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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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越宮城有一山, 名為平蕪,坐落于太液池畔東。

含章臺就建在平蕪山半山腰處, 而含章殿則是并排在含章臺後的一排宮殿, 也是依山勢而走,一面臨高臺,一面臨湖水, 樓閣環宇,游廊亭榭穿行。

李順領着郗薇繞過游廊, 轉過風池,最後停在一處漢白玉石階處, 再往上,就是整個大越宮城的最高處——摘星樓了。

“翁主, 陛下在閣樓之上, 奴才就領您到此處了。”

摘星樓非尋常人得進, 說罷,李順躬身就退到了一旁的樹影中去了。

夜風将檐牙上的風鈴吹得叮當作響。

郗薇心中發緊,她不知道李贏為何要将她叫來此處, 直覺并不是什麽好事, 但她沒有選擇的餘地。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只能将心一橫,提了裙角就往石階上去。

摘星樓自山腰而建,一共五層, 自此石階盤旋而上,可以直達最高層, 也就是平蕪山的最高處。

樓頂有星臺, 上刻山川宇宙, 而頂端用透明琉璃瓦遮蓋,站在星臺仰首,可見漫天星光。

檐牙高啄,春日的夜風還帶着些許凜冽,青绡紗幔輕舞飛揚,隐約可見一人身着玄青十二章龍紋衮服站在簾後,碧玉革帶泛着清冷的色澤,隔簾相望,整個人透着一股說不出來的清冷疏離。

郗薇不自覺攏了攏臂間的披帛,緩步上前。

聽得熟悉的腳步,李贏回過身來,帝王冕冠不知被收去了何處,只餘一只金龍冠将發尾高束。

袍袖盈風,蔽膝翻滾,面色冷峻,郗薇垂首,無比乖巧的屈膝行了一禮,“陛下萬福。”

遲遲沒有反應,她只得繼續保持屈膝行禮的姿勢,直到腿有些麻了,才聽得頭上響起了一陣輕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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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

李贏扯了扯嘴角,“你何時這麽聽話了?”

郗薇仰首,“陛下此言何意?”

李贏睨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你自個兒想想,在朕面前,除了有事相求,你何時禮行得這麽規矩了?”

他這話說得一點不客氣,看得出來是帶了怒氣的,郗薇自覺虧心,也沒有反駁,只認道:“從前是臣女不知禮儀僭越了,還請陛下寬宥。”

“寬宥?”李贏捏住她纖細的手腕,一把将她拉了起來,“衡陽,你非要如此與朕說話?”

他的鳳眸像是燃着兩簇烈火,要将人灼燒吞噬殆盡,面對他的陰陽怪氣,郗薇也有些不高興了,索性一邊用力掙開他的鐵臂一邊直言道:“陛下讓李總管将我叫到此處,就是為了說這些嗎?如果只是這些,那我沒什麽好說的,老祖宗身體不适,我也該先去看看。”

她越想甩開,他偏越箍越緊,“皇祖母為何會暈倒,你難道心裏沒點數麽?”

“你這是什麽意思?”郗薇蹙眉不解。

“你與朕會在此處,皇祖母費心不少,所以你也無需擔心,”李贏冷笑,“好了,現在該好好說說咱們之間的事了。”

“我們之間的事......”郗薇有些心虛,但她很快給自己壯了膽子,挺直了胸脯,“我們之間能有什麽事?”

李贏感覺心頭壓着的那股邪火此時正蹭蹭的往上冒着。

他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一點點逼近了她,“衡陽,你是不是遇上了什麽事情?朕說過,有什麽麻煩朕可以幫你解決。”

他想着,若她給個合适的理由,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也不是不能原諒她的過河拆橋,甚至可以試着讓步一二。

有那麽一瞬,郗薇想脫口而出,可是想起前世他那般不留情面,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說出來身份難保不像前世一般被他利用。

郗府也并非對她全然無情,她并不想再做他跟大長公主鬥争下的犧牲品,也不想介入這場與她無關的紛争,前世跟李亘的仇已經報了,這一世若能出口惡氣最好,不能的話她只想遠離他們,保護好自己。

她彎唇笑看着他,“陛下為何會這麽問?臣女能有什麽麻煩?”

指腹下的觸感是那樣細膩,李贏眉梢沾雪,“所以,你是真心......想嫁給謝子游?”

不待她回答,他俯身繼續,“年前你還滿上京追着李亘跑,據朕所知謝子游上京不過兩月,這麽短的時間,你了解他嗎?”

