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那陛下呢?◎
含章殿。
宮人太醫們忙碌了好一通, 太皇太後終于醒了過來,但是因着她剛醒, 身子還不是十分利索, 太醫建議先不要妄動,于是一宮人都還在這含章殿守着。
殿內熏香都停了,兩宮太後并館陶公主跟安樂公主帶頭在大殿為太皇太後祈福誦經, 而內殿只留了大長公主跟沈嬷嬷貼身伺候。
“叫她們都別念了,一個個年紀也不小了, 熬不住,讓她們早點回去歇着吧。”
沈嬷嬷看了眼兀自按着眉心的太皇太後, 趕緊低聲應下,轉身出去通知了。
內殿一時只剩下了母女二人, 大長公主将禦寝天鵝絨軟枕靠在榻邊, 親自将母親攙了起來, 語帶嗔怪,“母後,您可吓死阿令了。”
太皇太後如幼時般淺笑着戳了戳她的額頭, “你可算也有知道怕的時候了。”
“別擔心, 就是為了你跟衡陽,哀家身子也還能再撐段時日。”
聽聞此語,大長公主臉色一窒,“您可別提她,我要被她給氣死了, 這丫頭現在是眼裏心裏都沒我這個做母親的了,但凡她能想着我跟她父親分毫, 今日也不會做出這種事情。”
太皇太後拉了她的手, 勸道:“阿令, 依哀家看,這孩子正是心裏有你們,才這樣做的。她早就跟哀家說了不喜歡亘兒了,你又何苦非要将他們拉在一塊兒?”
“那母後您為何又非要将她跟李贏那小子拉一塊兒?甚至不惜用裝昏倒這種戲碼來拒絕回應賜婚。”
“哀家還不是為了你!”太皇太後捂着心口,“這幾年你跟皇帝愈發水火不容了,若不是哀家苦心維系着,你日子能有這麽舒坦?哀家真是不明白了,衡陽若嫁給皇帝,以後生的孩子也是你的血脈,母族為他護航,這大越的江山遲早得交到他手上,你何苦非要跟臨江王府綁在一塊兒?”
大長公主冷笑,“母後,您總覺得是我任性,可您想過沒有那蔣環母子會準我的孩子做皇後麽?或者說會讓她一直做皇後麽?您不會不知道那她那侄女兒蔣菀也跟着進京了吧?再說了本就是我們家的東西,還要讓我去跟他們母子讨要,看他們母子臉色,打死我也是做不到的。”
臨江王府就不同了,他們仰仗她的勢力,以後也是她的傀儡,只有這樣,這大越的江山才會重新回到她的手上。
“阿令,蔣氏與你從來都不同。”太皇太後嘆息一聲,大長公主被寵壞了,讓她放下驕傲等于讓她去死,可是這是一個母親萬萬不能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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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确實知道她們之間的陳年宿怨,但照她看來前塵往事在蔣環那裏早就過去了,反倒是她這女兒還念念不忘。
她所想也不過是一家人好好相處罷了,大長公主若能放下對權勢的執念,甘心伏小做低,就沖着她們的擁立之功,待她離世之後,還有郗薇這個紐帶,若是誕下一兒半女,就算不能繼承大位,看在兒孫輩的面子上,怎麽也能保她榮華富貴一生了。
硬要要求只會激起她的逆反心理,太皇太後蹙眉捂着胸口,“阿令,你就當是母後求你不行麽?你說他們母子不會同意,哀家看着皇帝跟衡陽分明就是有戲的,你們兩府商量好了請婚,半路殺出個謝昉,按理說他若是直接順勢将這婚賜下去,還能打你們兩府的臉,蔣氏就是這個意思,皇帝卻把這事兒按了下來,阿令,哀家看着這倆孩子有戲。”
“有戲?”大長公主氣急敗壞,“一個是蔣環跟李晟的兒子,一個是柳詩情養的女兒,您讓我眼睜睜看着他們在一起?”
“哀家就知道,你介意從前的事情,打心裏不能接受衡陽,可是她畢竟是你跟太傅的親生女兒。”
“那又如何?我供她吃供她穿,給她求封號與地位,若是沒有我,她還不知道在哪個地方讨生活,我對她也算是仁至義盡,她不思回報也就罷了,反而還反咬一口,您說說這跟柳詩情又有何分別?”
