是外貌,她不明白為什麽郗薇這麽輕易就能擁有她不能擁有的一切。

此時宛若百爪撓心,她再顧不得從前那副溫柔款款的大方模樣,提腳就往郗薇的所在的偏殿廂房走去,她一定要知道她那個錦囊裏的東西是不是跟她們一樣。

可惜當推開第三個廂房的時候,郗薇卻并沒有在裏面。

她去哪兒了?難道這麽快就回了校場?

郗薇當然沒有回到校場,她才進了偏殿換衣的寝室,就發現自己原來的衫裙不見了,而後間窗臺上似有衫裙的薄紗碎片。

誰在惡作劇?

她撿了起來順着往前找,一路上了抄手游廊,卻什麽蹤跡也沒用看到,轉過回廊之後,便是一叢花廊,而粉白月季下,赫然放着一個漆木雕花托盤,上面折得規規矩矩的不是她的藕粉衫裙是什麽!

誰這麽膽大包天竟然敢亂動她的衣裳?她生氣極了,張口就要叫人,卻忽然有身影自旁邊一閃而過,一手捂了她的嘴一手将她拉到了花叢之後。

“噓,薇薇,別叫,是我。”

熟悉的氣息跟聲音讓郗薇心中陡然一驚,伸手下意識就想将眼前之人推開,李亘此時卻異常強勢,整個人靠了過來将她捂在了懷裏,一手自袖中拿了條錦帶将她自腦後縛住讓她暫時沒法開口。

“唔唔唔......”

郗薇才不想被堵住,為了讓他松開自己,她一面拼命眨眼一面瘋狂點頭,示意知道是他,只要他放開她,她是絕對不會叫出聲來的。

但李亘還是從她狡黠的眼睛中讀出來了她的打算,他并沒有松開她,相反将她的手整個的縛在了花枝上。

看郗薇還在掙紮,他小心翼翼地替她将散落的額發撇在了耳後,然後将下巴抵在她的額間,聲音是一如既往的溫柔,還隐隐透着一股說不出的激蕩。

“薇薇,真開心還能再見到你。”

郗薇腦中突然起了一個炸雷,現在的李亘怎麽可能用這樣的口氣跟她說話,她記得前世在互通心意賜婚之前他一直是喚她“衡陽”的,而他剛剛喚的是“薇薇”?而且他為什麽會說“又”“再”?

難道......難道......他也是重生回來的?而他現在這般來堵孤身的她,莫非是要報前世那一刺之仇?

眼見着她的瞳孔劇烈地收縮,似乎被吓着了,李亘溫柔地撫了撫她的發頂,“別怕,薇薇,我不會傷害你,之前讓人來找你,你總是避而遠之,不得已我才想了這個法子,但其實我只是想見你,然後跟你解釋那些讓你不開心的事情。”

找她?郗薇忽然想起了那晚上想帶她走的車夫,若是沒猜錯,只怕那人就是被李亘給買通了的,結果見她不聽話臨時起了歹心!

若是想報仇,他方才就可以直接将她抹了脖子,可是他說什麽?解釋一二?她腦子劇烈地轉着,他敢這樣直接不管不顧,是不是已經知道她也是重生回來的了?莫非是因為方才的馬術漏了端倪?

她不知道他想幹什麽,只能先裝傻以不變應萬變,于是也不再掙紮,只一眨不眨地認真看着眼前的男人。

李亘看她冷靜了下來,捏了捏她的臉頰,“這附近的人都被我命人清理幹淨了,你叫再大聲也不會有人過來,如果你乖一點,好好聽我說話,我就給你松開,如何?”

郗薇忙不疊點頭。

李亘竟然當真說話算話,解開了捆在她後腦勺的錦帶。

重新得回說話自由,郗薇卻沒有立即開口,她等他先說。

李亘心頭倒是有些詫異,本以為她會直接大叫的,沒想到她竟當真如此聽話。Ta

一時間他有些難以置信,這還是那個不可一世的她嗎?

他試探問道:“薇薇,你還在怪我嗎?”

郗薇不确定他說的是什麽事,于是只裝傻順着他的話道:“怪你?我為什麽要怪你?”

這話倒像是女孩子賭氣了,倘若她真的是重生回來,還會這麽心平氣和的跟他說話嗎?李亘有些不确定了。

看他神色有一瞬的迷惘,郗薇覺得他或許也不那麽篤定,畢竟只方才馬術一事,她完全可以先找個理由糊弄過去,敵在明我在暗總比針鋒相對來得要好。

于是,她眨了眨眼睛,小嘴一撇,故作賭氣模樣,“我确實怪你的,為了你我千金買花,學馬術,整日圍着你轉,你卻對我若即若離,全上京的人都在笑話我!”

