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表哥,你忘了曾經答應過我的事麽?◎

在看見他站出來的那一刻, 郗薇就知道她賭贏了。

謝昉跟李亘不同,軒軒如朝霞舉, 是真正的疏朗君子, 內裏也極有原則,上次他義正辭嚴的拒絕了她,恰恰說明他是個十分認真之人。

而這樣的人, 一旦松口,責任感也會非常強, 即使只是憐憫之心,日後相處還怕動不了真感情?

事實上她想的沒有錯, 謝昉何等聰明,那一日她說她有個朋友, 他當即就猜到了她說的是她自己, 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沒有拆穿, 甚至,他一直在等她說一句話。

那天沒有等到,今日卻是在此種情境下, 看着她像是困獸一般被人圍追攔堵, 他忽然覺得這一切都是他的錯,他是有義務有能力幫她的。

尤其是她倔強的跪在那裏,不肯說出他的名字,明知這或許只是她的權宜之計,但那又如何呢?

這是她的游戲, 也是她的戰場,他心有不忍, 願賭服輸。

“臣, 謝昉有罪。”他掀袍跪在了郗薇旁邊。

蔣太後能順利入主翊坤宮, 這位謝氏麒麟子功不可沒,她對這位與左相鄭尹等人舌戰三日不落下風的孩子非常有好感,聞言詫異道:“謝卿何罪之有?”

李贏看着下方跪成并排的兩人,手指一圈一圈摩挲着杯口,心中突然有些煩躁。

“衡陽翁主于臣,便如天上明月,臣雖立于塵泥處,亦心向往之。”謝昉側首看向一旁的郗薇,朝她伸出了手。

桃花目灼如舜華,就那麽望着她,帶着憐憫與熾熱,無論是謝氏,還是大長公主,亦或在座的朝臣家眷宮人婢女百餘來人,他們盡皆成了陪襯。

郗薇似懂非懂,她不需要明白,也不想去探究,她只知道她賭贏了,徑直毫不猶豫就将手搭了上去。

兩人的手将将觸碰到一起,他便緊緊的握了住,“臨江王說戀慕翁主,臣亦心悅久矣,臣以下犯上,其罪當罰,只求陛下、太皇太後、兩宮太後也能給臣一個平等的機會。”

謝昉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或欣喜,或生氣,或嫉妒,或難以置信,不一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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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去看任何人,只專注的望着郗薇,随即朝上首磕下了一個響頭,又重複了一遍,“叩請陛下、太皇太後、兩宮太後恩準。”

帝王捏着琉璃杯的指骨隐隐發白,衮服大袖中的五指緊緊攥住了手心,他睥睨的目光定在了那緊緊握在一起的雙手上之,冕旒上的十二五彩垂玉珠輕輕地晃動着,将他的大部分臉隐在了陰影裏,只覺沉穩威嚴沉沉,讓人不敢直視。

皇帝沒有出聲,蔣太後看了眼大長公主跟張太後雪白的臉色,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謝卿與臨江王都是我大越的好男兒,又正逢血氣方剛的年紀,追求自己喜歡的女子,勇氣可嘉,又何罪之有?”

一句話,就将人撥得幹幹淨淨,言罷,她轉身恭敬問太皇太後,“母後覺得如何?”

太皇太後倒沒想到這還能生其他變數,雖未得解開大長公主跟皇帝的心結,但也未曾讓大長公主越走越偏,避免了矛盾更加激化,況且謝昉其人,濯濯若春月柳,不管是外貌出身還是才學,都跟郗薇很是般配,若他們能結成一對,雖不如讓郗薇嫁給皇帝那麽完美,但對大長公主來說也未必是件壞事。

況且謝昉就是謝氏的臉面,臨江王府做得,他當然也做得,只是到底有些意難平。

“當是如此,”太皇太後颔首,“陛下怎麽說?”

李贏沒有做聲,他的目光仍舊定在原處。

一旁的李順跟陸允是隐隐知道些情況的,作為天子近臣,皇帝這樣子,分明就是在怒火中,可是現在是在宴上,總不能當真弄出什麽不得了的事情吧?

陸允直性子,心中着急卻又沒有辦法,李順瞄了眼禦案,趕緊拿了具青銅酒樽将杯續上,恭敬遞上前去,輕聲喚道:“陛下。”

場中一時靜得出奇,皇帝卻沒有任何反應。

“陛下。”他又喚了聲。

李贏微微側首,随即無比自然地一手接過青銅酒樽,一手将手中的琉璃杯擱在了李順的掌心。

“皇祖母跟母後言之有理,謝卿問朕問母後,朕倒是想問一問衡陽。”

“都是我大越的軒霞公子,今日求娶到了朕這裏,衡陽你到底屬意誰呢?”他頓了頓,一眨不眨地看着挺直跪在那裏的她,語帶薄笑,“又或者,不在他二人之列?”

皇帝此言一出,大長公主想說些什麽,但卻被郗太傅給拉了住。

李亘怔怔地望着,前世他倆手牽手請婚的場景歷歷在目,沒想到如今人還是那些人,他卻再也沒有自信她還是會選擇他了。

李贏站在迎臺之上,又有冕旒遮擋,壓根看不清楚任何表情,但郗薇還是聽出了他語氣中的異樣,不過她此時也沒心情去揣摩了,大長公主跟李亘的表情讓她有種報複的快感。

她深吸一口氣,緊緊回握住了謝昉的手,“這就是臣女的答案,都說一諾千金,臣女想不外如是,還請陛下、太皇太後為臣女做主。”

說是請他做主,眼神卻直直地看着他,李贏都不用想,她在做什麽打算,那話分明就是在提醒他,履行諾言的時候到了。

他不說話,只沉沉的看着跪成并排的兩人。

郗薇心中惶恐,李贏難道忘了答應過她的事情?這怎麽可以?一時間她的臉色有些慌張,該怎麽辦呢?暗示他裝不懂,明示總可以了吧?若他食言,她幹脆當着大家的面把一切全捅出來好了,反正無論如何她是絕對不會再嫁給李亘的!

