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就算是咬,也只能咬朕一個人!◎
“衡陽姐姐, 你在上面嗎?”
章瑤站在半山白玉石階上,摘星樓頂生人勿進, 況且她向來膽小恐高, 走到這裏已經是她的極限,若不是記着郗薇的囑托,她是萬萬不敢踏上這石階的。
含章臺宮宴散場之時, 她本也準備跟着母親館陶公主去含章殿等待消息,可是郗薇臨時找到她, 說是去趟靜秀閣更衣,讓她等她片刻, 她也有心想跟郗薇一起,可是她等啊等久不見郗薇回來, 于是便找去了靜秀閣。
可誰知道靜秀閣空無一人, 宮人們說壓根沒見衡陽翁主來過, 她以為受了捉弄,便徑直跟去了後殿,誰知道後殿幾乎所有人都在, 獨獨不見郗薇, 她特意問了母親館陶公主,也說郗薇沒有過來。
她有些擔心,于是又重新找了出來,含章臺在高處,空曠得很, 能藏人的的地方沒幾處,她都找遍了, 可是仍舊沒有看到郗薇的身影。
就只差這最後一處, 只可惜她太過害怕, 只敢站在半高石階張望着。
摘星樓檐牙高啄,盡管外間懸着一串串的彩色宮燈,但裏面青绡紗幔漫天,壓根不能直視,因為那最高之處是只有帝王跟欽天監正才能踏入,即使貴如章瑤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久久沒有聽見回應,想來郗薇不在此處,她失望地轉身,準備離開此處。
将将邁下兩階,卻突然聽見樓上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阿瑤嗎?你先上來。”
章瑤心中一喜,這聲音不是郗薇是誰?盡管心中害怕,她還是閉眼摸着爬了上去。
“衡陽姐姐,你這是怎麽回事?”
她身上衫裙殘破便罷了,上面似還隐隐有血跡,章瑤心中既擔心又好奇,忍不住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郗薇看了眼重重輕紗薄绡深處,方才整理衣衫的時候,她已經準備好了說辭。
“阿瑤,我跟你說件事,你可千萬別說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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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薇難得用這種口氣說話,章瑤一心想在她面前好好表現,聞言趕緊拍着胸脯發誓,“衡陽姐姐你放心,我保證誰問都不說。”
看她眼神堅定,郗薇心中愧疚一閃而過。
“我月信向來不準,方才竟然來葵水了,本是準備找宮人準備月事帶的,可是因得老祖宗出了事,宮女們都去了後殿忙着,我沒辦法就着急忙慌的躲來了此處,誰知道走得急不小心摔了一跤,手腳都給磕破皮了,還好你過了來。”
“啊?那你沒事兒吧?”章瑤擔心道:“我看你嘴角也破了,流這麽多血,該是傷得有多重?不行,我得去找太醫來。”
說罷,她就準備去找人,郗薇一把拉住了她,臉有些熱,“別,大多都不是傷口的血,只是破了些皮,不礙事的,你別驚動別人。”
章瑤今年十五,也已經來過月事了,她突然想明白了那時候郗薇為何要去靜秀閣更衣了,原是如此,宮裏人多眼雜,這種事情傳出去總是不美的,她十分上道,“我明白了,衡陽姐姐,我不會告訴別人,你把我叫過來,是要我幫什麽忙嗎?”
郗薇就知道,章瑤雖然膽小單純,但是卻并不笨,有些事情還十分體貼,很會以己度人。
“有件事确實需要你的幫助,”她指了指衣襟上的血跡,“我總不能就這樣出去見人,你幫我想辦法弄一身整潔的衣裳過來,如何?”
看她這身确實不叫話,裙角都被磕破了,章瑤心一軟就答應了,她想着一定要給衡陽姐姐找身合适的衣裳,于是再三保證之後扭頭就下了摘星樓去辦事了。
耳聽着腳步聲漸行漸悄,郗薇強打的精神瞬間垮了,雙肩一耷拉就差點沒往地上墜,好在有人眼疾手快大掌一伸扶住了。
曾經令人安心的氣息此時卻只剩下了壓迫,郗薇徑直掙開了他,直接癱坐在了金絲楠木的地板之上。
李贏身上有傷,她一甩他手上就落了空,這讓他有些不适,加之想起方才她直接将他推入了紗幔後藏起來,心中那股氣莫名的又上了來,嘴上就有些帶刺,“真是個沒良心的小騙子。”
還有心情跟她鬥嘴,想來方才的事兒是準備就這麽輕飄飄的接過了?人在屋檐下,還是得知道分寸适當低頭的,但是讓她小意款款,那也是不可能。
她眼睫微擡,一點不吝啬地翻了個白眼,“我何時騙人了?”
