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朕雖然舍不得你,朕帶傷給你寫。◎
慈寧宮, 東暖閣。
宮人侍婢次第跪下,又全部噤聲退了下去。
李贏一步一步自廊庑往前, 也不知是因為腳傷還是什麽, 他并不如從前那般大步流星,反而一步一頓。
“我覺得這就像是我吃藕粉丸子一樣,您可能是因為第一次接觸男女那事兒受了些影響, 但其實我們可以當完全沒有這回事,還跟從前一樣君臣相處的。”
“你是女子, 第一次對你來說才是很重要吧,為什麽你可以當完全沒有這回事?”
“因為我不是第一次啊。”
“所以陛下, 那晚的事情,您真的不用有任何負擔。”
“陛下乾綱獨斷, 天下萬事萬物皆在他心, 而我所求不過一生一世一雙人罷了, 您看我這性子,适合在深宮麽?”
......
皇帝心中孕着說不出的憤怒,恨不得立馬沖到那小沒良心的面前, 質問她如何連問一聲都不曾就給他下了論斷, 可他又擔心聽見更刺激人的話,他若再如摘星樓那般失控,只怕再多的苦肉計,那小沒良心的也不會上當了。
李贏在東暖閣外的廊庑下來回走着,生平第一次, 年輕的帝王有了投鼠忌器的感覺。
李順在一旁幹着急,皇帝不讓他攙着, 這腳傷若是更嚴重了可怎麽辦?他心中也是後悔, 早知道就打個岔不讓陛下來慈寧宮了, 或者請蔣太後出面,好歹讓他先休養幾日再說啊!
想起今日一早那腳背上一個大血泡,腫的龍靴都快穿不上,李順撓着腦袋,有些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吞吞吐吐像什麽樣兒?”李贏本來就煩,看他這樣更沒好氣。
李順心中委屈,可是該說的話也得說啊,他兩眼一閉雙手一攤躬身道,“陛下,您再這樣走下去,又該該該出血了,奴才看着心疼,龍體要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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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疼?
方才沒注意,此時聽他這麽一說,李贏才發現右腳隐隐作痛,他掃了眼堅硬的廊庑漢白玉石臺階,走了過去。
“陛下,你這是?”李順不解,但沒好意思說,陛下看着石階發呆,莫不是魔怔了?
李贏睨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閉眼。
深呼吸。
抿唇。
右腳狠狠朝石階尖銳的階弦砸去。
......
昨夜一整宿沒睡,情緒又大起大伏的,郗薇回到東暖閣就睡着了,但也不甚踏實。
迷迷糊糊間一會兒仿佛回到了小時候去賭坊找繼父,一會兒又是前世在婚宴上被千夫所指,她拼命告訴自己這是夢,是夢,不要害怕,她已經撐過來了,恍惚間她又睡了過去。
可是沒多久,更深的噩夢來了,她騎着馬兒被李亘提劍追着,無論她怎麽拼命去拍馬臀甩缰繩,馬兒跑得飛快,可是一轉身就看見李亘仍舊緊緊追在後面,鋒利的刀刃明晃晃的閃着眼睛,她甚至來不及自我暗示這是一場夢,只能狼狽的拼命往前跑。
“別追我,別追我......”
她小聲夢呓着,額間脖頸處細密的汗珠一層一層不停滲了出來,李贏拿了錦帕伸手想替她将汗珠拭去,誰知道甫一靠近,就被她給捉了住。
“是你逼我的,我沒有對不起你們任何人,是你們逼我的......”
她口中念念有詞,下手一點都沒有留情面,指甲深深的嵌進了他的肉裏,剛巧有幾處就是昨日被琉璃杯碎片紮過的地方,一時間皇帝冷汗都痛了出來。
李順心中一緊,想上前幫忙将她的手給拿下來,不過将将提腳,就被帝王眼神給止了住。
“先下去。”他冷冷道。
“陛下......”李順有些擔心,這不傷上加傷麽?雖則皇帝常年練武底子好,可那身體也不是這麽折騰的啊?他想說些什麽再勸勸,卻在看見帝王肅然的眼神時住了嘴。
皇帝要做的事情,別說他這個奴才了,就是他生母蔣太後來了也管不着,還是不要多管閑事,做好本分即可,于是他閉了嘴,趕緊識相的躬身退了出去。
閣內一時就剩下了兩人。
左手心溫熱溫熱的,似有什麽東西又流了出來,李贏忍不住眉頭微蹙,盡量抿唇不發一聲。
雙手被她牢牢捉着,若是他此時抽出來,只怕夢魇中的她會連自己都掐,只得暫時作罷,反正他皮糙肉厚的,就先這麽着吧,李贏小心的靠了近,想喚醒她。
“衡陽,衡陽?是噩夢罷了,你快醒醒,衡陽?”
