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告訴朕,你喜歡誰?◎
往常郗薇見到他大多數時候是穿着帝王常服, 而今日,因得是太學開館獻禮, 他着了件紅缂絲十二章如意紋卷龍衣, 深色玉帶将他的身形勾勒得修長挺拔。
不過因為也非祭祀等重大場合,他并未戴冕,也未系蔽膝, 盡管如此,還是比平日裏的他多了幾分威嚴與沉肅。
“陛下。”郗薇行禮。
李贏掃了眼她身上的紅色騎裝, 兀自坐在了木質镂空雕花屏風前的桌案上,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敲着桌板, “晉陽她們都重新回校場了,你這連衣裳都還未換, 磨蹭什麽?”
郗薇看他坐姿随意, 當自個兒寝殿一般, 此時四下無人,她也放松了些。
“獻禮未結束,大家還都在等着陛下的賞賜, 陛下卻在這偏殿, 這又是為何?”
李贏挑眉,有些不滿,“朕先問你的。”
郗薇沒想到他會突然出現,總不能老實交代被李亘拉了去,偏偏急匆匆回來她壓根就沒準備好說辭, 索性閉嘴不言。
沒等到她的回答,李贏也沒多想, 只看着她腰間系着的錦囊, 眼神略略有些古怪, “你不打開看看?”
說到這兒,郗薇沒好氣,“陛下,臣女也不是非要什麽賞賜,但您何必開我玩笑,這錦囊輕飄飄的,一摸就知道裏面空空如也,我何必還要打開自取其辱?”
李贏指骨輕扣桌面,毫不心虛,“唔,是李順犯了個錯,所以朕親自過來看看補償一二。”
郗薇狐疑,“弄錯?”
李贏颔首,自袖袋中拿出了一物放在了桌案上,“這是補償。”
郗薇本來也不甚在意這些賞賜,宮裏的東西都有禦制的印記,又不能換錢花,但當她看見桌案上帶着金光的東西時,她的眼睛突然亮了。
不是拜金,她最近在清點私産,發現她其實窮得可怕,沒多少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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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露院那些大的擺件瓷器雖然精美,但一方面它們要麽是大長公主的,要麽是郗府的,壓根不算她的私産,還有宮裏賞的,更是每一件都有宮廷印記。
另一方面那些東西也很大件,根本不好處理或者帶走,而那些小的首飾之類的,也大部分是大長公主所賜,她以後唯一能帶走的,估計就是一些小銀锞子票子。
這麽大一塊金子,想來價值不菲,最重要的是這跟大長公主或者郗府沒有任何關系,是完完全全屬于她自己的私産,比那勞什子不好換銀子的東珠好多了。
于是她十分開心的準備收下來,可是将将觸到,她的手忽然頓住了。
這不是什麽黃金大镯子之類的,是兩只燕子耳墜。
燕子銜尾,造型精美,喙跟眼睛都刻得栩栩如生,展翅欲飛的模樣十分惹人喜愛。
郗薇有些猶豫了,不是她多想,大越民間素來有獵雁提親的說法,後來王孫貴族之間就流行起了送銜尾金燕(雁)子或者玉雁提親的做法,這還沒見誰賞賜這些東西的。
手伸在這裏,一時間她有些進退維谷。
李贏也看出來了她的猶豫,他起身看似随意地指了指腰間,“朕今日過來太學,随身就這麽兩樣東西,你總不會想要朕腰間系的這組佩玉吧?”
“臣女并無此意。”那是象征帝王身份的潘龍環彩組玉,她就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公然要那啊。
李贏扯了扯嘴角,拿起耳飾上前幾步行至她的身邊,郗薇忍不住想要後退,卻被他一把扶住了纖腰,動彈不得。
耳垂忽的被人捏住,她白皙的肌膚瞬間染了層緋色,李贏很滿意她這表現,不過食指微挑,輕而易舉就将她原來的青玉耳墜給取了下來。
金燕銜尾耳墜就這麽戴在了她的耳畔,李贏戀戀不舍的松開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忍不住微微颔首,他知道她長了幅好皮囊,這耳墜子跟她今日這身紅妝很是相配。
郗薇想問他這是何意,但是又不敢問,她還記得上次自作多情的跟他解釋“是因為第一次才念念不忘”,随即被他嘲笑想多了的場景,那可真是尴尬得無地自容。
或許這次也是她想多了?也許在他看來,這就是一個普通的小玩意兒罷了,好歹是個純金的,回去融了也算是筆錢財,她扭捏個甚?
