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的母親,不是大長公主+薇薇,你今日可真好看。◎
郗薇回到郗府東府的時候, 花月蘭舟早就回了。
因得忠獻王大妃進京一事,大長公主這兩日本就心情不好, 本想将她訓斥一番, 但想着跟臨江王府的親事還要靠她,遂作罷,還難得和顏悅色地問了兩句她為何請假, 可是身體不适。
“并沒有什麽不适,只是不想起那麽早去太學上課, 能拖一日算一日。”
對于這個答案,大長公主瞬間氣得不行, 當年她在太學,雖然禮樂不如蔣環, 其他可是樣樣都要争個第一的, 怎生她這女兒就一點都不争氣呢?她抽了鞭子就想教訓, 卻被郗太傅給攔了住。
郗薇現在算是知道了,只要你不在乎,就永遠不會受傷害, 看大長公主暴跳如雷, 她心情轉好了一點。
“母親,女兒可能确實沒有那個天賦,之前在鄉下父母也沒空教我這些,你們如何就能指望毫無基礎的我能跟太學那些天之驕子比一飛沖天呢?”
“你!鄉下的父母?你還當他們是你父母?”大長公主雙目恨恨,指着郗薇的手指因氣憤極力抖着。
郗薇卻覺得像聽見了什麽好笑的事情, “不然呢?母親你說我應該怎麽稱呼他們?養父母?或是繼父母?”
“住口!小四,你先回湛露院去。”郗太傅極力使眼色, 希望她能住嘴, 因為大長公主已經在暴走的邊緣了, 若是再放任她刺激,還不知道發生什麽。
郗薇不過就想氣她一氣,但她發現即使看她氣成這樣她也并沒有覺得解氣,心中反而愈發難受,看着緊緊抱住大長公主的郗太傅,她轉身就往回走。
大長公主看她這樣,越發覺得也不知道這性子是随了誰,張口想喚仆人攔住,郗太傅抱着一遍一遍的喚她,“阿令,阿令,你冷靜些,小四是我們的孩子,這是怎麽都割舍不掉的血緣啊。”
“我們的孩子?”大長公主恨聲問,“我們的孩子為什麽會長成這樣?若不是你當年惹的事兒,我們的孩子會被人擄走?會這麽叛逆?真的是渾身上下除了長相沒其他像的了!”
郗太傅有些心虛,一下下的輕拍着她的後背安撫,“阿令,孩子這年紀叛逆很正常,等她以後為人父母了,就知道咱們的苦心了。”
“都說慈母多敗兒,我看咱們家是慈父多敗女!”
“是是是是是,來,咱們先把這安神的藥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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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長公主還在罵着,郗太傅也不反駁,盡量順着她的氣,待好不容易将她哄順氣了,他才将藥給端了過來。
大長公主用過藥以後,很快就安靜的躺了下來,他替她掖好被角,将安神的鼻煙壺放在她的枕邊,這才坐在一旁拿了本書邊看邊守着。
自發生了柳詩情的事情之後,兩人分房了好些年,待找回了女兒,他們才又搬回了一處,但兩人這麽些年的默契,同房卻不同床,郗太傅一般都是等她入睡之後,方才離開。
大長公主很快就進入了睡眠,管家郗盛走了進來。
“大人,都安排好了。”
郗太傅食指掩唇,做了個噓聲的動作,“我要出去一趟,這裏你好生讓人伺候着,她睡眠不好,切莫有任何聲音吵到她。”
“是,大人。”
暮色漸濃,菁華館主屋的排燈次第滅下,郗太傅随手披了件大氅徑直踏進了夜幕中,而甜水巷的宋舸家,迎來了一位貴客。
幾日後,湛露院。
絲蘿碧縧身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了,這兩日開始在院兒裏走動,郗薇看着花月蘭舟心裏煩,索性将她倆打發去了外院。
春日是真的來了,院子裏的花次第開放着,鮮妍明媚不可言說,就連老槐,嫩芽也生成了串串綠葉生機勃勃。
郗薇坐在老樹下的花千上,仰首看那抽出來的條條綠枝,這兩日她好生清點了一下能動的私産,不過區區百兩,倒也勉強能維持一段日子的生計,後面再做別的打算,只是可能不如現在這麽安逸罷了。
算算日子,藍序也該回來了,可是為何遲遲沒有他的訊兒傳來呢?莫不是出了什麽意外?她有些擔心。
“在想什麽這麽入神?”
