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貓成精了?◎

因得大長公主有孕, 整個郗府都小心翼翼的,尤其是東府的丫環, 連說話聲都小上了許多。

無他, 大長公主年紀也不小了,這一懷上,胎相不是很穩, 睡得也不是很好,若是有個什麽閃失, 誰都負不起這個責任。

大長公主自發現懷孕,就搬去了風華院, 那邊僻靜些,如今一應事務俱都交到了幕僚手上。

為了不刺激她, 除了那日去平安坊, 回來這兩日郗薇幾乎再也未曾踏出過湛露院一步, 其實也還有個原因,她怕李亘又讓人來找。

雖然那日她信誓旦旦的說等着他來找她,但其實自打知道他也是重生的, 并且她還騙了他, 她跟他壓根沒什麽好說的,即使真是他将希長生跟産婆扣了下來,也無所謂,兵來将擋,反正沒有他們她也要攤牌了。

已經等了這麽久, 她不想再拖下去了,所以估摸着藍序他們已經成功将銀票轉了歸屬, 她就徑直去了菁華館。

不曾想來得不巧, 郗太傅正跟幕僚們議事。

郗盛将她迎至書房, 恭敬道:“四小姐,您在此稍等,大人正跟他們議事呢,一會兒就過來。”

幾案上沏的不是他慣喝的西湖龍井,而是她愛的花茶,茶水溫得正好,一旁還放了她最愛的蜜釀藕粉丸子。

郗薇柳眉微蹙,“父親早知我要過來?”

郗盛尴尬地笑了笑,沒說話,躬身立在一旁。

他是府裏的老人了,套話是沒用的,郗薇也不打算問他了,看他眼觀鼻鼻觀心,她起身自顧打量着這地方。

跟強勢的大長公主比起來,郗太傅在這個家裏似乎隐形了,父女倆也說不上了解,前後兩世,這還是她第一次進來他的書房。

裏外大兩開,最外間就是她坐的這裏,是待客之處,紅漆酸棗木福壽圈椅擺了整整兩排,椅後白牆上挂着幾幅價值不菲的前朝名畫,上面還留了他的私印。

而內外間隔斷是一架造型古樸別致的大氣虎紋博古架,上面擺放着汝窯鈞瓷,壽山筆石等物,裏間的格局被隐隐遮擋了起來看不清楚,只依稀能看見紫檀書案以及後面擺放得整整齊齊的書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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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閑得無聊,郗盛又不反對,她正想走進去仔細看看,卻不想冷不丁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是郗太傅來了。

眼見着自家主子過來,郗盛行禮之後便自覺退了下去,室內很快就只剩下了父女二人。

郗太傅看了眼幾案上一口未動的花茶與藕粉丸子,眉梢微挑,“聽說你喜食甜品,這是為父特意命郗盛去準備的,難道不和你口味?”

花茶的香氣萦繞鼻尖,天青色細瓷玉碗裏藕粉丸子晶瑩剔透,上面輔以點綴着糖漬桂花蜂蜜,再配上時令的櫻色漿果,看着确實令人食指大動,只是......

“喜歡是喜歡的,只是那是從前小的時候了,”郗薇笑了笑,“我長大了,父親,這些甜甜膩膩的東西,已經不适合我了。”

郗太傅似是聽出來了她的言外之意,颔首坐在了一旁的圈椅上。

“是麽?确實倒是為父疏忽了,你喜歡吃什麽,盡可說與為父聽聽,但凡為父力所能及,總能為你嘗試一二。”

郗薇不會像從前一樣因為他這麽一句話就感動,況且這次也不是來跟他敘舊的。

她直接開門見山,“父親,我有事想說。”

郗太傅沏茶的手頓了頓,也罷,有些話總要說個明白的,他徑直為自己斟了杯龍井,靜靜等着她的下文。

“我讓人去找當年的産婆确認過了,我生于夏末,并非族譜上的夏初,我其實就是柳詩情的親生女兒,還有我的養父希長生,為了銀子撒謊說我是母親帶進他們家的,還篡改了我族譜上的生辰八字,其實一切并非無跡可尋,因為我出生時紫薇開得正好,母親才為我取了一個單字,我跟大長公主,沒有任何幹系,我要離開這裏。”

本以為郗太傅會震驚,會難以置信,但事實上聽了這話的他相當平靜,這讓郗薇更加确信了一件事,他或許早就是知道的。

也是,她早該猜到,柳詩情當年懷着孕,不僅成功逃跑,還能一路躲過大長公主侍衛的追蹤到安陸,沒有人幫助怎麽可能呢?