于是也不再糾結,厚着臉皮道:“那就多謝陛下賞賜了。”
李贏看她突然如此坦蕩,一時間準備好的說辭倒不知怎麽開口了。
兩人離得有些近,郗薇後退了一步。
覺得寝間的氣氛有些怪怪的,她眨巴了下眼睛,“陛下,賞賜臣女已經領到了,臣女還要換身衣裳,您看.....”你是不是該走了?
看她欲言又止,李贏聽懂了她未說出口的話,不過他暫時不打算離開,于是裝作沒聽出來,聞言只點頭颔首,背過身去翻書架上的雜記,“嗯,你換。”
這不是耍流氓嗎?!
得,惹不起她躲得起,她不換了還不行嗎,反正方才那套衫裙被李亘碰了她嫌惡心,就穿這身好了。
耳聽着她沒繼續動作,他側身好奇道,“怎麽不換?”
“嗯,我挺喜歡這身的,比穿長裙合适,不換也行。”她随口找了個借口。
李贏擱下了手中的雜記,轉過身來,又上下打量了一番。
那金燕銜尾耳墜在她修長的頸間随着她的動作翩動,為她更添了幾許明豔,偏此時只是簡單的紮了個高馬尾,金色絲帶末端系了兩只小鈴铛,随着她的動作發出叮當的聲響,整個人看着較平日裏又多了份說不出的随性與從容。
她确實很美,大紅色束腰騎裝襯得整個人挺拔又纖秾合度,鹿皮長靴更是将她腿型勾勒得完美無缺,平日裏長裙掩蓋下的秀麗風景,就這麽明晃晃展露于人前,輕而易舉勾起曾經那些無端的绮念。
李贏喉結微動,移開了目光,聲音不自覺帶了絲旁人難以察覺的艱澀,“換掉。”
郗薇挑眉,指了指托盤中的煙粉衫裙,“這衣裳之前不小心被花木給劃破了,穿出去不太雅觀。”
李贏的目光順着她的手指看向那煙粉衫裙,裙角似乎确實被撕下了一片,他行至窗前,輕咳了一聲,窗棂應聲而開,一個小內侍出現在窗前。
“去給翁主準備一套合适的衣服。”
小內侍躬身應下,立馬轉身下去準備去了。
郗薇一時有些後悔,這等衣服的時間兩人不得還處會兒?一時間她恨不得咬了自個兒舌頭。
李贏卻心情甚好,親自将窗扇阖了上。
“朕聽花蕊說你以身體不适為由準備請上一段時間的假?”
郗薇倒沒想到,校書郎不同意就算了,竟然這事兒都還要禀報,一時間有些沒好氣,“這麽着急忙慌打小報告,昭文館沒我墊底是不行了?”
看她氣鼓鼓的模樣,李贏覺得有些好笑,忍不住輕點了下她眉心。
“花蕊為人刻板嚴肅,生平最氣有天賦卻不好好珍惜之人。”
“你從前三天兩頭去弘文館圍着李亘,她對你不爽久矣,如今看李亘出師你就堂而皇之裝病請假,她自然更是生氣。”
郗薇也知道是這個理,所以向來尊師重道也沒拿翁主的身份去壓她,但是這次受了個不白之冤還被告狀,她就隐隐有些覺得委屈,不滿的小聲嘟囔道:“跟李亘可沒有一絲關系。”
李贏看她這樣,墨眉微挑,“嗯?”
“我告假跟李亘有什麽關系?從前是從前,我跟臨江王府現在可沒有半點關系,做甚我幹什麽你們都要跟他聯想到一塊兒?”