看她不承認,他輕哧一聲毫不留情的拆穿,“你來沒來葵水朕難道不知道?”
此言一出,室內頃刻安靜下來,郗薇的臉由白轉紅又重新變得蒼白,他當然知道,方才都差不多算坦誠相見了。
李贏也有些懊惱,既懊惱失了分寸,又懊惱在她面前竟然開始小心翼翼,更懊惱哪壺不開提哪壺,這讓向來自傲的他簡直難受極了。
郗薇觑了眼身上略顯狼狽的衫裙,“嗯,不然呢?難道陛下想讓我實話實說嗎?我是無所謂的,就是只怕會污了陛下一世英名。”
她特意将“英名”二字咬得極重,李贏哪裏聽不出來她口中的嘲諷之意,方才的事情确實是他一時失去了理智,他亦有心想彌補一二,“你讓章瑤去給你找衣裳,可是現在宮人都圍去了含章殿,只怕不好找,朕去喚陸允。”
章瑤雖然是館陶公主的女兒,可是此時大家都圍着太皇太後,宮人們忙碌得緊,只怕無暇顧及,不知得等到什麽時候。
他是皇帝,郗薇也不想跟他硬碰硬,只能沉默以對。
李贏見此,心知她還在為方才的事情生氣,這小沒良心的該是吃軟不吃硬,于是繞過紗幔往門口走,因為方才腳背被砸傷了,走路不是十分順暢,他強拖着踮腳去喚人。
郗薇也不想欠他人情,看他這樣,她拉住了他,“不用了,我等得,陛下還是先去看看傷吧。”
讓章瑤幫她拿換的衣裳,不僅僅是為了換下這一身狼狽,也算是給她自己找個證人,無緣無故在宮中消失這麽久,總是惹人生疑的,況且還是跟皇帝一起,為了順利跟謝昉成親,她現在得格外注意聲名。
手上觸感是那麽的柔軟沁涼,李贏挑眉,故意沒有将目光鎖在手臂相接處,她也不是像她說得那樣讨厭他生他的氣吧,不然也不會還關心他的傷。
這傷口雖然痛,但也挨得不冤,心中突然浮出了絲淡淡的喜悅,他就這麽任她扶着,行至白玉石階之前。
不過一聲口哨,陸允頃刻出現在了石階下面,方才摘星樓內的聲音他是隐隐聽見的,此時并不敢擡頭,只單腿跪下等候吩咐。
李贏還未曾開口,郗薇就搶先道:“陛下受傷了,你快帶他去看看。”
陸允心中一驚,方才那聲音奇怪,他就猜到要出事,果不其然。
肩頸處的傷口火辣辣的,腳背腫得老高,動一下都疼,确實該先去處理一下,而且再跟她待下去,萬一她又提那承諾的事怎麽辦?答應是不可能答應的,李贏索性從善如流,跟着陸允先回福寧殿。
眼見着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郗薇可算長舒了一口氣。
福寧殿。
內殿裏只皇帝一人,時不時能聽見一兩聲抽氣聲。
李順跟陸允随侍在簾後,兩人一陣推推擠擠,最終還是李順拗不過,掀了錦簾先進去。
“陛下,要不奴才還是去把沈太醫叫來?您這......”
被帝王一瞪,他只得立馬住嘴不敢再言,只是苦着一張臉,忍不住十分擔心。
李贏一邊自個兒抹着藥,一邊道:“嘴巴給朕放嚴實些,漏了風聲提頭來見。”
這是自然,皇帝龍體受損,這事兒若是聲張出來,就不是小事兒了,李順趕緊保證,“奴才一定把這張嘴給縫起來。陛下,要不還是奴才來吧,您這......像傷着筋骨了。”
開始還不覺着,此時右腳已經整個的有些麻木了,若是拖久了被人看出來倒還麻煩,李贏點頭,算是默認。
李順心中一喜,趕緊跟陸允兩人撸起袖子搬了張小杌子過來,拿了紗布沾着藥水小心翼翼的給皇帝清理,然後再擦着活血化瘀的藥膏,将藥油烘了覆在腳背上。
李贏指腹輕觸在肩頸的咬痕處,這口可真深,她是當真一點情面也不留。
若是換成謝昉,他也會下嘴這麽狠嗎?