看她十分認真的點頭,似是十分信任,雖則李贏也知謝昉沒什麽問題,但就是因為這才讓他更加生氣,“那他了解你嗎?”

這話倒成功的将郗薇給問住了,她跟謝昉确實只見過寥寥數面,她對他的所見所聞,大多源于前世。

看她垂眸沒吭聲,李贏另一只手将她下巴挑了起來,“嗯?回答朕。”

“這重要嗎?”郗薇瞪他。

“當然重要,”他一遍一遍摩挲着她精致的下颌,目光一點點往下,“他知道你跟朕的事嗎?嗯?”

郗薇心虛地移開了目光,她确實很多事情未曾跟謝昉交代過,當初本意也不過是想借他擺脫那些人跟他協議成親罷了,沒想到他拒絕了她,卻給了她新的期待,尤其是他對妻子的态度,跟李亘比起來,讓她覺得十分的有安全感。

她向來不善隐藏,尤其是心虛的時候,纖長的睫毛總是如蝶翼一般微微輕顫着,李贏輕哧,他就知道,他們之間的事情,她如何會說與別人知曉。

郗薇郁悶至極,“不是說好事後一拍兩散,銀貨兩訖嗎?”

“銀貨兩訖?非要這麽說的話倒也不是不行,”李贏颔首,自嘲一笑,“可是難道這事兒就不存在了嗎?”

看她纖睫微閃,他松開了她的手腕,俯身靠近她,指着她的心口,“衡陽,你難道沒有一點感覺的嗎?”

感覺......

郗薇後退了一步,直覺告訴她現在有些危險。

李贏此時哪裏會準她後退,重新拽住了她的手腕,他要她給個回答。

郗薇這才看見腕上暗紅鮮紅的血跡交織着,她立馬驚呼出聲,“你的手......快放開我,你的手在流血!”

她掙紮着想去找個紗布之類的替他包紮一下,可是李贏卻誤以為她是想着要離開,這讓好不容易理智一點的他又出離憤怒了,徑直撈了她的腰将她抵在了紗幔後的星臺之上。

藕色輕紗披帛不知被遺落在了何處,槐黃半臂與豆綠抹胸掙紮間也松散了許多,而抹胸上方露出來的瑩白肌膚之上,赫然添了幾條殷殷紅痕,帶着說不出的靡麗與誘惑。

李贏伸手撫上了她泛白的小臉,一字一句,“為什麽?”

郗薇不知他為何會有此問,但是現在兩人之間離得這麽近,這讓她覺得很是不妥,她掙紮着想推開他,誰知道他卻将手肘橫了過來壓制得更緊了。

“陛下,你的手在流血。”她試着提醒他。

瑩白的臉頰上,映着幾絲血痕,鮮血并沒有讓他清醒,反而看着手心汨汨而出的鮮血,眉梢幾不可查的挑了起來,有什麽十分想要破土而出。

他此時正天人交戰,極力壓制着心中那股想狠狠發洩的暴戾。

郗薇卻以為他冷靜了下來,嘗試着推開了他的手,然後慢慢退後坐直身子準備跳下星臺,一方面是兩人離得太近,另一方面她也想找找方才掙紮間掉落的披帛,輕紗材質方便撕成條給他簡單包紮一二,她私心裏這樣能安撫一下他。

可是她坐至星臺邊上腳尖将将觸地,一股大力就将她給猛地拉了回去,她還未曾反應過來,就被他重新給壓到了星臺之上。

“不許走。”他啞聲威脅。

這星臺是一整塊丈寬的黑曜石打磨雕刻而成,摘星樓頂層本就寒涼,它更像是吸取了整層樓的寒氣,春日衣衫輕薄,衫裙也松松散落開,寒氣自後背蔓延到了心口。

那些心虛被抛諸腦後,此時郗薇也有些生氣了,一本正經板起了臉,“陛下這是何意?”

“何意?衡陽,你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李贏冷笑。

他一手撐着身子,一手去撥她胸前散亂的青絲,一字一句,“這身子朕碰過,這只手朕牽過,這唇朕深吻過......”

帶着薄繭的大掌自他所說之處一路劃過,最後頓在了那櫻唇之上,反複揉捏着。

突然他手下一重,“你竟然還想着嫁給別人,從前是李亘,如今是謝子游,你将朕置于何處?呼之則來揮之則去嗎?”