郗薇有些不爽聲音就提高了半度,待看見李贏似笑非笑的看着,仿佛就是再說別人會這麽以為還不是你自己造的孽,一時間她更是生氣了,那澄清的話就跟連珠炮似的蹦了出來。
“李亘是李亘,我是我,我早就不喜歡他了,我......我有喜歡的人了!”
說罷,一時又有些後悔,她不知道為什麽非要跟他一個大男人說這個,臉瞬間紅了個徹底。
李贏一時也沒緩過神,垂首抵近了些,一瞬不瞬看着,問:“是誰?”
也不知他一個日理萬機的皇帝何時這麽八卦了,她撒了個謊,耳尖都開始發燙,再加上他步步緊逼,她幹脆閉上眼睛裝死。
少女仰首,雙目緊閉,一副不想說話的模樣,可瑩白的雙頰泛着細膩的紅潮,像熟透了的果子誘人采撷,欲說還休。
李贏俯首,靠得更近了些,“衡陽,告訴朕,你喜歡誰?”
鼻尖是熟悉的清甜果香,他清潤的嗓音裏帶了絲難得的期待,像低沉的誘哄,可惜身前的少女沒有聽出來。
郗薇心裏這會兒很是虛,想着幹脆胡謅一個人名兒,可是這話若是傳出去了,以後并沒有這個人她還怎麽做人?可不胡謅的話說真名?跟她交好的能讓她覺得可靠的男子屈指可數,藍序還是個孩子,跟謝昉也不過才見了兩次,怎麽好未經商量就将他拖下水。
一時間她還真不知道說誰好,也是她方才賭氣嘴快,非要編個有喜歡的人出來。
久久沒等到她的回答,連他自己也忍不住驚嘆他此時的耐心竟然出奇的好,他情不自禁捏了捏她精致的下颌催促,“嗯?”
郗薇急得跺腳,索性實話實說,“沒有誰,我騙你的,你就治我欺君之罪吧!”
看她惱羞成怒,李贏失笑,原來她也有這樣耍賴的一面,還能有誰?女孩子臉皮薄,他也不想把人逼急了,于是後退了一步讓出了些空間。
“欺君就先記着,往後朕再問你的罪。”
郗薇沒想到他竟然随棍兒就上了,正準備與他好好理論一番,李贏卻再度開口。
“你,最近可是遇上了什麽麻煩?”
“啊?”郗薇一時沒反應過來。
李贏負手站在窗前,指了指桌案上的馬鞭,“朕記得你從不喜歡騎馬,何時騎術這麽好了?既不是為了李亘,你告假又是為何?說吧,有什麽難處朕會酌情為你考慮的。”
他看着眼神突然亮了起來的少女,輕咳一聲又補充了一句,“你,怎麽說也是朕的表妹。”
郗薇剛升騰起來的希望就這麽倏地又被掐了下去。
酌情......表妹......
她不禁想起前世,繼父跟産婆明明五月就到上京被他關起來了,那麽長的時間裏他明明可以選擇在任何時候拆穿她的身份,但他偏偏選了最讓人下不來臺的大婚那一日,大長公主希望破滅得有多徹底,就恨她有多入骨。
雖然當初站在敵對的立場她并不怪他,但她也清楚他是個怎樣的人,在他眼裏,看在兩人表兄妹的情分上,酌情的意思就是不能損害他的一丁點利益。
更何況他們壓根不是什麽表兄妹,連這微薄的情分也是沒有的。
郗薇斂了神色,恭敬地朝他福了一禮,“多謝陛下,臣女沒有什麽麻煩,只是懶散慣了,太學上課早,還有些沒适應過來。”
對于這個理由,李贏有一瞬的心梗,他平日裏無論酷暑寒冬早就習慣了三更起五更眠,對于她這個理由實在是無法理解,看了眼垂着腦袋數地磚的她,無奈地捏了捏眉心,“行,朕讓人去跟花蕊說一聲,就準你幾天假。”
“但不能再多了,”他一拍手心,難得說了一長串,“母後過幾日就将進京,屆時宮裏定是要舉行宴會的,你參加完正好繼續去太學再學些規矩。”
忠獻王大妃蔣氏是李贏的生母,亦是大族出身,為人沉穩孤直,嚴肅規矩,跟花蕊頗有些相似,她倆當初還都是太學同窗。
當初在上京的時候蔣氏跟張揚的大長公主就很是不睦,李贏不知為何,下意識希望她倆能夠喜歡彼此。
郗薇敏感的聽到了他說忠獻王大妃幾日後就要進京,李亘說的請婚估計就是那個時候?