郗薇聞言,看向身前,見郗太傅長身而立,郗盛陪在身後,她詫異地站了起來,叫了聲“父親”。
郗太傅跟大長公主很少到她這湛露院來,有什麽事情多是傳喚她過去菁華館,今日倒不知是吹了什麽風,竟然親自過了來。
郗太傅有感覺,自除夕宴始,他的女兒就變了,從前她像個貼心小棉襖,總是朝着他們夫妻二人撒嬌,雖說大長公主時有不耐煩,但她依然樂此不疲,不過最近一切都變了,甚至連稱呼也從“爹爹娘親”變成了“父親母親”。
“為父聽說你這兩日在清理你這院子裏的私産,這是怎麽回事?缺銀子花?”
聽說,能聽誰說,還不是花月蘭舟,郗薇坐直了身子,賭氣般攤開了手,“是的,很缺。”
見她如此,郗太傅有些愣,随即看了眼身後,郗盛趕緊上前,遞上了一包碎銀,“翁主不夠再去賬房支。”
郗薇本是随口一說,倒沒想到他這麽爽快,這可是他主動給的,又不是她要的,花他的銀子她理直氣壯,于是豪不心虛的将錢袋扔給了絲蘿。
郗太傅見此,盡量将語氣變得柔和,“小四,你母親這些日子心裏煩,許多事情你別跟她計較,她畢竟是你母親。”
郗薇眉梢微擡,“父親今日過來,就為了跟我說這個嗎?”
當然不是,他自郗盛手中接過錦盒遞給她,“打開看看。”
郗薇不解,但還是在他倆的目光下接過打開,只見靛青綢布中間躺着一塊鵝卵般大小的玉璧,流光溢彩似有水波盈動,一看就價值不菲。
這玉璧她見過,前世跟臨江王府的聘禮一起送過來的,她極力壓下心中的不适,問道:“這是什麽?”
“有件事一直沒告訴你,前些日子江太妃跟臨江王過來了府上......”
雖是早就預感到的事情,但聽他這麽說出來,郗薇還是抱了一絲希望,在他未完全說出口之前,她打斷了他,“父親,我已經不喜歡李亘了,我不要嫁去他們府上。”
郗太傅聞言,臉色難得有了波動,但語氣卻是前所未有的嚴厲,“小四,咱們府上是三公勳貴百年世家,你是有封地品階的翁主,不要總是想一出是一出,從前你處處追着李亘,好不容易人家不介意你大鬧王府還上門提親,如今你說不喜歡就不喜歡,大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怎能如此兒戲?”
“那父親跟母親的意思,這親事是無論如何都要成的咯?”
她這話問得不客氣,郗太傅負手看向一邊,算是默認。
郗薇冷笑,她就知道,這親事她願意最好,不願意也會變成願意,前世固然有因為救命之恩的緣故,但其實更多的是她想要迎合所謂的父母,所以一直對李亘糾纏不休。
既然他們非要如此,那也別怪她釜底抽薪了。
“父親,李亘是宗室,總不能兩家說了就算吧?”
“嗯,這也是為父今日來找你的原因,過兩日就是迎接蔣太後的入宮盛典,屆時兩府将會向宮裏請婚,你心裏有數就行,可別到時候橫生什麽枝節。”
因得上次郗薇在王府門口大砸特砸,一點面子都不留的,這個女兒是越來越跟他們離心了,郗太傅不想到時候再出什麽岔子,于是先行過來交代一番。
果然。
郗薇心頭有點微妙,能讓郗太傅專程跑這一趟叮囑,想來他們內部并不是鐵板一塊,可惜謝昉拒絕了他,不然他真的是個非常好的選擇。
看來突破口還得在太皇太後身上,需要賭一把太皇太後對她的憐憫以及站隊了,實在不行,也只能走李贏這條路了。
郗太傅也覺得方才的話太過冷淡,有心緩和一下父女倆的氣氛,于是寬慰道:“小四,你是我們唯一的女兒,我們總不會害你,做的都是對你來說最好的安排。”
“臨江王府封國域大富庶,礦産豐富,但他們到這一代爵位就到頭了,凡事需要事事仰仗咱們家,你嫁過去之後,不僅能讓他們的爵位封土繼續延續,你的骨肉也将繼承一切。”
他掐住她的肩膀,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低聲強調,“甚至以後還可能會有更大的造化。”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他向來是斯文俊逸神色從容的樣子,這會兒看着卻有些滲人,郗薇心中一驚,“更大的造化?”他是跟大長公主一個意思嗎?