茶水滾燙,郗太傅掀了掀茶蓋,語氣比冬日的雪還要冷上幾分,“既然你已經知道,那為父也不瞞你了,事實确實如此。”

猜到是一回事,郗薇本以為他不會承認,準備了許多質問的話,但沒想到他這次竟然這麽爽快就承認了,讓她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還要質問些什麽。

郗太傅卻并不準備再瞞下去,打從她拒婚那一刻開始,他就發現這個女兒定是發現了什麽,已經跟他們夫妻離心離德了。

聽了李亘的話之後,他更加确信,與其将她越推越遠,不如趁她有價值再利用一番。

郗太傅內心有些隐隐的得意,這個女兒跟柳詩情一樣,嘴上說的手上做的再決絕,心有些地方還是不夠硬的。

他慈愛地看着她,“小四,你确實不是大長公主的女兒,但你可能也猜到了,你就是為父的女兒,不管怎麽說,這層血緣關系是沒錯的,所以你為什麽要離開呢?不管你的母親是誰,郗府本來就是你的家,為父從前對你的諸多虧欠,合該補償給你。”

郗薇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番話,因為前世不是這樣的,在她被當衆拆穿身份的那一日,為了減輕大長公主的怒氣,他壓根就沒承認過她是他的女兒,世人都以為她是騙子柳詩情跟賭鬼希長生的女兒,為了榮華富貴,女承母業,鸠占鵲巢,被千夫所指。

看她怔愣,眼角隐隐帶着水光,郗太傅自袖中拿了條絹帕遞了上去,“擦擦吧。”

郗薇卻并沒有接過,而是擡首看向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自我上京的那一刻,不,或許更早?”

“你以為就憑那賭鬼,真能糊弄得了王府去查驗的人?況且李亘又憑什麽能陰差陽錯找到你?”郗太傅十分誠實地颔首,“小四,當初你娘能安然到安陸,我不僅一路派人相送,還贈了她一大筆銀子,足夠你們母女衣食無憂,只是沒想到她遇人不淑看上了個賭鬼,輸得一無所有,自個兒也早早送了命。”

原來這真的是一早就設計好的,盡管天衣無縫,但大長公主就是直覺的不喜歡自己,因為她的直覺根本沒有錯。

郗薇覺得自己那些理直氣壯的質問,突然變得非常可笑。

郗太傅抿了口茶,打算先攻心,“小四,我跟你母親,沒有你想的那樣不堪。”

原來當年郗太傅跟柳詩情也算是青梅竹馬,只是兩人初嘗禁果後還未來得及成親,柳家就犯了事,柳詩情不得已成了賤籍。

一個高中探花本該風光無兩,卻因被長公主看中而仕途暗淡,另一個千金小姐成了奴仆,家世巨變加之情場失意,兩人身份已是雲泥之別,本該越行越遠,結果卻因為不甘怨恨,更深的走到了一起。

柳詩情懷了孕,卻因為心情郁結,孩子生下來就死了,怕她想不開,郗太傅即使已經愛上了長公主,也不敢跟她提分開,只能兩邊應付着。

然而大長公主懷孕之後,郗太傅幡然醒悟,本想要做一個好父親,準備跟柳詩情一刀兩斷,可是沒想到她被挑進府成了乳娘,一朝東窗事發,長公主氣得早産,七個月的孩子生下來的當場就已經窒息而亡,恐懼之下柳詩情跟産婆踏上了逃亡之路。

“為父失去了兩個孩子,是為父的報應,但你是無辜的,這麽多年我一直在找你,想把你接回身邊。”

郗薇做過很多猜想,為什麽大長公主會那麽恨她母親,連帶着那麽讨厭她,原來竟是如此,可她母親進府又真的是自願的嗎?甚至柳家出事有沒有什麽貓膩?為什麽那麽巧就挑那時候事發了?

上一輩的恩怨對錯已經無法去分辨,而且這段故事難免有被美化的結果,聽他的一面之詞也未必能聽出個什麽,郗薇不想管那麽多,她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她确實是無辜的。

出生并非她的本意,父母也不是她能選的,沒有帶給她溫暖憑什麽要讓她來承受一切?他們讓她做翁主她就做,他們讓她一無所有就一無所有?

她不接受。

“父親既然這麽喜歡我,為什麽不直接跟大長公主說明了,讓我正大光明的以我自己的身份站在郗府中間?”

既然說得這麽父愛拳拳,她倒想問問他了,畢竟她雖然是柳詩情生的,但她也繼承了他自私的血,可不會像柳詩情那樣傻了。

郗太傅怔了怔,他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番話,畢竟誰都知道大長公主容不下柳詩情的,當衆承認她,豈不是打皇家的臉,屆時不管是她的身份地位,還是他們郗府的名聲,都會大打折扣。

“小四,就這樣不好嗎?她若知道真相,你的身份地位絕不會像現在這樣了。”

果然,說什麽被逼無奈,其實倘若一開始,他就站出來,說不願尚公主,不信依着皇家的驕傲,還會逼着他娶她。

郗薇冷笑,“其實當初不是怕母親想不開才不敢提吧?一邊是權勢地位一邊是紅袖添香,你就是兩邊都舍不得!母親進府也不是無意的吧?是你,想享齊人之福不說,還想什麽好處都占了!”

她話未說完,郗太傅氣得擡手,就想一巴掌拍下來。

“你打啊,該不是被我說中了,惱羞成怒了?”