“你!阿令,孩子不是這樣養的,真心才能換真心,她是人,不是你的工具。”
自己母後苦口婆心,她當然知道她是為她好,但她此時在氣頭上,哪裏聽得進去,話專撿難聽的說,“母後現在知道教訓我了,那您當初呢?可不是也把我當成工具去讨父皇歡心?您教訓我之前,怎麽不想想若不是您當初不能再生,您還會把我當成唯一麽?”
太皇太後一巴掌下去,随即捂着胸口,對于她說的這番話,一時也找不到可以反駁的,但整個人還是氣得不行。
她越想越生氣,心口驟然收緊,整個人都蜷縮起來,這一次卻不是裝的了,她是當真心疾發作了。
沈嬷嬷趕緊去喚太醫,大長公主也有些吓到,她再任性,那也是打小疼愛她的母親,她緊緊抓着她的手,聲淚俱下地喚着“母後”。
因為之前太皇太後下了吩咐,囑托衆人不必在此誦經祈福,兩宮太後便領着宮人們各自回宮了,而館陶安樂兩位公主也去了偏殿歇息,郗薇跟章瑤回到含章殿的時候,只剩下了晉陽公主等一衆小輩守在殿外。
郗薇跟章瑤姍姍來遲,尤其是郗薇還換了身衣裳,晉陽公主将她們攔在了門口。
“老祖宗向來偏疼你,她老人家出了事,你卻不知瞎逛去了何處,啧啧,衡陽,真有你的。”
郗薇知道晉陽公主對她多多少少是有些意見的,上次在校場她甚至跟郗素問聯手想讓她出大醜,但這并不影響兩人一直以來表面上還是客客氣氣和和樂樂的,這也是大家作為親戚的默契,怎麽現在她突然又不裝了?
章瑤觑了眼周圍的人議論紛紛,小聲替郗薇分辨,“晉陽姐姐,是這樣的,衡陽姐姐出了點意外,去了靜秀閣一趟換衣裳,所以過來就晚了些。”
晉陽公主平日裏沒少看不起章瑤,看她竟然還敢幫人說話,一聽樂了,“哦?好好的參加個宴會換什麽衣裳?阿瑤,你可全程看着?可別被人騙了還幫人說話打頭陣呢。”
她将頭一偏,看向郗薇,“她今日在宴上可是大出風頭,往日的臨江王就也罷了,連小謝大人也跟着求娶,咱們衡陽本事大着呢,說不得人家又是偷溜背後不知道勾/搭誰去了呢?”
章瑤膽小怯懦,平日裏小姐妹們說什麽她也不甚在意,很多時候忍下去也就罷了,可今日聽晉陽這樣說,想起郗薇的話,她忽然鼓起了勇氣氣哼哼去争辯。
“晉陽姐姐,事關衡陽姐姐的清譽,話可不能亂說,方才我跟衡陽姐姐準備過來的時候,因為擔心老祖宗所以走得急了些,她不小心摔了一跤,裙角都給跌破了,這才去靜秀閣換的衣裳,我可是一直跟她一起的,她騙沒騙我我不知道?”
她難得一口氣說長話這麽順溜,說完整個人都輕快了不少,還偷偷朝郗薇眨了下眼睛,郗薇眼睫微彎回了她一個贊許的眼神。
晉陽公主沒想到小啞巴竟然說話這麽順了,沒好找到話反駁不說,還被反堵了一口,一時間胸口像憋了團大氣也沒處發,只得冷哼了一聲。
倒是徐壽安奇怪道:“咦,我們明明看你中途還過來含章殿神神秘秘找人,怎麽你們又是一直在一處了?阿瑤,撒謊可不是個好習慣。”
章瑤小臉刷的泛白,氣勢一下子就慫了下來,晉陽公主見此,嘚瑟的圍着她倆轉了個圈,上下打量道:“就是,你說你們一直在一處,明明就不是,為什麽要替她撒謊掩蓋?是不是這裏面有什麽見不得人的龌龊事?”