郗薇還陷在深沉的夢裏,只是現在已經不是李亘提着劍死命追他了,她夢到了李亘死在了她懷中那時候,她飲了毒酒,卻只是腹痛不止并沒有死,癫狂的她不僅拿簪子刺死了李亘,還去了郗府找大長公主跟郗太傅對峙。
整個世界是天旋地轉的,她甚至看不清楚任何人,只能憑着感覺判斷大長公主跟郗太傅的方位,偏偏他們還在不停地說話刺激她,她只能拿着簪子跟他們一遍遍對峙。
“她不是我母親,你卻是我父親,沒有盡過一天父親的責任也就罷了,還要編造謊言騙我。”
“我沒有撒謊,我從來沒有撒謊,是李亘帶我來上京,是你們說我是你們的女兒,從始至終,我連知道實情的機會都沒有。”
“我貪戀富貴?你生而不養,那本也是我應得的罷了。”
......
“衡陽?你醒醒。”手心的力道越來越大,再這樣下去,這手非殘了不可,李贏狠狠心,将她手中緊緊掐着的左手抽了出來。
郗薇猛地掐着自個兒,劇烈的疼痛讓她恍惚間似被人一刀砍了過來。
“唔啊!”她驚恐地叫出聲。
李贏本想安慰她一番查看一下她有沒有掐傷,卻不曾想她整個的坐了起來,一把環住了他的脖頸。
心“撲通撲通”地跳得飛快,他整個人都愣了下來。
鼻尖是熟悉的清甜橘香,混雜着一點淡淡的香汗味兒,她似将醒未醒,緊緊的環着她,兩人肌膚相貼之處,能清晰的感受到彼此劇烈起伏的心跳。
她還未全醒......
李贏小心翼翼拿右手替她有一下沒一下的順着背,“好了,好了,是夢而已,朕在這裏,諸邪不侵。”
是李贏的聲音?
郗薇眨了下眼睛,是了,沒錯,除了他誰會這麽自命不凡,擺脫一個噩夢又來一個,她複緊緊閉上雙眼,真想當場睡死過去。
偏那李贏無知無覺,看她坐了起來,繼續一下一下安撫着她,這可比什麽噩夢都可怕,她終于睜開了惺忪的眼睛。
神識一點點恢複,靈臺一點點清明,熟悉的雕花落地罩、煙粉色鲛紗攢珠簾,六扇流櫻雲母屏風......無不一一映入眼簾,這确實不是夢了,是真實的世界。
她猛然清醒,一把将身前之人給推了開來。
若是往常,她那點力道是很難将他推開的,偏偏他受了傷,注意力又全在她的身上,這一推他猛然嗆了口氣,差點沒摔下去,整個捂着胸口差點起不來。
郗薇也吓了一跳,她沒想到李贏會如此脆皮,并且她突然看見了他帶血的手掌。
“你怎麽了?沒事吧?”她突然想起來了他的傷,一時有些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李贏沒好氣,“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若是有意的,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郗薇撇嘴有些不服,但終究沒反駁他,因為他說得對。
“過來。”看她不說話,李贏靠在床榻上朝她探手。
“幹嘛?”
“朕傷口裂了,拜你所賜,你不給朕包紮一下?”
她有些不耐煩地看向他,卻在見到他手掌上的血跡時變了臉色,上次李贏确實惹到了她,但這并不代表她就希望他去死,況且他這麽堂而皇之的進來,若在她這裏出了事,她就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于是趕緊匆匆去拿藥箱出來。
她進宮一般都是住在東暖閣,這裏幾乎可以說就是她的第二個住處,一應物品俱全,對她來說一箱一櫃都很熟悉,她很快就在頂櫃裏找到了一個小藥箱。
李贏看她眉心微蹙專心的翻找着紗布,他心中突然冒出了絲古怪,既熨帖無比又有些不忍,下意識安慰道:“都是些皮外傷,你不用擔心。”
郗薇不知他這話從何而來,只當他是胡言亂語,也不理他,專心給他撒着止血的藥粉。
因得做了噩夢剛醒,她纖長的羽睫還帶着濃濃潮氣,偶爾撲閃兩下。
李贏突的好奇,“你一個姑娘家,怎麽寝殿裏會放着止血的藥粉?這藥是哪裏來的?”