突然傳來了敲門聲,是去領衣裳的小內侍回來了,出來了這麽久,校場那邊還在等着,看她神思不屬,李贏囑咐了兩句便回校場去了。
他既說讓人去跟校書郎告假定然是沒什麽問題的,郗薇換好衣裳之後也沒有再回去了,而是徑直出了宮。
李亘請婚在即,她要去辦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兒。
花月蘭舟本是候在宮門口,郗薇出來卻并未去叫她們,無他,她倆是大長公主的眼線,就算她不幹什麽事兒,帶着她們她也渾身不自在。
出了宮門,她在一旁的馬行租了輛馬車,并指明讓老板去郗府領錢,自宮裏出來的人,非富即貴,老板很是爽快的應承下來,并為她指了名靠譜的小厮。
馬車“嘎吱嘎吱”駛在大街上,上京城的車道是很寬很平穩的,但郗薇卻還是覺得有些不适,她心想着不過也才三年,就把自個兒給養刁了,坐慣了大長公主府寬敞舒适擺滿绫羅綢緞的大馬車,這些小馬車都坐不習慣了。
從前出行莫說坐馬車了,能有牛車就不錯了,大多數時候還靠步行呢,她自嘲地想,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馬車行了大概快一個時辰,終于到了樹仁坊,她跳下馬車就往裏走。
七錄齋的大堂此時圍了許多人,正中間的場地被柏木矮條桌圍了起來,十幾名身着瀾衫的學子正在此議論。
“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古往今來,驅利舍義之人為人唾罵不止,而反觀舍身取義者,人恒敬之,是故二者不可得兼之時,舍生而取義也。”為首一人站在大堂正中,高聲闊論道。
“鄭兄所言差矣,荀子曰,義與利人之所兩有也,目好色,耳好聲,口好味,心好利,骨體膚理好愉佚,是皆生于人之性情者也,本性不可違,只要保持一定的度,制禮義以分之,宋某覺得也不會造成什麽不良的影響。”有人站出來反駁。
“可是人心不足,你覺得這個度就是固定的嗎?總會有人抱着僥幸利欲熏心,什麽都敢去做啊,争則亂,亂則窮,無所進也。”
衆人議論紛紛,“是啊,是啊,這好像也有道理啊.....”
幾人在那兒争得面紅耳赤互不相讓,看熱鬧的大家夥也在一旁指指點點,場面一時吵得不可開交。
忽然,二樓雅間探出了一個身影,朗聲道:“諸位為何一定要将義利分個高下?依謝某看來,厚愛利足以親之,明智禮足以教之。講禮義教化,物質利益的激勵作用不能忽略,也無法忽略;講物質利益,也不能忽視禮義教化的引導作用,不失規矩匡扶,如此,義利并重,豈非正道?”【注1】
謝昉此言一出,周圍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掌聲,争得下不來臺的幾人面紅耳赤,但都是謙謙君子,很快自認了不足,上前跟謝昉讨教了起來。
謝昉一眼就看見了站在人群之後的郗薇,他笑着朝她颔首,示意她稍等,然後跟圍着他的幾人說了幾句什麽,人群自發散了開,他就這樣朝她走了過來。
“翁主,今日到謝某這書齋來可是有什麽事?”
倒是被他一語戳中心事,郗薇才不想這麽爽快就承認,将頭一偏,反問:“沒事就不能來你這書齋了麽?”
“當然不是,”謝昉輕笑,“只謝某沒記錯的話,今日是太學開館的日子,若非急事,翁主此時合該在太學才是。”
謝昉出身陳郡謝氏,進入太學弘文館是沒有任何問題的,不過因得他随伯父四處游歷,鮮少來上京,故也并未去太學,這次上京實屬是個意外。
看得出來她有事找他,大堂魚龍混雜,郗薇又是個漂亮姑娘家,難免惹人注目,他一邊說一邊側身将她往二樓書舍請。
郗薇本就有事找他,看他如此上道,自然從善如流。
還是那間熟悉的書舍,只是從前的黑釉瓷盞變成了飄青琺琅杯,郗薇奇道:“謝子游,你怎麽知道我喜歡這個杯子?”