徐壽安見晉陽公主反應了過來,又成功将腦袋隐了回去。
“沒......”章瑤擺手,情感上她當然相信郗薇,不然也不會站出來幫她說話,可是她也确确實實撒了謊,她們并沒有時時在一處,此處人多眼雜,總不能當衆說出來郗薇是來葵水将衣裙弄了髒吧,一時間她很是為難,說話也底氣不足了。
大殿內突然傳出一聲輕哧。
“你笑什麽?”晉陽公主沒好氣将目光轉了過去。
兩人鬥法次數也不少了,郗薇也不虛她,“晉陽,你擱這兒升堂呢?老祖宗身體抱恙,大家祈福的祈福誦經的誦經,就你有空将我攔着找我的不痛快。”
“我裙角磕破了,阿瑤喚宮婢為我找衣裳久久未回,我以為出了岔子就自個兒出去找了,她回去沒見到我人找出來不很正常?倒是你們一個個的恨不得拿鏡子一一比對着找我錯漏,是想說什麽?老祖宗都這樣了,我難道還能出去幹個什麽?”
她一番話說得理直氣壯,晉陽她們一時沒找到錯漏只得仔細聽着,郗薇繼續道:“宴罷誰沒出宮不是很明顯麽?你們倒是看看都有誰?退一萬步說,這宮裏能有什麽人讓我半夜去私會的?”
她的眼神似笑非笑的看了眼瑟縮在姐姐徐壽寧後面的徐壽安,眼帶不屑,若不是不想給謝昉留下不好的印象,就把李贏拖出來,吓死這倆。
宮宴畢,為了發生什麽意外參加宮宴的臣子都是要在固定時間經宣德門出宮的,尤其是男子,就連郗太傅這種都不例外,這殿中剩的都是走得較近的嫡支,并且只有女性,她确實無法去私會誰。
晉陽公主跟徐壽安心中很是不平,從前臨江王對郗薇愛答不理的他們心中爽快,可是沒想到不過一兩個月,他的态度就轉變得這麽快,甚至不知何時連才上京的謝昉也給勾搭上了,沒使什麽手段她們才不信,必須揭穿她的真面目,所以才有了今日這一出。
偏偏這會兒似被郗薇看穿,她句句反問倒顯得她倆像搬弄是非似的,徐壽安想再說,卻被姐姐徐壽寧給拉了住了,晉陽公主氣不過,索性擋在殿門口,反正就是不讓開。
幾人在含章殿外對峙着,宮婢們不敢上前,只能小心翼翼候在一旁等待差遣。
“母後!傳太醫,快去再傳陳太醫!”
突然,內殿傳來一聲尖叫,郗薇一耳朵就聽出來了這是大長公主的聲音,擔心太皇太後有什麽不測,她再顧不得跟晉陽打嘴仗了,一把推開了她們幾個,徑直往內殿奔去。
晉陽公主跟徐壽安姐妹也反應過來了,趕緊跟着她們往裏間去,可惜卻被沈嬷嬷攔在了外間,“公主,翁主,先等等吧,太皇太後現在不宜探望,諸位在外間等消息便可。”
說罷,沈嬷嬷又吩咐宮人立馬去通知皇帝跟兩宮太後,只怕太皇太後要不好了,宮人們得了令頃刻分作幾波去辦事,整個含章殿都有些慌亂起來。
看沈嬷嬷神色倉皇,晉陽公主幾個也不敢造次了,只得聽話的等在外間。
郗薇此時後悔極了,聽李贏的口氣,她還以為太皇太後是裝暈,沒想到竟然就成了這個樣子,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該去摘星樓同李贏糾纏,應該一早就過來的。
前世上元節太皇太後給她賜婚沒多久就薨逝了,她本以為這世老人家已經平安到了二月,看她身子骨還算硬朗以為能挺過去一段時日了,倒沒想到今日就發了病。
她越想越後悔,連着兩世,真心對她好的人不多,盡管也有私心,但太皇太後竟是最為她着想的一個,一度是她的依傍。
眼淚霎時包在了眼眶裏搖搖欲墜,她忍不住猜測着是不是因為今日她自作主張惹她生氣了的緣故?若是當真如此,她真是......