郗太傅閉了閉眼,他向來情緒自控能力一流,不過一瞬就調整好了自個兒的情緒,将手放了下來。

“小四,你還年輕,壓根不知道皇權的黑暗與強勢,縱使我們出身世族,對他們來說亦不過蚍蜉撼樹。”

“為父也承認,當年的事情,與我自私懦弱脫不了幹系,但人非聖人,孰能無過,斯人已矣,這些年我也努力在彌補,努力學習去做一個好父親,希望修複你跟大長公主的關系,畢竟你們都是我最親的家人。”

看她神色有所松動,郗太傅頓了頓,繼續道:“你以為為父是想什麽好處都占?其實你錯了,咱們這樣的家世,道一句鐘鳴鼎食不為過,況且有沒有翁主的封號你都是上京城數一數二的世家貴女,但是你想過沒有,她現在懷着孕,這個孩子,是大家都期盼着的,你若将從前的事情抖出來,若是她再一次......”

再一次什麽他說不出口,怕一說出來,就成了真。

“且不說她心裏受不受得了,只怕身體也是承受不住的,小四,我們本來該是幸福的一家,甚至不需要你去撒善意的謊言,只是當做什麽都不知道而已,咱們一家人重新開始,難道不好嗎?”

郗太傅很少跟她說這麽長一段話,這還是他第一次跟她剖開他的心,甚至帶着隐隐的請求。

郗薇有些迷惘,她之前的訴求是要離開這個虛假的家,因為她曾經以為她是怨他們對她的不理不睬冷漠以對的,可是當知道真相真讓她有機會報複的時候,她下不了手。

是的,若是大長公主肚子裏的孩子再因為她有什麽問題,她可能一輩子都良心難安,畢竟孩子是無辜的。

郗太傅看出來了她的猶豫,進一步道:“小四,你讓人去安陸的事情為父都知道。”

看她眼神詫異,他安慰般拍了拍她的肩膀,“為父還知道那希長生跟産婆被李亘帶到上京了,他來找我過,還想威脅一番,但你放心,這件事為父會處理好的,你只管安心的做你的郗四小姐,一切有我。”

“他威脅你作甚?”郗薇警覺起來。

看來李亘沒撒謊,她确實對他十分戒備。

郗太傅安撫似的拍了拍她,“沒什麽,小事罷了,也不算威脅,只不過是想求娶素錦,本來因為你們的事情,兩家已經打消了這個念頭,可是你也知道,素錦一直喜歡他,為父做了個說客,你三叔嬸就答應了這門親事。”

對于這件事,郗薇沒什麽好說的,郗素錦心心念念跟她争,要嫁就嫁吧,反正是人是狗,她也管不着。

而且跟李贏的約定還有一段時日,就先再等等看吧。

......

明明是剛過晌午,天空卻不知何時晦暗起來,像是要變天了。

郗薇穿過廊庑,魂不守舍的往湛露院回去,耳邊一直回想着那句話。

“人非聖人,孰能無過,斯人已矣,這些年我也努力在彌補,努力學習去做一個好父親,希望修複你跟大長公主的關系,畢竟你們都是我最親的家人。”

打小缺少父母的關愛,不然前世也不會一心去學習去讨好大長公主,郗太傅是隐形的,得了大長公主的歡心就是得了整個家族的認可,她承認即使再來一次,她還是為這句話心動了。

可是該相信他嗎?

郗薇不知道,沒有人生來就想孑然一身,漂泊四海,她也不例外,甚至她極渴望那點微末的溫情,可惜現實對她是殘酷的,一次一次打擊掉了她對人的信心。

她不敢去奢望愛,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品性上,比如她一心想奔赴的謝昉,她想就算他們之間沒有愛,但出于責任,兩人以後也能相敬如賓,或者好聚好散,對其他人,她實在沒信心。

天邊突然響起了一記悶雷,吓得她渾身一抖。

難怪今兒個總覺得有些燥熱,原是要變天下雨了。

雨滴很快就淅瀝瀝的下了起來,她本可以等在此處,絲蘿碧縧見她未回總會撐傘出來找,可是不知為何,眼看離湛露院已經很近了,她提腳就步入了銀絲中。

“淅瀝瀝......”

因得大雨,丫環仆婦們都躲在房裏樂得清閑。

郗薇一路冒雨而進,正要進正屋,卻忽然聽得一聲“喵嗚——”

是小白的聲音,看它正躲在大槐樹下被淋得瑟瑟發抖,她趕緊跑了過去。

一把将小白摟在懷中,她垂首生氣的撸了撸它的脖子,數落道:“你這笨懶貓,這麽大雨也不知道跑進屋去躲。”

話音甫一落地,眼前突然稍暗,一聲輕哧傳了過來。

貓成精了?

“呵,也不知你是在數落這貓呢還是在數落你自己?”

雨絲被隔絕在了一傘之外,聽得這熟悉的聲音,她擡首,見一人面容冷峻,眼神不善,正挑眉持傘而立。

不是李贏是誰。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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