郗太傅也覺得方才有些失态了,他松開了指骨,裝作平和地拂了拂她的肩膀,沒有回答方才那話,轉而溫聲道:“小四,不管外面怎麽傳你,為父記得你在我跟你母親面前都是貼心的,為父只想讓你記得一句,我們是血肉至親,總會為你做最好的打算,你也是如此想的,對嗎?”
郗薇沒有立刻回答,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既如此,父親,我有個不情之請。”
郗太傅倒沒想到她竟然連客氣都不曾,臉色略僵,委婉道:“只要不是胡鬧,你盡管說。”
郗薇蹲身,随手自花叢掐了一朵白色杜鵑輕輕嗅着,“這兩日總夢見小時候的事,算算日子我上京也已經三載有餘了,想來母親的墳茔無人打理已是雜草叢生。”
她頓了頓,十分認真繼續道:“我說的母親,不是大長公主,我想去逢恩寺為她燒些紙錢。”
“胡鬧!怎麽又提那個毒婦?”郗太傅沉下了臉,“當年若不是她拐走了你,你何至于跟家裏分離十三年?小四,你只有一個母親,那就是大長公主,希望你能清楚自己的身份。”
大長公主府對外的說辭是當初柳詩情偷了主家東西被罰懷恨在心,所以才将孩子拐走報複,可是郗太傅作為當事人是知道實情的,明明是同床共枕過的女人,卻一口一個毒婦,對當年的事情諱莫如深,敢做不敢當。
原來這就是胡鬧,郗薇一瓣一瓣扯着手心的花瓣,“可是她就是我的母親,寒冬臘月漿洗衣裳養活我,若是懷恨在心,為什麽那麽難也沒扔下我?”
“你這說的是什麽話?你可知聽見這話我跟你母親有多寒心?認賊做母就罷了,還要去給她祭祀,甚至懷疑我們的血肉之情?”
這話說得就有些誅心了,他本是過來好生交流的,于是他放緩了聲音,但也不乏威脅:“有當年的街坊作證,還有你的生辰八字都能對上,你就是咱們府上的孩子,也必須是,你明白嗎?”
郗薇心頭一震,她忽然有些懷疑,他是不是早就知道真相,只是出于某種目的一直裝不知道?
看她神色不對,郗太傅拍了拍她的肩膀,再次提醒道:“不提那些不開心的事情了,小四,那些都過去了,你是我們的骨肉至親,以後再也不會過那種日子,宮宴不要亂說話,好好接受我們的安排,以後定會會衣食無憂,富足安穩一生,明白嗎?”