陳太醫并一衆太醫院丞本在側殿熬藥與讨論治療方法,聽得傳喚來得很快。安樂公主跟館陶公主就歇在側殿,也很快的就過了來,殿門“吱呀”一聲打開,太醫們很快地進了去,又立馬關了上。
郗薇只能看見內殿裏忙碌的人影以及聽見大長公主盡量壓抑着的抽泣。
看這樣子太皇太後是真的不好了。
兩宮太後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夜半了,晉陽公主眼看着張太後過來,幾步撲在她懷裏撒嬌哭訴,張太後替她順着背,一聲聲安慰着。
徐壽安姐妹有安樂公主,章瑤有館陶公主,就連新城公主,也能得到張太後照拂一二,只有她,像是一個多餘的人。
太醫們商量好了之後決定為太皇太後針灸,閑雜人等都退了出來,大長公主也不例外。
她在看見郗薇潮濕的眼眶時愣了愣,随即徑直移開了目光,母女倆心照不宣的誰都沒有先說一句話。
殿內的氣氛讓人頗為難受,郗薇一個人出來坐在外間廊下透透氣,誰知道含章殿本來就地勢偏高,清晨風大,吹得人涼飕飕的,她正準備重新進去,卻不曾想肩上突然被人搭了件鬥篷。
“可別仗着年輕,就不把身體當回事。”
郗薇回身,就看見大長公主站在身後,自她的角度,只能看見她微揚的下巴。
肩上的藏藍錦貂祥雲纏枝牡丹紋鬥篷,一看就是大長公主的東西,自打她重生回來,母女倆不是吵架就是冷戰,她幾乎已經忘了兩人上次好好說話是什麽時候了,尤其昨日,她還在拆他們精心搭好的臺。
郗薇攏了攏肩上的鬥篷,對于大長公主,盡管前世她對她那樣決絕,但她對她從來說不上恨,不過若讓她因為這一點小恩惠就重新貼上去,那是怎麽也不可能的了。
她不過随手一扯,就将肩上的鬥篷取了下來,抱在手側,“母親,裏面情況如何了?”
若是從前,只怕她早就蹦了上來撒嬌,好似自年底那次宮宴開始,她就跟他們疏遠了許多。
大長公主淩厲的眼神自鬥篷上掃過,最後定在了那張年輕姣美的臉上,多少次她都懷疑這到底是不是她親生的女兒。
顧盼生輝的杏眼,精致的瓊鼻,仔細看,她确實跟她那英俊的夫君長得很像,至于她自己,壓根對自己的長相沒有一個明确的記憶,可是不管是郗太傅還是身邊的人都在一遍遍的說着她們的相似。
其他人或許會騙她,可是自個兒母後總不會吧?太皇太後可也是無意間這麽說過的,她情不自禁撫上了自己的臉頰。
“母親?母親?”看她想什麽似入了神,郗薇忍不住喚她。
大長公主自沉思中回過神來,“無事,大醫院的太醫基本都在這兒了,你外祖母吉人天相,自有諸神庇佑長命百歲。”
這可能是兩人現在唯一的共識了,一時間郗薇沉默了下來,沒有再接話。
“衡陽,跟我說說你小時候的事吧,我想聽聽。”大長公主突然逼近,眼神有些不自在。
郗薇詫異,從前別說主動讓她說小時候的事情,就是無意間提起也會讓這位身份高貴的大長公主頃刻變得震怒,整個郗府都盡量避免提起這件事情,怎麽今日她竟然主動開口詢問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母親想聽什麽呢?”她抿唇,一時間竟然不知該從何開口。
大長公主本也不是真的想聽,如此說不過是聽了太皇太後的話為了找個話題緩解一下母女倆這段日子以來的矛盾,她随手攀折下一片木槿葉子放在掌心,“我聽亘兒說他找到你的時候,那希長生竟然準備将你賣掉......”
看她欲言又止,郗薇扯了扯嘴角,“母親想說什麽?”