“學馬術?”李亘不解,難道她之前就會?

郗薇冷哼出聲,“對啊,曾經你馬術那麽好我也不想太丢人,就找你的馬術老師陳都尉讨教了一番,但我以後再也不會圍着你轉了,你去找你的素錦妹妹吧,本翁主跟你一刀兩斷再也不伺候了。”

少女秀眉微挑,帶着三分生氣四分傲嬌,雙目裏并無曾經臨死前那滔天的恨意。

是他疑神疑鬼了嗎?她分明就還是從前的模樣。

看他神情更加疑惑,郗薇被捆紮起來的手腕掙紮了幾下,繼續裝,“你快解開這帶子,不然等下我要去告訴母親了。”

原來是自個兒想多了,重生回來的其實就他一個,李亘回過神來,看着正兀自生氣的郗薇,卻并沒有先去解開他手腕上的錦帶,而是俯身倏地靠近了她。

郗薇下意識往後一躲,随即垂首,不讓他看見她此時眼中的情緒,語帶低落,“你這是做什麽?此前一直對我若即若離的,今天是怎麽回事?”

聽這聲音,她是心軟了嗎?方才還雄赳赳氣昂昂地說要一刀兩斷,這個時候就洩了氣了,她還是那個她,滿心滿眼都只有他的她,只要他肯放下身段哄她一下,她就會又乖乖的回到他的身邊。

李亘心中突然湧出無限柔情。

“衡陽,我沒有對你若即若離,我只是以前害怕,我總會做一個噩夢......”

他食指輕撫她的眉眼,語帶固執,“但是以後不會了,我喜歡你,只喜歡你,你放心,大長姑母跟姑父已經答應了我們的婚事,等忠獻王大妃進京,我就親自去向太皇太後請婚,以後我會一直保護你,不讓你受一點傷害......”

他還在絮絮叨叨的說着,雖然聲音無比溫柔,但郗薇卻打心眼裏覺得寒涼。

已經答應了親事?他還要去請婚?

手不自覺地攥成了一團,冷靜,冷靜,她一遍遍告訴自己。

宗親的婚事光是兩家說了是不作數的,必須得宮裏賜下旨意,不過這也只是一個流程罷了,還沒聽說有誰兩家商量好了請婚了宮裏會不同意的。

但冷靜下來的郗薇也沒那麽怕了,無他,李贏給過她一個承諾,盡管知道皇帝也不是什麽善茬,但她就是莫名的自信他絕對會說話算話。

他去求吧,到時候她一定會給他們一個驚喜的。

她的手漸漸的放松了下來,賭氣般将頭撇開不看他,“你說不讓我受傷害,這綁着我又算是怎麽回事兒?”

貝齒輕咬着朱唇,因為憤怒羽睫輕輕顫着,李亘心軟作了一團,道了聲“抱歉”就去解了錦帶松開了她的手腕。

即使用的是寬寬的錦帶,但因為她之前的掙紮,瑩白的手腕還是多了兩條分明的紅痕,李亘作勢給她揉了揉,看她似乎不是很願意,當她還在計較那桃花釵的事情,又将給大長公主的解釋與她又說了一遍。

他想着,他有的是耐心,她這麽喜歡他,只要好好表現,她一定會原諒他的。

郗薇強忍着惡心應付了,李亘重生回來,那麽許多事情就得小心了,男女體力差異巨大,上次車夫惱羞成怒的事情給她留下了深刻的教訓,現在不能莽撞的直接跟他硬碰硬。

她改主意了,與其現在跟他撕破臉圖個一時爽快,倒不如挑好時機一勞永逸。

什麽時候是最好的時機呢?

郗薇撇嘴,跺了跺腳,“看你這麽誠心道歉的份兒上,那些事情我就不跟你計較了,但是這次你可不能騙我了,說請婚就一定要去啊。”

說罷,轉身就做出要往回走的樣子。

比起後來兩人相看兩相厭,李亘最喜歡的還是她從前明豔張揚的樣子,就跟現在一模一樣,她生氣歸生氣,即使做得再絕,到底還是放不下他的。

看她馬上就要走的樣子,李亘心情愉悅也沒有再阻止,只鄭重地擡手作揖,躬身鞠下,“亘,定不相負。”

郗薇腳下一頓,随即大步往回廊拐角而去。

這一路果然沒有遇到一個宮人侍婢,等走到偏殿才看見三三兩兩的宮人開始路過,她回了換衣的寝室将門一栓,這才邊解蝴蝶盤扣邊長舒了一口氣。

可這口氣還沒喘勻,她就看見屏風上映着一個熟悉的颀長身影。

“陛下......”她失聲驚呼,趕緊将胸前的蝴蝶盤扣重新系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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