他眉眼溫和地看着她,若是從前,郗薇只怕心中會感動得一塌糊塗,可是現在她只覺得寒涼徹骨,他口口聲聲的骨肉至親,怕只有大長公主的孩子才是至親吧,而她不過是個奴婢的女兒,不被認可的存在,有用就用用,一旦被拆穿了,随時可以被放棄。
她扯了扯嘴角,做乖巧狀,“我知道了,父親。”
最後一絲希望也随風而逝,原來當真沒有人真的愛自己,就連憐憫也是一種奢望。
還真是好得很呢。
天勝三年,二月十二。
忠獻王大妃行至上京城郊,天勝帝李贏親至朝陽門以皇太後之禮迎接,并當場宣布追封忠獻王為皇考忠獻帝,大妃蔣氏為聖母皇太後,并诏谕禮部為父母上冊文,祭告天地。
左相鄭尹率群臣在宣德門前跪請皇帝改變旨意,大意是天勝帝以小宗入大宗,當時他們雖同意張太後的提議為忠獻帝跟蔣妃加尊稱為帝後,但仍需尊武帝為皇考,如此才是正宗嫡支,禮法不可亂,否則天下不定矣。
天勝帝李贏大怒,下令金吾衛驅逐,四十歲以下官員廷杖,四十歲以上罰俸,如此雷霆手段,一時間宣德門前慘叫四起,群臣嘩然,見皇帝手段強硬,不少人心生膽怯。
皇帝見此,又言不想冊封生父母的吉日見血,遂下令召集群臣集議,不拘五品以上官員,凡有功名在身者,皆可至此闊論,以顯帝德。
朝野之上左相跟大長公主門生故舊遍布,王謝等世家做壁上觀,偏有識學子最為熱血,早看不慣左相等人總是以禮法自居行私事,此令一下,宣德門附近三四裏,均被為了個水洩不通。
文人之間的罵戰一開,就停不下來了,而其中謝昉主張“倫理綱常,需合乎天道”,“生養之恩大于天,非要奪人子以論正宗,置帝王于不義不孝,其心可誅”,這樣一頂大帽子壓了下來,說得一衆老臣無言以對,左相鄭尹更是準備請辭。
事情鬧成了這個樣子,擔心皇帝直接借坡下驢了,大長公主跟郗太傅不得不出來打圓場。
天勝帝心懷大開,特令禮官整理好這次集議,着謝昉為翰林學士,入弘文館,專門負責宗廟禮儀事項。
而謝昉進入弘文館任學士的第一日,就根據祖訓禮法做了《禮辨》上呈,主張“繼統不繼嗣”,得到了許多朝臣的支持,甚至王謝等世家也站了出來表态,以左相鄭尹跟大長公主一系為首的繼嗣派氣得跳腳卻又無可奈何。
皇帝大棒加大棗,恩威并施,這一次君臣之間的較量以天勝帝李贏的絕對勝利告終。
繼嗣還是繼統其實并不是重點,重點是誰的話語權更強,這次皇帝的勝利昭示着武烈二帝時代的舊臣逐漸失勢,新生勢力已經開始登上舞臺,皇權逐漸為天勝帝收攏于身。
天勝帝下令,在十五這日正式祭告天地為皇考立廟,而晚上在含章臺舉行宮宴,以迎聖母皇太後正式入住翊坤宮。
不過這次宮宴沒有除夕宴盛大,除了宗室皇親及部分老臣并未邀請臣工,不過倒是特別邀請了一些學子新貴,左相鄭尹及其門生倒是罕見稱病未參加。
這次蔣太後這個皇帝生母順利進了京,标志着新舊勢力的角逐有了一個結果,皇帝兵不血刃贏得了勝利,世家大族也得到了邀請,王謝幾家都很積極。
謝昉也在,并且因為《禮辨》名聲大噪,深得帝心,他甚至沒有坐在謝氏的列席之上,而是坐到了迎臺下首右側第一個位置上,青年才俊,風頭正盛,不少宗室才俊上前與其寒暄,謝氏列席較之從前都熱鬧了許多。
大長公主跟郗太傅入宴較晚,來的時候整個含章臺已經坐得滿滿當當了,郗薇跟在後面,這一次郗府沒有收到邀請只來了他們三人,大長公主夫妻徑直坐到了迎臺下首左側宗室列席的第一個位置。
郗薇從善如流坐在了後面,不期然感受到一雙目光,她朝斜對面的謝昉笑了笑,算是打過招呼。