大長公主向來不喜歡拐彎抹角,今日這還是第一次,難免很是不适,被個小輩語帶嘲諷,她也繃不住了,直言道:“衡陽,你的身份地位皆是我賜予你的,若不是我跟李亘,你還不知道會吃多少苦。”
她越說越氣,“你卻連感恩都不曾,當着衆人拆我臺,氣得太皇太後舊疾複發,如此忤逆不孝,你若還有良心,就去宮門口跪着忏悔,說你一時沖動後悔了,請求重續兩府的婚事,說不得太皇太後心情一好,就醒了過來,你的罪孽也輕一些。”
呵,就知道,向來高高在上的大長公主,怎麽可能纡尊降貴打聽她之前的事情,原是在這兒等着,好在她也沒抱什麽希望。
“母親或許忘了件事,我的身份地位不是來自于您,而是陛下,”她将手中的藏青披風散開後仔細為大長公主系上,“雷霆雨露,皆賴君恩,我想您亦如是。”
話一說完,她成功的看見大長公主變了臉色。
眼見着她即将盛怒,擡手就是一巴掌揮下來,這一次郗薇沒再容忍,而是伸手輕飄飄就将她的手給捉了住。
微笑着放了下來,慢條斯理替她拂了拂鬥篷上的灰塵,方頭也不回往含章殿去。
眼見着她的背影漸行漸遠,大長公主的護甲在廊庑的朱紅刷漆大柱上恨恨的劃過,她向來覺得皇家就是她的私物,皇帝亦是她的傀儡,偏偏現在的天勝帝一點不受控制,甚至短短三年就已然有了與她跟左相分庭抗禮的實力。
郗薇那話簡直紮到了她的心肺,尖尖寶藍色護甲因為太過用力就這麽生生被折斷。
含章殿廊腰缦回,重重花牆在春日開得正好。
郗薇轉過回廊就往後殿去了,不曾想重重花牆之後,一人站在厚樸樹下,寬肩削背,革腰筆挺,不是天勝帝李贏是誰,只見他負手而立,像是已經站了許久。
陸允跟李順早在聽見人聲的時候就已經噤聲,此時聽得腳步聲遠了,看皇帝并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兩人只等躬身候在一旁默默等着。
“我聽亘兒說他找到你的時候,那希長生竟然準備将你賣掉......”
“衡陽,你的身份地位皆是我賜予你的,若不是我跟李亘,你還不知道會吃多少苦。”
......
大長公主就是如此對待她的嗎?宮內人多口雜尚且如此,在大長公主府更是可見一斑,李贏沉吟,難怪她近日變得如此奇怪,昨日求婚那事分明就是她有心擡杠,莫非她跟謝昉原因在此?
“陸允。”
“屬下在。”
“朕要她近幾個月出門的情報,事無巨細。”
這個“她”是誰很是明顯,陸允跟李順對視一眼,即刻下去吩咐人辦事。
皇帝手腳都有傷,雖則隐蔽,到底出行略有不便,為了不讓旁人看出來,李順趕緊上前半攙了他往後殿去。
經過一夜的折騰,終于在旭日初升之時,太皇太後醒了。
醒了的她立刻下了兩道懿旨。
其一,表明身體沒有大礙,不過老樣子,各宗親王室無需擔憂,亦無需齋戒誦經祈福,各回各家就好。
其二,表明要立刻搬回慈寧宮,而衡陽翁主恭柔謙順,着留在慈寧宮侍疾。
懿旨一下,衆人心中都忍不住嘀咕,沒有提皇帝跟兩宮太後,也沒有将大長公主幾個姐妹留下來,倒是留了個孫輩兒,昨日宮宴的事情也沒個下文和結果,太皇太後此舉莫不是有什麽深意?
貴人們的心思,可以猜但沒必要說出來,大家領着家人紛紛出宮去,就連大長公主也不例外,難得熱鬧起來的含章殿很快就又歸于沉寂。
慈寧宮。
郗薇随着沈嬷嬷将太皇太後安置好之後,因得她要在宮中住上一段時日,于是便準備去東暖閣收拾一番,誰知道卻被太皇太後拉了住。
沈嬷嬷是知道祖孫倆有話要說的,領着宮人侍婢們輕手輕腳将門帶上退至了外廂。
寝殿內一時間只剩下了祖孫倆,看太皇太後目光深深地望着自己,郗薇有種被看穿的尴尬,“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衡陽任性不孝,請老祖宗責罰。”
太皇太後半靠在床榻上,耷拉下眼皮擺了擺手,“不是你任性,是你母親任性,人心不足,哀家分得清楚。”
聽得這句,郗薇心中略略一寬,随即又聽她蒼老的聲音繼續,“但哀家想聽你說句實話,衡陽,你是真心喜歡那謝昉的嗎?哀家看着也未必,你為何挑中了他?”
