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真真是個令人憐憫與心疼的小笨蛋。◎

宴上諸人的目光盡皆彙聚到了迎臺下方。

李亘與郗薇并排跪在那裏, 當真恍若一對金童玉女,相配至極。

李贏覺得這一幕頗有些刺眼, 堪堪将目光只移到了郗薇的身上, 倒不是擔心她也會請婚,她早就說過不想嫁給李亘了,甚至還不惜使出渾身手段向他要了承諾, 但他不解她為何此時也跟着跪了出來。

她向來不會迂回做事,也不知這次會否直接開口讓他當衆承認諾言?屆時又該如何妥善應對?他的右手不自覺往外一圈圈轉着左大拇指上的鹿骨扳指, 好在冕旒上的五彩玉石垂珠遮住了他的大部分神情,一時讓人看不真切。

“砰!”

是虬鳳黃金拐觸地的聲音, 沈嬷嬷趕緊上前攙扶着,太皇太後拄了拐杖起身, 他們兩家人當衆跪在此處請婚, 太皇太後也不想拂了大長公主的面子, 況且她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絕,所以即使心中不高興,但還是站了起來。

幾乎所有人都覺得這其實不過是走個過場, 等着看皇帝與太皇太後賜婚, 衡陽翁主與臨江王的婚事定将會是今年上京最隆重的一樁事情,大家心照不宣想着屆時宗事府可有得忙一陣子了。

絲竹管樂不知何時已經戛然而止,含章臺此時靜得落針可聞,大家都等着皇帝或者太皇太後當場賜下旨意,可是沒想到卻只聽見了一句清泠泠的“不願”。

郗薇不用看也能猜到周圍人詫異的目光, 甚至大長公主與郗太傅,指不定是帶着惱羞成怒的。

但她沒有回頭, 亦沒有理旁邊小聲的呵斥, 朝着迎臺上首的皇帝跟太皇太後, 一字一句道:“老祖宗,陛下,這樁婚事父親母親跟臨江王府是都同意了,可是從沒有人問過衡陽願不願意,今日既然宗室的叔伯姨嬸都在,那我也直言不諱了,這樁婚事,我不願意!”

“混賬!婚姻一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時輪到你說話了?”大長公主氣急小聲質問道,此時若不是在含章臺,只怕她定是又要好生教訓一番了。

郗太傅也是失望,之前他就覺得不放心,還特意叮囑過她一番,沒想到她當時答得乖巧,原來在這裏等着,但他不似大長公主急言令色,而是面露痛色,“小四,你可知現在是什麽場合?為父知道昨日惹了你生氣,但你也別在這個時候說氣話,你之前不是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嫁給亘兒麽?”

大越就是民風再開放,也斷然沒有父母上趕着說自家女兒喜歡某某不能自拔非要上趕着嫁過去的道理,更何況郗太傅還是讀書人,把這一切都歸因于是她任性說氣話,大抵在他們看來,這樁婚事是比她重要許多的存在,尤其是在現在這個時刻。

本來早就死心了的,但當再一次真實面對的時候,郗薇心中竟然還是有些說不出的委屈與難受,胸口因為憤怒而劇烈起伏着,她告訴自己,越是這個時候,就越要冷靜。

而大長公主跟江太妃并不想再給她說話的機會,江太妃嗔笑出聲打着圓場,“也是怪亘兒,這倆孩子打小就這樣,三天兩頭鬧別扭,但回過頭來,又互相惦記着,真真是天殺的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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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太後聞言,捂嘴邊笑邊搖頭,“那可不,哀家記得前兒年除夕,他倆就鬧過一次,當時衡陽哭着鬧着再也不理亘兒,回頭又跟哀家和妙玉哭訴說要嫁給他,這倆人呀,哈哈。”

當初衡陽翁主跟臨江王的事情,滿上京誰不知道?聞言俱都笑了起來。

事情鬧成這副樣子,若今日不将他倆這親事給定下來,以後不管是大長公主府跟臨江王府還是郗薇跟李亘,臉面往哪兒擱?太皇太後有心撮合郗薇跟皇帝,可是此時皇帝也未曾出來說上一句,她心中也不禁打起了嘀咕。

“衡陽,此事畢竟是事關你們兩個孩子自個兒的幸福,臨江王已經說了他的态度,你老實跟哀家交代,你是否已經有喜歡的人?方才那話可曾意氣用事?”

太皇太後打着一手好算盤,若是郗薇說心悅之人是皇帝,看在她這個婆母的面子上,蔣太後總不好拒絕,入宮就是順理成章,而若郗薇還是放不下李亘,那她也就當成全大長公主,怎麽想都是照顧了三方,這也是一個老人最樸素的心願。

李贏也聽出來了這意思,心也跟着“撲通撲通”跳了起來,她是不會再回頭看李亘的,那麽就只能有一個選擇了,夜風裹挾着春日的花香拂上含章臺,他袍袖下的手指微不可查的曲了曲。

郗薇看向迎臺之巅高高在上的李贏,冕旒上的五彩垂玉珠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只能依稀看見他微抿的薄唇,盡管袍袖盈風看不清楚神情,但他就那麽立在那裏,仿佛頂天立地,即使未曾開口一句,但她忽然有了無限的勇氣。

帝王一諾千金,無論如何他都會履行對她的承諾,只可惜太皇太後的苦心,她終究是要辜負了。

郗薇朝上首磕了一個頭,随即挺直了背脊,擲地有聲,“回老祖宗,并非意氣用事,衡陽确實是有喜歡的人了,但那個人卻并非臨江王,而是另有其人。”

她此話一出,整個含章臺的人都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李亘難以置信地看向身旁的少女,前世她那般喜歡自己,如今怎麽可能說變就變?