謝昉看她這一笑,也朝她颔首致意,倒不是為那日的事情,而是因為他跟左相的争辯,左相鄭尹跟大長公主利益一致,他跟皇帝站到了一邊,她作為大長公主跟郗太傅的獨女,對他有芥蒂也是人之常情。
他也不知為什麽突然就開始在意這些事情,但她并沒有介意的樣子,這還是讓他心中輕松了不少。
臨江王府的位置就挨着大長公主府,江太妃跟大長公主說着話,李亘端了杯酒走到了郗薇的身邊,自她上了含章臺,他的目光就沒移開過,當見她跟那謝氏的麒麟子相視一笑的時候,他承認他狠狠嫉妒了,自他們成親之後,即使他重生回來,她也再沒有那麽燦爛的對他笑過。
“薇薇,你今日可真好看。”他由衷贊道。
她向來愛穿明妍的衣裙,今日也不例外,槐黃半臂配豆綠色抹胸及長褶裙,邊緣紋了圈蝶戀花,仿佛整個春景都被她穿在了身上,她本就膚白,脖頸纖細挺拔,穿抹胸十分合适,加之藕粉色披帛更是将整個人襯得既鮮妍又明媚,兩家下了定,今日還要請婚,他一點沒想過他這誇獎會否唐突。
青玉槐花耳墜在耳邊一晃而過,郗薇蹙眉,側過身來,“王爺,請注意言辭。”
李亘聞言臉色一僵,他記得從前她都是喚他“亘哥哥”的,是什麽時候開始冷淡地喚他“王爺”的呢?不過此時宴上人來人往,他來不及細究,也意識到方才那樣說話确實顯得有些輕浮,于是舉杯抱歉,“是我唐突了。”
郗薇抿唇,沒有答話,場面一時有些尴尬,江太妃臉色有些不好,正柔和了神情準備圓場,不過一聲尖銳的高聲唱喏打斷了她。
“陛下到,太皇太後到,兩宮太後到——”
含章臺的衆人聽聞此聲,全部站了起來望向玉階來處,夜風将新抽芽的柳枝吹得娉婷袅袅,身着玄色金龍十二章相衮服的皇帝親自攙着太皇太後在前,盛裝的兩宮太後相扶在後,在宮人侍婢的簇擁下上了玉階,行至迎臺中央。
宗室群臣盡皆下跪不敢直視,齊聲山呼“萬歲”。
兩宮太後一左一右攙過太皇太後坐于帝王旁側,李贏站于禦案之前,微微擡手,“今日福壽雙星,吉日良辰,衆卿免禮。”
群臣拜謝起身,李順捧着聖旨上前,重新宣讀了一番今日在太廟祭祀冊封聖母皇太後的旨意,并将太常寺占蔔的吉祥話一一宣讀了出來。
衆臣舉杯恭祝聖母皇太後蔣氏入主翊坤宮,福壽雙全,直道皇帝孝心可嘉。
蔣太後起身,接了這杯酒,與群臣共慶,李贏祭酒敬告天地,随即宣布宴始。
一時間含章臺上鐘鼓鞭炮齊鳴,正中看臺絲竹管樂奏響,笙歌曼舞,端着瓜果酒肉的宮人侍婢們穿行其間,觥籌交錯,好不熱鬧。
那邊群臣挨個朝皇帝敬酒恭賀,而另一邊宗親則上前跟蔣太後見禮。
安樂、館陶二位公主邀大長公主一起上前,她們論理跟蔣太後張太後是姑嫂,總該挨着要跟剛剛回到上京的新太後見禮的。
太皇太後有心想緩和大家的關系,哪怕身體不好,今晚上也是十分給面子的過了來,要知道去年除夕宴她可都是沒有參加的。
見大長公主她們過來,她拉了蔣太後的手,笑道:“當年你們幾個在太學,哀家可是看着長大的,沒想到這一轉眼再見,就都已經快到了該含饴弄孫的年紀了,哀家也是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了。”
皇帝尊她為聖母皇太後,仰仗的就是一個“孝”字,蔣太後當然不會拆兒子的臺,聞言趕緊道:“母後這是說的哪裏話,您身子骨健朗着,又有太醫仔細調理,定會長命百歲的。”
安樂公主也跟着湊趣兒,“那可不,陳太醫向來擅長調理養生之道,陛下又在逢恩寺為您請了長生,您呀,可是咱們宮裏的定海神針,定會萬壽無疆。”
這話說得,太皇太後指着她笑罵,“你這猴兒,那哀家豈不成了老不死了?”