郗薇心頭一跳,張口想否認,“老祖宗......”
太皇太後眼神犀利,“別撒謊,衡陽,哀家是過來人,你騙不過哀家,雖說謝昉無論是出身還是才華,都堪堪與你相配,但是人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看着太皇太後鬓間的白發,眉間的皺紋,這該是一個很慈祥的老人吧?
郗薇有一種沖動,想将一切都和盤托出,但最後她還是多了個心眼,有所保留,她疼愛她,是因為她是大長公主的女兒,如果不是,很難想象她會怎麽對她。
“老祖宗,我不喜歡李亘,從前他明知道我喜歡他,對我若即若離不說,還跟五妹不清不楚的,人品可見惡劣,母親非要讓我嫁給他,我是再也不願的。”
“我确實跟謝子游不過幾次接觸,他也确實是受我所托才站出來的,但我是真心中意他,沒有感情又如何?那麽多盲婚啞嫁都過來了,我相信我們開始得不錯,以後也會越來越好的,退一萬步說,他有君子之風,就算不好,我以後也能全身而退。”
太皇太後這麽多年深宮浮沉,分得清楚什麽是真話什麽是假話,關于這一點,她實話實說了。
“原來你是這麽想的?衡陽,你不覺得你太悲觀?”太皇太後摸了摸她鴉羽般的鬓發,似有意似無意瞄了窗臺,“上京這麽多好男兒,你母親替你挑的你不中意,那哀家替你挑的呢?”
“老祖宗......”郗薇不解。
太皇太後可不會給她裝傻的機會,直直問道:“那陛下呢?”
郗薇沒想到她會這麽直白的說出來,難怪特意将她留在宮裏,為了讓太皇太後死心,也為了跟謝昉的事情能夠順利,她毫不猶豫道:“陛下乾綱獨斷,天下萬事萬物皆在他心,而我所求不過一生一世一雙人罷了,您看我這性子,适合在深宮麽?”
雖是反問,但誰都聽得出來就是否定,不說大長公主跟皇帝的關系,就她自己,眼裏容不得沙子,做事也不愛收斂,不合心意便要離開,只怕皇帝跟皇宮從來就不在她的選項裏面。
太皇太後忍不住長嘆了一口氣,她一直抱着一個老人最樸素的心願,沒想到倒不如沈嬷嬷看得清楚。
不過她在深宮久經沉浮,怎麽可能輕易就被打倒,奈何不了大長公主,對郗薇她還是有辦法的。
她沉了臉,既是說給郗薇,也是說給自己,“适不适合不重要,有時候得看需不需要,人不能只為自己而活,況且不試過就說不适合,豈不是有失客觀?”
這是敲打嗎?不僅不給她說話的機會,也不給個明确的答複,她心中一沉,想再問問賜婚的事情,誰知道太皇太後捏了捏眉心。
“你年紀輕,昨夜受了驚吓,又一夜未眠,許多事情或許未曾思慮妥當,哀家再給你幾日想想清楚,你先下去休息休息吧,哀家也累了。”
郗薇想再問問,卻見太皇太後徑直仰倒在了貴妃榻上閉目養神,沈嬷嬷已經兀自放下了紗簾。
她無法只得先下去了。
她剛走不久,就有宮婢掀簾進了來,低聲道:“主子,陛下來了。”
“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她又補充了一句,“陛下似乎臉色不好。”
主仆倆多年默契,只這一句太皇太後便懂了她的意思,方才她就覺得窗臺後的空氣有些不對勁。
“阿沈,你親自去,就說哀家身體不适,已經小睡了,請陛下在東暖閣稍等片刻。”
東暖閣?衡陽翁主不是才去了那邊休息?太皇太後這意思......難道還沒死心?
沈嬷嬷不敢說話,只得躬身退下去辦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