謝昉笑而不答,提袖為她斟了杯果茶,遞了上來,“翁主嘗嘗看。”
清瘦的指骨與飄青琺琅杯相得益彰,因得常年握筆,他的指骨骨節有些地方微微變形,郗薇接了過來,淺褐色茶湯飄着幾顆山裏紅,茉莉花的香味随着薄霧盈滿鼻腔。
郗薇忍不住抿了小口,“唔,酸酸甜甜,比你上次上的冬片好喝多啦。”
謝昉瞥了眼她腰間的荷包,笑,“你上次可是把那冬片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
被拆穿的郗薇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那是正經誇贊,時人不是都喜歡麽?但我自己還是喜歡酸酸甜甜果香味兒什麽的,每個人口感不一樣嘛。”
上次畫舫游湖謝昉就看出來了,她嗜甜,荷包裏常年放着果脯糖果,在他看來那晚的果酒其實已經甜度剛好了,但她又扔了好幾粒進去。
他拿茶匙将煮好的茶湯撇去浮沫,幾經翻攪,待茶湯新沸之後,再拿素帕包裹将小火爐上的茶湯轉移,一整套動作下來,端是行雲流水賞心悅目。
郗薇很喜歡他這閑适的感覺,忍不住問道:“你上次說給我留了山裏紅的,這話還算數不?我就是為了它來的。”
謝昉手上動作一頓,“唔,當然,謝某早就讓小丁給翁主裝了一份,只是一直不方便去府上,翁主既過來,自是再好不過。”
他答得坦蕩,讓她心中一虛,粉色指甲不自覺地來回劃拉着桌面。
“翁主有話不妨直言。”謝昉何等聰慧,自她來時便感覺到了她的神思不屬,只她不言,他也不好問,這會兒看她如此這般,似是非常為難,他終于忍不住問了出來。
“你別翁主翁主的叫我,我有名字。”她情不自禁脫口而出。
謝昉一時有些怔愣,大越雖然民風開放,但是對于貫讀禮儀詩書的他來說也沒有直呼女子名諱的道理,除非......是特別親近之人。
聽李贏的意思,忠獻王大妃進京就是這幾日了,李亘到時候定是要去請婚的,郗薇有些焦灼,她一口将杯中的茶湯飲了個幹淨,随即勇氣陡生,雙目灼灼地盯着他,“我騙你的,我不是為了那些山裏紅來的,我是為了你來的。”
素來冷靜自持的謝昉聞言忍不住心頭微顫,“為我?”
若是給她足夠的時間,她一定好好設計跟他的相識相遇,自信一定會拿下他,可是她沒有那麽多時間了,李亘步步緊逼,她實在是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選了。
袖中的手指來回絞着,郗薇鼓起勇氣,“你有未婚妻嗎?”
據她所知,謝氏世家大族,子弟幾乎都早早就定了親,但謝昉她還真不清楚,因為前世直到她死,似乎也沒聽說他成親這回事,先問問總歸保險一點。
“有的。”
這聲音清朗如玉石相擊,但聽在此時的郗薇耳中卻有如晴天霹靂,本是滿懷希望,卻還未曾開口就被他給擊碎了,不知為何她的眼淚霎時就要奪眶而出。
謝昉的心也跟着一揪,本是不必解釋,但他鬼使神差的開了口。
“伯父曾為我訂過娃娃親,是大伯母娘家內侄女,”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但是那位小姐在十二歲時就不幸亡故了。”
聽得這句,郗薇頓覺柳暗花明,“聽着意思是你現在并沒有婚事什麽的在身?”