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郗薇吃痛張嘴就咬,偏偏李贏就這麽任她咬着也不收手,只目不轉瞬地盯着她,似不等到她的回答不罷休。

腮幫子有些酸還硌牙,她終是放開了他。

李贏卻不許她躲閃,拇指捏住了她的下巴,“回答朕。”

郗薇還當真不知如何回答,因為她從未設想過她跟皇帝會有什麽可能,假山洞那完全是個意外,而福寧殿那次也是因為她報恩跟有所求,壓根沒有任何其他的心思,甚至她刻意讓自己不往那邊想,因為她沒有忘記他嘲笑她自作多情的樣子。

可是現在他這又是作何?她冷笑出聲,“陛下如此這般生氣,是因為喜歡我嗎?”

李贏想說“是”,但是看着她挑釁的神情,他遲疑了一瞬。

郗薇卻輕哧出聲,“不是,你只是占有欲作祟罷了。”

“陛下富擁四海,覺得這天下萬物都是你的私有之物,可是我是人,一個有思想的活生生的人,若是因得我們有了肌膚之親,我就成了你的附庸與私物,失去選擇的權利,這對我何其殘忍?”

李贏挑眉,不客氣反問,“原來你是這樣想的?朕對你确實有很強的占有欲,但你也別看輕了朕,朕若是當真如你所言,你覺得你現在還有機會在這裏控訴?”

一句話将郗薇堵了個半,她也知他說的是事實,若他當真不給機會,她也沒什麽辦法。

李贏對她這表現還算滿意,他勉勵似的撩撥着她頸間的槐花青玉耳墜,盡量讓聲音平靜下來,語氣裏帶了絲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缱绻,“衡陽,別裝傻,給朕一個機會。”

什麽機會不言自明,郗薇的心跳得飛快,她沒想到無心插柳,開始知道大長公主打什麽算盤的她确實想過要攀附李贏來達到擺脫報複的目的,可是思前想後她還是覺得做不到,一是當時覺得跟李贏不過是露水情緣,他分明對她十分不喜,二是遇上謝昉,一切都有了轉機。

嫁給謝昉不僅能成功擺脫大長公主夫妻跟李亘,也避免了淪為他們之間争鬥的炮灰,她無所依仗,能全身而退再好不過,而謝昉人靠得住,家裏又沒有奇葩父母高堂,就算過不下去,她也自信不至于像前世李亘那般冷漠以對又不願和離,還讓她受盡搓磨。

事實上這次宮宴也驗證了她的想法,謝昉是絕對不讨厭她的,甚至在那樣的境地下,他願意站出來為她解圍,就算他是因為憐憫她撒的謊,但他也做得足夠了不是嗎?

而他為了她站出來不惜得罪李亘,斷了自己的後路,雖然他本就站到了皇帝這邊,但他明明不用那麽快暴露的不是嗎?

對她好的人從來都不多,她不會讓他們失望,就沖他這義氣,她也絕不會再回頭了,甚至她會義無反顧奔向他。

而李贏,他作為帝王,一方面以後三宮六院雨露均沾是常事,他的喜歡值幾錢?又能管多久?難道以後就要指着他的影子過活?相看兩相厭的時候他還能放她走?難道不是另一個翻版李亘?

另一方面,等她跟大長公主撇清幹系,她以後将毫無憑仗,這上京最不缺的就是家大業大的貴女,屆時她要靠取悅他而活嗎?

上輩子也不是沒上過當,及爾偕老,老使我怨,若陷入其中,豈不是從一個火坑跳進另外一個火坑?

她臉上神情變幻,李贏滿懷希望的等着她的回答,他想着從前兩人有諸多誤會,如今他既戳開了那層,兩人關系該有質的飛躍,他也不允許她再裝傻,至于後面的事情,他自然會幫她處理妥當。

可是在看見她眼神逐漸清明疏遠之後,他的神情也驟然凝了下來。

“陛下還記得答應臣女的事嗎?”

李贏将頭撇向一邊不再看她,一時間竟然不想再聽下去。

偏郗薇卻不退縮,無比認真地看着他繼續道:“都說君無戲言,陛下是天子,天子一諾千金,現在我要一個親事自主的權利,請陛下成全。”

檐角的風鈴本是叮叮當當,聽了她的話卻突然停了下來,似乎整個摘星樓都在此時靜止,只餘風聲嗚嗚咽咽。

李贏的臉倏地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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