一句話說得大家都跟着笑了,這場面倒算融洽,張太後輕咳一聲,應道:“您當然了,還等着您抱重孫子呢。”
“哦?重孫?”大家的目光跟着太皇太後看向了張太後。
要知道李贏他們這一輩人其實當屬烈帝最大,不過他沒有留下子嗣就暴斃了,諸因公主遠嫁回羌,聽說是生了幾個孩子,但因為兩國相隔甚遠,從來未曾回過越宮,其他人旁支倒是婚了不少,但嫡支雖到了年紀的不少但均尚未婚配,太皇太後這身體,雖說長命百歲,但誰都知道也就這兩年的事兒了。
張太後這一聲,也不知是知道了什麽內情私隐,還是無意間脫口而出,大家都是打了幾十年交道的人了,直覺她就是前面的意思,紛紛等着看是不是要宣布什麽喜訊。
果然,大長公主看了眼江太妃,兩人手拉着手站了出來跪到了迎臺前,太皇太後見此,眉毛幾不可查的皺了起來。
“太皇太後,兩宮太後容禀,今日着實良辰吉日,臣婦想沾沾光為兩個孩子讨個旨意。”
自兩人一前一後站出來,整個含章臺的目光都彙聚到了此處,就連李贏也不例外。
誰都知道衡陽翁主苦戀臨江王李亘數年,前些日子還曾在王府門口砸精貴瓷器讓人猜測是要一刀兩斷,如今這兩府的話事人又一起站出來讨旨意,原來之前的事只是衡陽翁主耍小脾氣,人兩府好好的呢。
大越允許封國自治,老臨江王曾經是高祖皇帝最心愛的小兒子,他的封地不僅富庶且礦藏豐富,不過大越還有個規定,就是除非皇帝特赦,封國血緣過四代則會收歸國有。
臨江王府到李亘父親那一代剛好四代,論理說李亘是不能繼承臨江王的爵位跟封地了的,他們這一支也該從主支分出,但是當年由于他幫大長公主找回了女兒,在大長公主跟親姨母張太後的斡旋下,烈帝同意将臨江王府的爵位保留,只是因為封國國情特殊,李亘一直不得就藩。
臨江王府經營封國這麽多代,內裏多有錢就不說了,從臨江王府的豪華奢侈可見一斑,不僅擁有上京最大的人工湖花園,大越有一半的首飾工坊都是他們府上的私産。
衆人的目光都彙集在此處,或豔羨或嫉妒,有些人就是那麽好命,不僅出身好長得漂亮,還嫁得好,難怪汝窯精瓷想砸多少砸多少,合該任性一輩子。
李贏早知大長公主之前的隐忍都是為了今日,明明是蔣太後的冊封接風宴,出慣風頭的大長公主卻偏偏非要弄成自己的主場,她向來是想怎樣就怎樣的性子。
江太妃作為臨江王府代表開了口,卻沒有得到上首幾位的回答,大長公主續道:“母後,亘兒那孩子跟衡陽是打小的緣分,若非他,兒臣跟太傅也不能将女兒給盼回來,兩府淵源頗深,這兩孩子不管是哪方面都還算相配,如今也到了适婚的年紀,兒臣跟江太妃找逢恩寺的高僧算了,竟然得了個上吉妙簽,于是今日特向母後跟陛下請婚。”
頭戴冠冕的皇帝深沉威嚴,十二冕旒五彩垂玉珠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讓人看不清楚情緒,但太皇太後離得近,還是能看見他瞬間緊抿的薄唇,她下意識按了按眉心。
“阿令,這是你們兩府大人的意思吧,雖說婚姻之事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這是民間的規矩,咱們天家可不興,還是需得問過兩個小輩的意思。”
認誰都聽出來了,若這事是早就商量好的,太皇太後必然一口就答應了,偏偏此時如此說話,這裏面就很值得玩味了。
李亘看了眼郗薇,徑直行至中央跪下,朝迎臺上拱手作揖,朗聲道:“臣李亘,心悅衡陽久矣,願以金玉琮為聘,娶之為妻,特請陛下、太皇太後、兩宮太後成全。”
他此言一出,宴上衆人紛紛議論了起來,這事兒只怕就已經是板上釘釘了,誰不知道從前一直都是衡陽翁主追着臨江王跑,如今臨江王當衆請婚,這事兒還能有什麽懸念?
郗太傅站起身來,特意朝郗薇伸出了手。
郗薇沉吟半晌,将琉璃杯中的果酒一飲而盡,随即“砰”地擱下杯子站了起來,随太傅往李亘身邊走去。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04-17 20:56:42~2023-04-18 16:37:4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藥臺 3瓶;月華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