郗薇抿唇,實話實說,“這不是我用的,是我之前養了只橘貓,它比較調皮,總是喜歡去禦花園的月季牆玩兒,手上沒少受傷,我就一直給它備着的,沒想到今日倒派上了用場。”
自她說第一句話開始,李贏的臉色就有點不對勁了,給貓用的再拿給他用,感情在她這兒他就跟一只貓沒什麽兩樣?
算了,貓就貓吧。
“它在哪兒?朕怎麽沒瞧見?”他四處張望了一下,突然想看看這貓是雌的還是雄的。
藥粉撒好了,卻不是每一處都均勻,她呵氣輕輕吹了吹,“早就死了。”
“嗯?”李贏反應過來,“早就?”
他本想問你這藥粉沒過期吧,過期了可不能給他用了,可是看着她小口小口專注的呵着氣吹着,話就這麽被咽了回去,心頭那些氣都瞬間被隐匿了下去。
他移開目光,似漫不經心,“你喜歡養小動物?”
“不喜歡。”
“嗯?”他鳳眼微挑,有些詫異,似在說不喜歡你還養?
郗薇一邊給他包着紗布,一邊一語雙關道:“準确來說是養它之後不喜歡了,她本是北宮一只髒兮兮的流浪貓,卻沒想到養了幾個月就死了,花大心思養出了感情,死的時候卻徒惹傷心,倒還不如一開始就不養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水汪汪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讓李贏幾欲懷疑她說的不僅僅是這件事情。
他鳳眸微眯,“這你就錯了,朕從前也豢養過一只白虎,不過後來它大了就放歸山林了,但朕并不覺得這有什麽好難過的,也不會後悔開始。”
“因為當初的相處是真的,花費的時間用的心思也是真的,而它曾帶給你的快樂跟回憶也是真實的,并不會因為誰離開了就不存在了,從而否定這一段日子。”
他很少說這麽一長串話,郗薇也是第一次發現他向來睥睨的鳳眸裏還有別的東西,像傾訴,又像欲言又止。
她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一時間連手上的動作也給忘了。
她額間薄汗未消,瑩白的肌膚反射着層層微光,帶着若有似無的潮氣與濕意,李贏喉結微動,緩緩靠近了她。
東暖閣遍植花牆,融融春日裏幽香陣陣,光是聞着花香就很容易讓人情不自禁沉醉其中。
只是這一切在一聲痛“嘶”聲中戛然而止。
情不自禁往前坐,卻差點忘了腳上的傷,李贏懊惱的一拍,郗薇的目光順着他的腿往下,這才看見他足上的描金黑緞草龍紋錦靴隐隐沁了些印記,看着有點像是水漬但好像又不是。
李贏愈發懊惱,早知道會有這麽一回事,他就不用那麽用力去踢那石階了,痛着呢,這會兒倒好,壞他好事。
想起那會兒禮劍掉下來,是他拿腳背擋了,當時就好像疼得走不了路腫了起來,也不知道現在如何了?郗薇蹲下身看了眼,隐隐能聞見一股血腥味兒。
“陛下,您上藥了嗎?”她仰首問他。
“上是上過,但是......”他頓了頓,随即似毫不在意般,“無事,過幾日就好了。”
明明現在還在滲血,卻說無事,偏偏就是他表現得渾不在意的樣子,她心中反而生了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雖說他活該,但畢竟是因救她而起的。
“陳太醫他們替老祖宗紮了針,想來還在偏殿候着,臣女去将他們叫過來吧。”說罷,她就要起身去喚人。
“不用,”李贏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看着她似十分為難,遲疑道:“不礙事,一點小傷,讓李順進來處理下就好了,況且,若是驚動了皇祖母問起,這傷又如何好說呢。”
确實沒法說,太皇太後本就想把他倆給拉一塊兒,若是知道了這些事情,只怕她的計劃就要全盤落空了。
看她乖了下來,李贏說不出心裏是何感覺,兩個人難得這樣相處,本不想叫外人進來,但若是不讓人進來,這苦肉計如何還演得下去?
“李順兒?”
