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絕不會像四姐姐那樣背叛你。◎

臨江王府, 華燈初上。

曲水亭在曲江之畔,說是亭, 其實是一整片水榭, 真正能稱為亭的只有中間那座自水榭延伸進湖心的小亭。

亭中空蕩蕩的,只一人一石桌,人憑欄而立, 石桌上堆滿了天青色的玉珥酒瓶。

餌食一點一點撒下,很快就被錦鯉一掃而空, 李亘飲了不少酒,心中煩躁異常, 端起食碟将裏面的餌食就盡數全扔了下去,眼見着各色錦鯉争相啄食, 他不解氣似的一把将食碟抛在了青石地磚之上。

“哐當——”

食碟打了好幾個轉, 才最終停下了旋轉乖乖的定在了一處。

怪他大意才被騙了, 她看他那眼神是那麽熟悉,他竟然沒有反應過來她跟他是一樣重生回來,不, 上次他明明懷疑過, 可是卻被她騙了過去,實在是可氣可恨。

但事已至此,懊惱也沒用,她既也是重生回來,還有意去騙他, 分明就是沒有要跟他冰釋前嫌的意思了,現在的她, 還能聽得進去他的解釋嗎?

并且, 他意識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 她處處防範于他不說,甚至跟謝昉勾/搭在了一處,在宮宴上,一點臉面都不給臨江王府跟大長公主府留不說,她是鐵了心要跟他們劃清界限了,虧他一心為她着想甚至早就暗暗派了人去安陸。

“呵,薇薇,前世那謝昉因何會替你說話,可算讓本王找到緣由了。”

看着争相啄食的錦鯉,李亘端起酒瓶仰首一口飲盡,“本王一心為我們求一個将來,卻沒想到你早就背叛了。”

指骨因為用力已經有些發白,他“砰”的将瓶子往欄杆下砸去,眼看着湖面下争食的錦鯉驚惶的立馬散開,他忽然笑出了聲。

“但本王不會怪你,等本王拿回應有的一切,你自然會無處可逃乖乖回來。”

他站在亭中自顧跟湖中錦鯉說着話,王福突然匆匆上了前來,“王爺,郗五小姐來了,說是有話想跟您說。”

李亘正不耐煩,“現在這麽晚了,本王跟她有什麽好說......”

Advertisement

忽然,想起一事,他的語調轉了轉,“你讓她進來。”

“是。”王福躬身就退了下去。

沒多久,一個身披鬥篷的女子走了過來,見了李亘,她将頭上的鬥篷放了下去,盛裝而來的赫然正是郗素錦。

李亘立在欄杆一側,端是長身玉立,雖然郗薇說兩人不清不楚的,但其實李亘很少單獨見她,此時看他就那麽站在那裏等她,青衫落拓,頗有幾分說不出的風流,她眼睛忽的亮了起來,側身福了一禮,“王爺。”

湖風讓人清明了不少,他看了眼天色,颔首道:“不知五小姐此時造訪是為何事?”

“我......”郗素錦頓了頓,鼓起勇氣,“我是來替我四姐為昨日宮宴上的事情向您道歉的,她實在是實在是有些不知好歹了,若是我......是我......”

李亘慵懶的眉梢一挑,“你當如何?”

郗素錦是郗家三房獨女,即使在整個郗府,因得她父母常年外放,她被托給大長公主,因得是幺房唯一的血脈,郗老夫人對她也很是憐惜,可以說她比郗素問還要更得老夫人偏寵一些,打小就養成了無法無天的性子,不然也不會處處跟郗薇去争,當然,多是她單方面的。

此時聽得此問,她看了眼倒在一旁的若幹空酒瓶,滿腹心疼,“王爺謙謙君子,上京城中多少貴女暗自傾心,我也難以免俗,四姐姐做出這種事情,明明是她不識好歹,您又何必為她神傷?”

李亘掃了一眼空空的酒瓶,語帶薄醉,“嗯?你說說她都做了什麽事情?本王記得你這次似乎并沒有去宮宴?”

難道這事兒已經傳得人盡皆知了?

郗素錦咬唇,“她從前處處追着你,還霸道的不讓我們跟你多接觸,她若是真心喜歡倒也罷了,偏偏你捧出了真心當衆請婚,她卻棄若敝履,甚至還跟那謝昉眉來眼去,我是怎麽知道的,這事兒上京貴族圈裏都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王爺,我替你不值!”

她的語氣裏,有嫉妒,有慫恿,也有真實的惋惜與心疼。

她每說一句,他捏被子的手就緊一分,直至指骨發白,再也聽不下去,“砰”的一聲擱在了桌上。

“五小姐此來若是說這些事情,那請恕小王就不奉陪了。”

他心中憤怒,他不明白,前世被謝昉指着鼻子罵他也認了,這世他還什麽都沒做,一心為他們的将來打算,結果竟然被謝昉截了胡。

想起宴上,郗薇跟謝昉執手而立,他只覺濁氣陡生,起身,作勢就要離開。

郗素錦鼓起勇氣,一把自身後環住了他的腰,哭訴,“四姐姐不顧兩府名聲,大長公主跟二叔可氣壞了,王爺,即使她如此對你,滿心都是別人,難道你的眼裏還是只有她嗎?”