她深吸一口氣,決定豁出去了,“表哥,你忘了曾經答應過我的事麽?”

表哥......

她從來只有有事相求的時候才會這樣喚他,比如那日在太液池畔,比如那日在禦池。

寬袍大袖下的手濡濕黏膩似有血腥味傳來,原來這就是她說的兩情相悅之人。

呵,真是好極了。

他扯了扯嘴角,提腳就往玉階臨風而下。

眼看他端着酒樽破風而來,有一瞬郗薇甚至在想他是不是要食言了,但是為什麽呢?她攪了大長公主的事兒,絕了李亘的念想,對他來說不是一石二鳥的好事?她不明白,只後背下意識往後退了退。

好在他最終停在了一尺開外。

“衡陽,朕再問一遍。”

“你是否主意已定?”

郗薇有一瞬的猶豫,她心中也是虛的,這次确實是利用了謝昉,很多事情也并未跟他交代清楚,但他仍然替她解了圍,也不知往後會給他帶來什麽,她心中越感激,就越愧疚。

指甲嵌入手心,謝昉感受到她的不安,他溫柔地回望着她,松了松手指,在她手心不輕不重的劃了幾筆。

郗薇詫異地看向他,卻見他神情粲然,眼含鼓勵。

她忽然渾身充滿了勇氣,毅然回答道:“是。”

含章臺人多,都在看着熱鬧,免不了都會議論個幾句,有等着看好戲的,也有佩服他倆的勇氣的,可是當她這清脆的一聲出來,霎時都安靜了下來,就連大長公主也沒有再說話,對于這個女兒,她實在是灰心失望至極。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回答,甚至再找不到任何拒絕的理由,李贏看着郗薇,他該答應她的,畢竟這事兵不血刃就瓦解了大長公主的那些小心思,但他就是憤怒得無以複加,壓根開不了口。

她處心積慮,不惜以身做餌,要來的承諾,原來就是為了跟別人雙宿雙飛?那他算什麽?一個利用完就扔的工具?她可真會,竟然挑中了謝昉。

是誰他都可以不留情面,偏偏那個人是謝昉,他最欣賞引為知己正準備重用的謝昉。

掌心的痛感此時已經微不足道,大袖下的手被緊緊攥住,從來沒有人可以威脅到他,即使是她也不例外,他一口飲盡青銅樽中的美酒,酒樽落地,年輕的帝王連道了三聲。

“好。”

“好。”

“好。”

“來人,拟旨......”

李贏話未說完,內侍正準備侯旨,忽然迎臺之上傳來一陣驚呼。

“母後,母後!”

“母後,您怎麽了?”

蔣太後張太後跟一衆宮人圍坐一團,而被沈嬷嬷扶在懷中的太皇太後雙眼緊閉面色蒼白,大長公主驚呼一聲徑直往迎臺上奔去,李贏沉聲吩咐,“還不快去叫太醫!”随即也趕緊走上前去。

請太醫的請太醫,收拾東西準備轎攆的準備着,宮人們忙作一團,陸允指揮着幾名高大的侍衛将太皇太後往後殿轉移,兩宮太後并幾位長公主也趕緊跟了上去。

李贏掃了眼神色擔憂的郗薇,目光很快移回了宴上,“今日太皇太後身體抱恙,宮宴就到此為止,李順!”

“奴才在。”

“你随內事府與太常寺安排宗親官眷離宮,切不可再生事端。”

“是。”

李順一一應下,眼見着帝王轉身大步往後殿而去,他的擔憂只能咽進肚子裏,方才他離得近,就是看那琉璃杯有些不太對勁他才給換了青銅酒樽,果不其然接過來一看,琉璃杯已經裂成了幾片,而那尖尖的碎片口子上,隐隐能看見血跡。

陛下龍體受損,太皇太後這又倒下,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包紮。

李順心裏擔憂,但他此時領了命令,且皇帝的意思是讓他不要多管閑事,沒辦法,他也只得領着人先辦差去了。

太皇太後這一暈倒,皇室跟嫡支的宗親都跟着去了含章後殿,其餘宗親大臣官眷在內事處的引領下盡皆去往宣德門出宮,含章臺很快就靜了下來。

郗薇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打了個措手不及才成了這樣,雖則太皇太後更心疼大長公主,但她也是少有的對她不錯的人,眼見着他們往含章殿去,她心中擔憂不已,況且若太皇太後當真有個什麽,只怕很多事情就又要生變了。

謝昉也看出來了她的顧慮,本想安慰她幾句,但皇帝身邊的李總管已經親自過來催促了,“謝大人,宮門将阖,還請您莫要讓奴才們為難。”

他知道宮裏的規矩,伯父一家也等在那裏,雖則有許多話要說,但也只道了一句“等你回郗府,我會親自上門一趟”。

即使他不說這句,郗薇也相信他既做了選擇就不會食言,聞言鄭重點頭。

目送他跟謝大人一家離開,她本準備去往後殿看看,誰知道下了玉階剛轉過回廊,就被人攔了住。

“翁主,陛下有請。”

想起他那時候怪異的語調,郗薇的心止不住一跳。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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