暖閣外隐隐傳來應聲,李順趕緊捧着酸棗木托盤一路躬身進了來。
郗薇瞟了眼托盤上面,赫然是一個藥瓶,一把匕首,還有烈酒跟白紗布等。
李順将托盤擱在一旁,淨手之後,替皇帝将鞋靴脫了下來放在一邊,“此等私密之事,本是該避諱一二,但是為了避免人多嘴雜,奴才又笨手笨腳,也不敢找其他人幫忙,只能拜托翁主了。”
郗薇本想拒絕,可是在看見他腳背時,拒絕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昨日被砸的時候,那傷不過只是一大塊青腫,如今卻像是起了水泡,大約是活動太過,巴掌大的水泡已經破皮,露出了猩紅似起潰瘍,混合着血跡,看着頗為可怕,這傷口這麽大,若是一個不慎感染化膿,可還真不是開玩笑的。
也罷,終究是跟她有關的,總不能一點忙也不幫,鬧大了也不好,于是她接過了匕首,默認了留下來幫忙。
其實她也做不了什麽,不過是幫忙将匕首噴了烈酒灼燒,李順則拿處理好的匕首一點一點清理破潰的表皮。
看皇帝額間冷汗直冒,卻咬唇一聲不吭,她心中滋味難明,有些話怎麽也開不了口了。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功夫,破潰之處清理完畢,李順收了東西規矩道:“奴才手上有些髒污,先去處理一下,這上藥的事情,就拜托翁主了。”
說罷,不待她回答,他端起托盤就腳下生風般下去了,一點拒絕的機會都不留。
總不能讓李贏自個兒動手吧,人手上還有傷呢,郗薇無法,只得拿了藥瓶小心翼翼給他塗抹起來。
“衡陽。”
“嗯?”
看她頭也不擡,只專心上藥,李贏笑了笑,心想小沒良心的果然是個吃軟不吃硬的。
“上次朕給你上藥,這次你幫朕上藥,也算是有來有往了。”
有句話他沒說,還有被下藥的事情,想起兩人曾經做過的那些親密無比的事情,若說在她心中沒有一點痕跡,他是無論如何也不信的。
李贏唇角微彎,也算是扳回了一層。
郗薇哪裏沒聽出來他的言下之意,見藥也上得差不多了,她“啪”的一聲将藥瓶擱至一旁,哪壺不開提哪壺。
“陛下救了我,我也救了陛下,也算是兩廂清抵,那陛下答應我的事情,準備什麽時候兌現諾言呢?”
過不去了這是?李贏的笑就這麽僵在了臉上。
“所以陛下答應我的事情,準備什麽時候兌現諾言呢?”
李贏萬萬沒想到,竟然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不過在來之前,他就想好了應對方法,再不能像上次那般發瘋,他在心中默念莫生氣,這小沒良心的吃軟不吃硬,先就一個字,拖!
“陛下?陛下?”郗薇抿唇,該不會還要食言吧?
李贏清了清嗓子,“這傷疼得緊,朕倒是忘了,這次過來本就是跟你說這件事的。”
看她眼巴巴的等着,他毫不心虛地繼續,“朕雖然舍不得你,但其他人也就罷了,謝昉是朕看好的左膀右臂,上次是朕沖動了,你放心,以後不會了。”
聽了這話,郗薇的心落了底,她就知道,帝王哪裏有什麽真情真愛,他不過是占有欲作祟面子上挂不住罷了,等想通了,兩人之間那些事情,不過就如過眼雲煙罷了,不值一提。
盡管如此,她還是覺得他這話說出來有些怪怪的,什麽叫雖然舍不得她?但現在就他們兩人,也沒被外人聽見,她倒不好專門揪着這話說,顯得她多在意似的。
沒有見到意料之中的欣喜,李贏的心情也好了那麽一點,他就知道,這小沒良心的,若是退一步能換得她的理智,能換得他們之間循序漸進,他願意做人生的第一次嘗試。
“那日在宴上你可能也聽見的,朕本準備下旨,”李贏頓了頓,“但是皇祖母一直以來的心思你是知道的,她的反應你也看到了,她身體不好,朕不想刺激她。”
太皇太後失望的表情還歷歷在目,她跟大長公主的氣急敗壞不一樣,她口中說着理解,談着勸告,仿佛是十分認真的在為你考慮,還真是讓人不好開口。
看郗薇神情不再似之前那麽戒備,李贏循循善誘。
“衡陽,朕也不想食言,不管怎麽說,你跟謝昉還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但皇祖母卻不多了。不若這樣,親事朕先給你們擱置,你趁這段日子跟謝昉多接觸接觸,等皇祖母看到你們的誠心,或者是她非常樂意接受的那一天,朕也會積極為你們考慮,你看朕這樣安排如何?”