這樣一想,他氣得一拍扶手站了起來:朕不許他們有任何肌膚接觸,就算是咬,也只能咬朕一個人!
誰知道還沒站穩,左手掌跟右腳就傳來鑽心嗜骨之痛,他忍不住痛“嘶”出聲。
李順跟陸允趕緊攙扶住了,“陛下,當心。”
很好,剛敷上的藥油算是白弄了,沒辦法,李順只得重新烘過。
陸允看不下去,有心提醒道:“陛下,這傷筋動骨一百日,您雖沒那麽嚴重,但這幾日也當好生靜養着,不然這足弓疼痛可能會拖上許久。”
這事兒李贏自然是心中有數,他睨了眼他倆,“你倆的賬,也是時候該好好算算了,那章瑤如何過得摘星樓?”
李順跟陸允心頭一凜,就知道,這事兒遲早得被發現,兩人“撲通”一聲齊齊跪了下來。
“陛下,這......這都是奴才的主意。”
差事可以沒辦好,但陛下最忌撒謊,說實話還有條活路,李順把眼一閉将心一橫。
“是奴才聽着聲兒不太對,您是九五至尊,又絕頂聰明,性子向來矜傲,今日在含章臺就就就硬生生把琉璃杯給捏了個碎,偏翁主也不知您的心思,她又向來也不是個擅長察言觀色的,奴才們擔心會鬧出什麽不可收拾的場面,屆時徒惹後悔,所以才放縱章家小姐上了來。”
李順打小就是李贏的伴當,對于帝王的脾性是把準了脈的,別看皇帝嘴上不說,但是這樁樁件件,分明是對衡陽翁主不一般的。
他從來都是天之驕子,一切對他來說都是唾手可得,也從未花過心思在這情情愛愛之上,這忽然在衡陽翁主這裏吃了大癟,做出來的事情就難免會失了理智,等事後再想起來,難保不會後悔什麽的。
李順還是第一次見他這失去分寸的模樣,這不更表示衡陽翁主的不同麽?若真放任事情發展不管,這好不容易鐵樹開花,就這麽凋謝豈不可惜?
他跪地伏身,“奴才有罪,請陛下責罰。”
陸允也雙膝跪了下來,“屬下失職,請陛下責罰。”
看着并排跪着的兩人,李贏沒有說話,他倆跟了他多年,對他自然是足夠了解的,但從前他心思向來不外露,倒沒想到這事兒在旁人看來已經如此明晃晃了,偏她卻絲毫不知。
也或許不是不知,而是不想知。
“衣裳送過去了麽?”李贏問。
“回陛下,奴才找了個含章殿的婢女,已經送過去了,章家小姐心思單純,并未多想。”
“嗯。”
殿內一時靜了下來,往常的福寧殿,是寧靜祥和的,可是今日,空氣裏卻似飄着羽毛,惹得人心裏癢癢又煩躁。
“你們說謝昉哪裏好?”
李順一邊上藥,一邊偷偷打量着皇帝的臉色,沒敢說。
李贏沒好氣,“有話就說。”
李順一把将皇帝的腳給捧了住,“陛下,奴才有個請求,若是奴才說了您能不治奴才的罪麽?”
李贏涼涼一刮,李順趕緊道:“哎呀陛下,在奴才眼裏,謝公子雖是芝蘭玉樹,但跟您是萬萬不能相提并論的,只是或許在衡陽翁主看來,您是九五之尊,會不會太......”
他将手舉高,比劃着,聲音低了些,“奴才的意思是,衡陽翁主雖然身份尊貴,可是跟您九五之尊也是沒得比的,您說她會不會覺得您太......太高不可攀了......”
會是這樣?想起郗薇下嘴的狠樣兒,李贏一撣這奴才的腦袋,他也是氣糊塗了,竟然問起他來。
眼看皇帝不再做聲,李順跟陸允只得面面相觑。
李贏攤開手心,幾道琉璃碎片紮的口子觸目驚心,想起她說的話,他一把捏了緊。
之前因得太過盛怒,許多事情來不及細細琢磨,但現在想來,郗薇跟謝昉之間是有問題的。
謝昉上京分明沒有多久,兩人壓根沒接觸幾次,怎麽就情比金堅了?
他不信郗薇若是有喜歡的人,還會跟他玩什麽交易,這裏面是不是有什麽他忽略了的事情?
手心的疼痛清晰無比,他猛地睜開了眼睛,神色懊惱。
或許李順有一句說對了,他跟謝昉确實不同,謝昉軒軒若朝霞舉,她喜歡溫柔一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