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你在跟一只貓吃醋?◎
皇帝這麽閑了?
雨水順着被打濕的頭發滴進領口, 看他神色不善,像誰欠了他錢沒還似的, 郗薇眉頭輕蹙。
“陛下, 您怎會在此?”
她語氣十分之詫異,就差沒質問出口,就算是皇帝, 也沒有擅自進人閨秀院子的道理。
鴉羽似的長發因得打了濕,垂在了額頭鬓間, 雨水順着流了下來,瑩白的肌膚上泛着濕漉漉的水意, 小白窩在她的懷中,一雙藍色瞳孔讓這一人一貓顯得格外楚楚可憐。
他的心, 頃刻像被人攥了住。
這種感覺讓他十分不适。
李贏揚了揚傘上的雨水, 他确實帶着怒氣來的, 可是看她這副倒黴樣兒,心中那些莫名其妙的火氣頃刻消失殆盡,取而代之是更想知道她到底發生了何事, 為何傻乎乎的像失了魂一般站在這樹下淋雨。
“陛下?”
看人沒反應, 郗薇張口喚他。
李贏回過神來,朝着大槐樹瞟了一眼,她霎時明白了過來,“您不會又是從這裏翻——飛過來的吧?”
她不禁想起上次,他送她回來, 不過腳尖一點,一個縱身就飛了進來, 可是上次是送她, 這次算什麽?
李贏絲毫沒有擅闖的自覺, 看她手臂微濕,他自然的将傘面移過去了些,“郗府門庭太深,朕不想聲張,于是自你這東牆進來,你沒意見吧?”
若是往常,她定然是要直說有的,可是今日她無心跟他鬥嘴,只能悶悶道:“陛下冒雨親自過來,是有何事?”
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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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質問她為何要把他送她的耳飾當掉!
心像被人下進了油鍋,面面都是煎熬。
來之前他就已經想過了,若是不能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他就......
他就......
怎麽着也不能輕輕松松揭過去了。
可是看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他心裏已經為她找好理由了,她定是遇到了什麽事情,否則不會做這些事情,但是要讓他問出口......
郗薇哪裏知道他心裏已經拐了好幾道彎,只看他神情不定,又喚了聲他。
“陛下?”
小白似也對主人受了冷待而不滿,“喵嗚——”一聲朝着他叫了起來。
看她神色疑惑,李贏的目光自她的眼睛移向了她的胸口,小白正死乞白賴地跟它主子般瞪着,他忽然找到了一個絕佳的借口。
“朕來看看小白,怎麽說它也是自福寧殿出來的。”
看一人一貓一臉懵,他撣了撣貓首,“這事兒可不許跟旁人提起。”
這事兒是什麽事兒?堂堂九五之尊對小白貓愛而不得,怕被別人發現只能讓它寄居他處?百忙之中念念不舍還要偷偷過來?
郗薇抿唇,這事兒确實不适合跟旁人提起。
只要不觸犯她的利益,她是樂于做皇帝的狗腿子的。
揚了揚臂彎中的小白,她保證道:“陛下放心,我是不會說出去的。”
“只是......”
“只是什麽?”李贏眉梢微挑。
雨勢漸漸弱了下來,郗薇掃了眼四周,“陛下看小白歸看,可這院子裏到處都是人,就算我不說,也總歸會有風言風語傳出去。”
聽了她這拐彎抹角的話,李贏唇角微扯,“你倒是說說這院子裏除了咱們哪兒有人?”