反正藍序還沒有回來,只要不是李亘,能把這件事暫時拖下來也好,事緩則圓,若不是被逼得沒辦法她也不會幹出這種事情。
謝昉本也是被他趕鴨子上架,兩個人若能有更多機會接觸了解當然更好,況且她的很多事情,她也還沒有跟他交代,也不知他會否十分介意。
郗薇深吸了一口氣,不管了,先答應下來再說,到時候再想辦法便是。
不過她現在對皇帝的承諾有些不那麽信任,挑眉問道:“那陛下您總得給個明确的日子吧,不然臣女心裏沒底。”
看她恢複了乖順的模樣,李贏明明是該開心的,但不知為何卻有些不爽,他特意伸出了被她咬過的那根食指,“一年,一年之後最遲兩年,無論如何,朕會為你賜婚。”
這次他學聰明了,只說賜婚,不說為誰賜婚。
郗薇不算聰明,但上過一次當了十分小心,她強調:“是為我跟謝昉賜婚。”
李贏彎唇,“你确定?萬一到時候你移情別戀了,又或者他移情別戀了......衡陽,話可不能說太死。”
郗薇想了想,他這話也不無道理,萬一謝昉十分介意她的事情呢......
“那行吧,到時候就勞煩陛下為臣女賜婚,不過賜婚對象臣女說了算。”
對于這個答案,李贏十分滿意,不過面上卻沒表現出來,只嚴肅着臉颔首表示同意。
看他答應了,郗薇在藥箱中翻了翻,沒找到合心意的,她又轉身去梨花木高櫃中翻找着什麽。
李贏有些疑惑,“你在找什麽?”
“錦布,”郗薇頭也不回,“口說無憑,陛下還是拟一道聖旨吧。”
東暖閣并非她常住之所,這裏的衣衫有限,淺色的更是沒有,找了半天,只找到一件白色深衣,她也不管那麽多,拿剪子幾下就裁了塊出來。
看着眼前桌案上的錦布,筆墨紙硯,他忍不住嘴角微抽,“這裏好好的這麽大一摞宣紙,作何非要剪你自己的衣裳?”
郗薇狗腿的一邊磨墨一邊解釋:“宣紙不易保存,萬一撕了壞了上哪兒找去?還是寫布帛上放心。”
李贏一梗,一時間竟然找不到可以反駁的話,他攤了攤手,“你也看見了,朕的左手好幾處劃傷,右手食指也被你咬得差點沒斷骨,但是為了展示朕的誠意,朕帶傷給你寫。”
聽了這話,郗薇心頭難得有些不好意思,論理說,他是皇帝,她得罪了他,他是完全沒必要如此的,但是也在積極彌補,仔細想想,他這人好像也還行,是她小人之心了。
不過不好意思歸不好意思,該寫下來保險一點還是要寫的,她站在桌案對面,細細為他磨着墨。
春日的微風正正好,不驕不躁的,裹挾着花香墨香在鼻端纏繞,墨磨好之後,她仔細地為他放在了一邊,做了個請的手勢。
李贏随手自筆架上捉了只狼毫,沾滿墨汁之後,正要下筆,卻突然手一頓,又将狼毫擱在了筆山之上。
看她眼神不解,他輕咳一聲,“唔,這手還是有點疼,不過好在你方才為朕上藥之時吹了吹,現在比之前已經好多了,朕再緩一會兒就寫。”
這話說得,雖然她很想讓他快點寫好,可是她表現得有那麽明顯嗎?而且他這樣一說,倒顯得她有點太不近人情了。
他是不是說吹一吹會好一點?這樣是不是就寫得快一點?
郗薇抿唇,看他小心翼翼伸展着手指,她彎腰橫趴過桌案,整個上半身探到了他的面前,伸手捧過他的大手,呵了口氣輕輕吹了起來。
微風拂過她額間的碎發,似帶起漣漪陣陣,她神色認真,偏又帶着幾分小心翼翼,少女馨香頃刻充斥入鼻尖,指尖癢癢的,麻麻的,他的心,也忍不住随着她纖長的羽睫微顫。
“好了嗎?”她停了下來問。
盡管心中萬千不舍,但他也知這小沒良心的不蠢,可一不可二,他正慢慢摸索着她的度,還是不要将她惹惱了為好,李贏收回了手,輕輕“嗯”了聲。
掌下觸感細膩絲滑,一道空白聖旨很快就寫好了,郗薇看了一遍上面龍飛鳳舞的十幾個大字,心中十分滿意,待墨跡幹了,她小心翼翼折好,将它放進了随身系在腰間的五彩葫蘆紋荷包之中。
這荷包是眼熟的,沒想到她還一直帶着,李贏情不自禁想起那日在福寧殿兩人相處的光景,但是似乎就他一個人,會時不時的沉溺在回憶裏,這小沒良心的,早就抽身離去。
心中有些不甘與酸澀,但是偏偏又不能當她面給發出來,他不想再一次在她面前失控,年輕的帝王生平第一次生出了些無奈。
也罷,事緩則圓,再等等。
作者有話說:
霸道帝王決定化身心機bo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