看她眼睛頃刻亮了起來,謝昉也心頭一松,點了點頭。
其實他有句話沒說出來,兩家本是準備繼續親上加親的,但他已經知事,覺得婚姻還是需要兩情相悅,于是婉拒了,因此他之後才一直沒有定親,這在世家大族裏也很是少見。
“為何突然問起這個?”他抿了口茶,壓下心中那奇奇怪怪的情緒。
既然他沒有親事,郗薇準備探一下他的口風,抿了口茶斟酌着開口,“我有個朋友......最近遇到點事情。”
什麽事情還需要問他是否定親?謝昉摩挲着杯沿,“願聞其詳。”
郗薇開門見山,“我那個朋友不太喜歡家裏定的親事,需要給自己找一門親事,但我們沒有什麽朋友,也找不到一個可靠之人,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你了。”
謝昉本是在抿茶,聞言心跳加速差點嗆到,還好他穩住了。
他掀了掀茶蓋,斟酌道:“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翁主的朋友......自己給自己找的親事能作數麽?”
郗薇解釋,“可以的,陛下答應過她,給她自主擇婿的權利。”
謝昉動作微頓,“翁主與謝某不過幾面之緣,如何能确定謝某就是那個可靠之人?”
郗薇當然不能說她已經認識他兩輩子了,現在也不允許她後退,于是把心一橫半真半假說道:“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很是可靠,若是尋常人,我潑的顏料不罵我就是好事兒了,你卻還将畫保留了下來,署名也給我,說明你是個內心無比正直坦蕩之人,此其一,其二,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相信你,你跟他們所有人都不一樣。”
你跟他們所有人都不一樣......
少女說這話時,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潮濕的杏眼裏,像是有萬千星光在閃爍,每閃一次都像再說“別拒絕我”。
謝昉輕輕移開了目光,心中暗道了一聲“非禮勿視”。
卻聽郗薇又繼續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有什麽損失,只是臨時充當這麽一個角色,等她擺脫了家裏安排的親事,婚姻嫁娶她絕不會耽誤你,屆時還會贈你一筆銀錢彌補你的損失。”
謝昉看着她,“所以,其實翁主的意思只是逢場作戲?”
說罷,看他神色古怪,郗薇覺得有些不對,趕緊無比真誠地解釋道:“我知道你不差銀子,也并沒有侮辱你的意思,只是這是她唯一能給的了。”
說罷,她有些着急,說實話,離開大長公主府,她沒有什麽依仗了,銀子對她來說已經是最重要的依傍,再讓她給其他的,她也給不起了,況且,他能差什麽?
“你的心呢。”謝昉看着滿面愁容的她,不禁脫口而出。
郗薇其實聽見了,但她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在罵她沒有心,竟然将婚姻視作兒戲,她百口莫辯,只能裝沒聽見又問了句,“什麽?”
今日心事重重的她跟之前顧盼生輝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謝昉察覺到她此時的脆弱,也不再繼續追問。
“沒什麽,”他笑了笑,随即正襟危坐,“謝某覺得婚姻一事,神之慎之,若是謝某當真與一女子結為連理,自是一生承諾,縱使謝某單薄,亦願化身為她遮風擋雨之所。”
“但是,翁主所言逢場作戲,事後再贈與錢財一拍兩散,如此兒戲之事,請恕謝某無法答應,除非......”
郗薇落下來的心就這麽又提了上去,滿懷期待地看着他,“除非什麽?”
謝昉移開了目光,他向來萬事不着心,但此時心中着實有些生氣,他甚至說不上來他到底在氣些什麽。
他只知道一件事,“除非兩情相悅,否則謝某不會拿婚姻來當做兒戲。”
确實是強人所難了,手中的茶杯“砰”的落在了地板上,郗薇蹲下身去撿,眼淚頃刻大滴大滴落了下來。
她确實是鬼迷心竅了,這條路走不通,那再換一條吧。
重新坐起來時,她已經收拾好了情緒,“我明白了,此事着實是我考慮欠周,少東家就當我今日沒有來過吧。”
說罷,沒敢看他的神色,起身就往門口走。
謝昉看她眼尾泛紅,心中一緊,本想開口叫住她,但是不過片刻猶豫,她就已經轉身下樓,看着她茕茕前行,他張了張嘴,終究沒有做聲。
作者有話說:
注1::關于這段辯論有參考稷下學宮義利之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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