此處江心亭,所剩不過就他二人,她頓了頓,決定下一劑猛藥,“父親前些日子來信,說他不日就要升任衮州太守,王爺,你不覺得其實我比四姐姐與你更般配嗎?”

若是往常,聽聞她如此說話,李亘眉心一定會很快地皺起來,可是今日她這話信息量太大,讓他忽視掉了許多。

他的封地臨江,便是在衮州境內,而衮州也是大越東邊最大的一個州縣,綿延數千裏,最重要的是,南面是良田千傾,北面礦藏豐富,臨江便是在衮州以北,大越大半的鐵礦銅礦都是出自此處。

擁有這一片最肥沃且殺傷力大的土地,自然要付出代價,後來血統遠了,繼任的皇帝為了限制臨江封國,給臨江定了個不成名的規矩。

但凡臨江王妃生下王世子之後,要将王世子留在上京,他們才能前往封地,這也是臨江跟其他藩地不一樣的地方,比如李亘,他自出生就未曾見過他的父親,直到老臨江王身死,屍身入京還葬,他才見了最後一面。

除了前任烈帝沒來得及,之前的歷任帝王為了鞏固皇權限制藩王,對臨江縣的打壓力度是最大的,尤其是安排的太守,幾乎就是變相的監視封國的一舉一動。

可如果他娶了郗素錦,那衮州太守郗道易就是他的岳丈,而且郗道易跟郗太傅是親兄弟,多虧了前世他手上又握着郗太傅的把柄,若是利用得當,大長公主依然會是他在朝上的排頭兵,若能将衮州連成一片,那将會是他最安穩的大後方。

他得找機會跟郗太傅單獨見一面。

呵呵,真是自助者天助之,若是從前,他的心思都在郗薇身上,一則并沒有想過要走這條路,二則大約皇帝也不會同意。

但如今,郗薇當衆打了他的臉,皇室為了謝昉也變相站在了她那邊,對他這裏,其實是有所虧欠的,他若此時順勢提出跟郗素錦,想來有人求之不得,必會極力促成此事。

只是他跟郗薇......到底有些意難平......

罷了,機會轉瞬即逝,郗薇既上輩子就嫁了他,那就已經是他的妻,就算娶了郗素錦,也不過是權宜之計,等他擁有了這世上至高無上的權利,還怕她不乖乖回到他的身邊?

郗素錦雖然任性,但她也不是傻子,從李亘的神情變幻,自然能感受到他的意動,她知道她賭對了。

她的手順勢攀上了他的肩,眼神無比真摯,“王爺,以後你就會知道,你就是我的天,是我的一切,我絕不會像四姐姐那樣背叛你,而且,我還有顆比她聰明的腦袋,比她真摯的心。”

郗家人是長得都有幾分像的,尤其是獨有的挺翹精致的鼻尖,她離得近,李亘一時有些恍神,順勢摟住了她的腰,有些話不自覺就脫口而出。

“叫我哥哥。”他喃喃道。

郗素錦臉摹地紅了,她完全沒有想到向來高嶺之花一般的他,墜下凡塵會是這個樣子。

“亘哥哥......”這一聲,包含了她所有的勇氣與期待,這從前獨屬于郗薇的稱呼,如今她也有資格了。

李亘的目光移到了她的發間,擡手将她發髻上的桃花釵取了下來,青絲順勢傾瀉而下,擋住了她的大半張臉。

“亘哥哥......”

郗素錦向來膽大,卻從未有一刻如現在這般緊張,李亘伸出食指掩住了她的唇,輕輕“噓”了一聲。

“別說話,你不是喜歡我嗎?”

酒氣順着他的呼吸噴薄在了她的臉上,明明未曾飲酒,她卻覺得頭暈暈的,一點都不清醒,整個人都有些無力。

石青色披帛就這麽倏地落到了青石地磚上,被風吹啊吹啊,落入藕葉深處。

幾日後,郗府,菁華館。

碎瓷片鋪了滿地,郗盛領着人小心翼翼收拾完畢,頃刻便退了下去。

大長公主斜斜坐在太師椅上。

方才發洩了一通,此時已經冷靜了許多,但是看着不發一言的丈夫,她又忍不住氣道:“那蔣環分明就是想看我笑話,那種情況下還慫恿衡陽,要不是母後暈了過去,還不知道要怎麽收場。”

自兩人這幾日回到郗府,大長公主的咒罵就沒停過,這些話也已經不知道聽了多少遍,郗太傅沒作聲,只默默替她斟了盞茶遞了上去。

“你為什麽不說話?”大長公主接過茶盞,砰的擱在了茶幾上,“不忍心說你老情人?”