這一看,他只覺心口一窒,少女神情堅定,肩背瘦削筆挺,像一支臨風的芰荷,傲然亭亭而立,哪裏還有半分從前稚氣未脫的模樣?

她分明......分明就跟後來一模一樣,他被騙了,她就是跟他一樣是重生回來的!所以這一切才有了一個十分合理的解釋!

“薇薇......”他張嘴喚她,有心想解釋一二,但是那些前世之事,怎麽可能在此刻拿出來解釋?一時只得頓住。

聽得這聲,郗薇側首看了過去,語氣無比冰寒,“還請臨江王自重,你我非親非故,如此稱呼沒得叫人誤會。”

反正在別人眼中,她跋扈任性,他們也十分喜歡将這個标簽給打在她身上,那既然如此,她就貫徹到底,不在乎多這一句兩句閑話了。

她聲音不算大,卻語調泠泠清亮無比,在座之人無不剛剛好的聽入了耳中,一時間有些甚至都有些後悔沒有在剛剛玩兒個消失,這話一出,分明就是鐵了心要劃清界限,臨江王府跟大長公主府的臉面簡直是蕩然無存,以後見了難免有些尴尬。

張太後跟江太妃姐妹多少有些面子上挂不住,大長公主臉色也十分不好看,她今日本就是準備搶了蔣環的風頭,沒想到風頭沒出上,倒是先出了一出鬧劇,這一出只怕會在上京貴族圈被人說道上好幾年了,她李令愛竟然就這麽成了別人的談資。

蔣太後的目光在太皇太後跟大長公主之間轉了一圈兒,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徑直下了迎臺走向場中跪着的郗薇,笑意盈盈。

“跟你娘親一樣,是個爆竹性子,既是個誤會,那你倒是說說看,你屬意的究竟是誰?今日太皇太後跟陛下都在此,哀家興許也能為你做主,全了你們小兒女的好事。”

冕旒上的五彩垂玉珠叮當,李贏食指微屈,撣了撣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塵,大家都在等着她的回答,而他只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少女的答案将毫無意外。

大長公主跟蔣太後新仇舊怨,不管是她為他解毒,特意問他要承諾,還是今日當衆拒婚,她喜歡的人大抵就是——他吧?

不然為何要做這麽多?李贏摩挲着指骨上的鹿骨扳指,有絲絲喜悅漫上心頭,他本還在擔心她若當衆問他要那個承諾他該如何完美應對收尾,但如今內心竟隐隐充滿了期待,還有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甜。

不愧是宗事府拟上來的良辰吉日。

他想着,若她當衆說喜歡的人是他,太皇太後必然是要做主讓他立她為後,而他必須将蔣太後跟大長公主先壓下去,她倆的舊怨等後面再好生處理,切不能讓這小沒良心的難做。

蔣太後饒有興味的樣子讓大長公主差點沒背過氣去,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惡狠狠地盯着郗薇,仿佛再說“不管是誰,我想做的事情沒有不成的,大不了二婚再嫁嘛。”

郗薇的目光忍不住一顫,在謝昉拒絕她之後,她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藍序了,本來打算先拿他頂一下,但現在想想是不成的,他無根無基,大長公主跟李亘捏死他還不容易,尤其是他以後還想走仕途的情況下,她不能連累他。

她該怎麽辦呢?話已出口又不能反悔。

她的心“咚咚”的跳着,目光看向迎臺之上,皇帝就在那裏,會成為她最後的底牌,她此時腦中忽然響起了一個無比清朗的男聲。

“不管是什麽原因,既然娶了,那便合該好生相待。”

“定下親事的是郗李兩家,成全婚事的是宮中與宗事府,你們說衡陽翁主鸠占鵲巢,但她自始至終沒有選擇的餘地,若将這一切歸咎于一個弱女子,她又何其無辜?”

她将目光看向一旁,謝昉此時也正巧看着此處,他有謝氏庇佑又有才學,品性上佳,最重要的是他還站好了隊,盡管他拒絕了她,他不願意随便應下親事,但她想着他這樣的人,不管是什麽原因成的親,以後定會好生相待妻子的。

她向來秉承有些東西是要自己争取的,謝昉那日雖然拒絕了她,但是畢竟沒有把話說死,憐憫與心疼或許是一個突破口,于是——

“皇太後的好意衡陽心領了,只是衡陽注定要辜負了。”

她微微仰首,眼睫輕擡,她猜自謝昉的角度,看見的她一定是美得令人心碎的。

她似委屈又似不甘心地道:“我雖心悅于他,但他對我似乎卻并無他想,在衡陽看來,婚姻最重要的是兩情相悅,正如我不能接受與臨江王的婚事,我想着他應該也不能接受與我,所以,就懇請您不要追問了。”

兩情相悅......

謝昉的心似被人狠狠揉捏了一下。

而此時李贏心中也忽的有些微妙,上次他因為一時賭氣說她是想太多,但那其實并非他的本意,他突然很是後悔,那天就應該直白的告訴她的,他喜歡她,跟她做那些事情,也并非因為什麽藥物的緣故,他就是想要她,情難自禁。

看她這模樣,別說要承諾了,甚至不敢看他,真真是個小笨蛋,今晚就到這兒吧,過幾日就親自去跟她解釋。

他自禦案上拿起盛滿了禦酒的琉璃杯,準備開口結束這場鬧劇,可話還未到嘴邊,就見臣子列席之端有一人站了出來。

蕭蕭肅肅,清朗軒舉,不是謝昉是誰?

李贏薄唇微抿,眉梢忽然幾不可查地挑了起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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