郗太傅捏了捏眉心,嘆道:“都已經過去十多年了,怎麽還提這事兒?一碼歸一碼。”

“一碼歸一碼?”大長公主輕哧,“當初若非你心有不甘,如何就讓那柳詩情有機可趁?衡陽若是一直由我們撫養長大,也不至于如今跟我們這般離心離德。”

妻子的怨怼與責怪并非毫無緣由,如此關頭,郗太傅不想再徒惹事端,只能哄道:“阿令,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如今為夫的心裏,只有你。”

聽聞此語,大長公主雖然仍舊生氣,但是面色不自覺好了很多。

郗太傅也看了出來,他向來知道怎麽拿捏妻子,重新端起茶盞遞至了她的眼前,“明前龍井,三分火候。”

大長公主接過,抿了一口,雖然語氣憤憤,到底換了一茬:“衡陽真真是太氣人了,竟然給咱們擺了這道,母後還真當她是個好擺弄的,竟然指望着她會嫁進宮裏,人家這招釜底抽薪做得可太絕了。”

郗太傅提了提袖口,替她輕輕按着太陽穴,“宮裏如今旨意未下,一切倒也未知,照我看着,衡陽跟謝昉若真兩情相悅,倒也算是般配,只是你想将衡陽跟李亘拉在一塊兒,幾乎已經不太可能了。”

李亘那小子,竟然先來威脅他,那也別怪他做兩手準備,且讓他先吃點甜頭。

他話鋒一轉,“昨日李亘來找過我。”

“哦?他說什麽了?”大長公主來了興趣,她就知道,這麽好的機會,李亘不會放棄,也不會得罪她這個大靠山。

“當初三弟夫婦離京,将素錦交到咱們手上,雖然跟你沒有血緣關系,但從某種角度來說,素錦也是咱們的女兒。”

确實有這麽一回事,雖則大長公主對郗府的這些小輩平平,但對跟她親生孩子年紀相仿的郗素錦,要好很多,尤其是在郗薇回到上京之前,這也是郗薇跟郗素錦一直以來不和的最深的原因,甚至包括她倆有意無意争奪李亘的關注。

“你的意思是?”

“只要能把跟臨江王府的關系維持下去,是小四還是素錦又有什麽關系?”郗太傅停下了為她揉按太陽穴的動作,轉而拉住了她的手放至唇畔,語帶缱绻,“阿令,小四已經靠不住了,咱們再要一個孩子,可好?等一切塵埃落定,這個孩子,難道不比孫輩更親?”

大長公主是有一瞬間的動心的,但是只要一想起當初他跟柳詩情的事情,她就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徑直甩開了他的手,回避道:“這事兒,以後再說。”

郗太傅心中有一瞬的失望,但也不多,不過嘴上還是要做足姿态的。

“阿令,這麽多年了,我做得還不夠嗎?”

看大長公主沒有回應,他自嘲一笑,語氣無比失落,“我确實不值得被原諒,你先好好休息吧,明日一早我再來看你。”

說罷,徑直起身就要往隔間而去,卻被一雙手給拉了住。

畢竟是深愛的男人,即使嘴上說着恨,心裏也已經為他找了一百個可以原諒的理由,只要他姿态夠低,況且,郗薇這次對她的打擊不可謂不大,她也不想再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

“別睡隔間了,今晚試試吧。”

試什麽不言而喻。

海/棠花下,紅銷帳裏,夫妻倆的這次嘗試,也徹底擊碎了十幾年的堅冰。

而暫時平靜下來的郗薇,本意只是想擺脫一場令人絕望的親事,卻在不知不覺間與前世越走越遠。

慈寧宮。

不知不覺,就已經在宮裏待了好幾日了,眼見着太皇太後精神恢複了許多,郗薇想起跟謝昉的約定,心思有些不屬,可是宮裏沒發話,她也不能就這麽離開。

這日正替太皇太後通着頭皮,太皇太後她老人家卻說讓出去走走。

“去禦花園?老祖宗,您不好好在宮裏休養麽?”郗薇手上動作一頓。

太皇太後戳了戳她的額頭,“不是哀家是你,哀家住慣了這慈寧宮才不想出去,就是看你這朵原本水靈靈的小花,這兩日卻焉噠噠的,不放你出去走走,整日陪着哀家這個老太婆,沒得精氣神都給沒了。”

留在宮裏這些日子,除了陪太皇太後就是在熬藥,郗薇其實并不想出去走,尤其是禦花園,那邊離延福宮近,她怕遇上李贏。

盡管兩人上次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但她直覺下意識還是想避開他,兩人以後的交集是越少越好。

“衡陽哪兒也不去,就在宮裏陪着您。”郗薇笑嘻嘻繼續拿着抹了精油的象牙篦子為她梳攏着。

太皇太後哪裏看不出來她在想什麽,但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将郗薇留下來,她就已然下了決定,那謝昉雖好,可是對大長公主的将來毫無助益,并且還可能會增長她的野心,還是改善她們母女關系,撮合她進宮更為合适。

她慈愛的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你這孩子,哀家知道你孝順,但整日将你拘在這宮裏哀家也難安,不若這樣吧,哀家也許久沒出去走走了,就一起去禦花園那邊走走吧。”

這下子郗薇再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了,沒辦法,只得收拾收拾跟着太皇太後的轎攆一起出門了。

作者有話說:

感冒了,渾身不舒服,短點先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