這話還真把郗薇給問住了,她四下看了看,也不知是怎麽回事,按理說她在外面站了這麽久,怎麽也該有人出來了,可這湛露院的仆人像是消失了蹤跡,連絲蘿碧縧也不見了蹤影。
“別看了,朕早讓人打發了。”李贏撣了撣小白毛茸茸的額頭,惹得小白龇嘴一聲“喵嗚——”,露出了尖尖的牙齒抗議。
原是如此,郗薇整個人都輕松了下來,說話就不再那麽客氣,語帶嘲諷道:“早知陛下如此舍不得小白,當初就不該将它送與我養着,現在還帶出了宮,留在您的延福宮錦衣玉食貓假龍威也挺好的。”
李贏睨了眼垂首的人兒,沒好氣道:“朕看它跟着你也不賴,放飛自我牙尖嘴利的了。”
別說,一人一貓俱都懶懶打着哈欠,還真有點像。
說不過他,郗薇也懶得跟他争,一把将小白撲騰進了他懷中,“陛下既是來看小白的,您就看個夠吧,我就不奉陪了。”
說罷,整個人作勢就要沖進雨中。
李贏一手摟住小白,二十四竹骨傘就這麽被扔了開,一手拉住了她的手臂,“衡陽,你在跟一只貓吃醋?”
“陛下何出此言?”郗薇挑眉,看他眼神似笑非笑,仔細品味了一番她方才那話,倒确實容易讓人誤會,她輕咳一聲解釋道:“這裏畢竟是樹下,容易被雷劈,總不能一直讓您撐傘,而且衣服有些潮潮的,我想去換換。”
雨勢較之前雖然小了許多,但仍是細密的,兩人一貓就這麽完全暴露在雨絲中。
她看着确實有些狼狽,李贏看了眼被扔在一旁的竹骨傘,雙肩微聳感嘆道:“說謊的人确實擔心被雷劈,走吧。”
看着他徑直往廊庑檐下去的背影,郗薇也不知他說的是她還是他自己。
......
畢竟是男子,郗薇不便将他帶進內室,好在他還算識趣,在花廳便住了腳。
看他衣裳也有些濕了,一來這裏并無男子外裳,二來也不可能給他随便找身仆人的衣裳,她只能裝作沒看見,自個兒先去将衣裳換了出來。
郗薇動作很快,本來淋了雨是準備要洗個澡的,可是因得李贏在這裏,絲蘿碧縧也不知被遣去了何處,總歸不方便,她只得随意将頭發絞了絞披散着先出了來。
李贏看她出來的時候,有些愣了愣。
她在外向來是明豔打扮,釵環叮當,因得五官生得極好,即使未施粉黛也是張揚奪目的,像這會兒這樣一襲素白長裙輕輕淺淺的模樣很是少見,像雨中精靈仙子落凡塵,如雲的烏發松松披散到腰間,較平日裏多了絲說不出來的妩媚與柔婉。
如此容色不整,郗薇也有些不習慣,但也沒辦法,總不能将人攆出去,她也不願委屈自己,若濕漉漉的頭發仍然用釵環挽起,是很容易着涼受風的,大家就互相将就着點吧。
他的衣裳其實也有些潮的,她搬出了閑暇時跟丫鬟們煮茶的紅泥小火爐,在他旁邊的矮幾上煮起姜茶來。
因得下雨,廳中有些悶,一切準備就緒之後,她搬了根杌子踩上面将支摘窗撐了大開,随後跳了下來,去找絹帕。
李贏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不知為何心中突然無限平靜,就很想跟她說上兩句,“你這煮的什麽?聞起來怪怪的。”
背對着他,郗薇一邊找帕子一邊沒好氣翻了個白眼,“雖則現在天氣熱了,但方才淋了雨,若是不喝點姜茶,很容易受涼。”還不是他将仆人都支開了,不然這種事情,也不用勞煩她親自動手。
李贏滿不在乎笑了笑,“朕打小練武,身子骨強健,這你倒是無需憂心。”
郗薇欲言又止地回頭看了正在撸貓的他一眼,沒好直說是給自己煮的,她打小不能受涼,尤其是現在頭發還沒絞幹,每次濕發必頭疼感冒的,只悶頭繼續在抽屜裏面找帕子。
說曹操曹操到,她忽然就覺得鼻子有些發癢癢了,趕緊朝向一邊,“阿嚏——”
聽得這聲,看她頭發半幹未幹的,李贏眉梢微蹙,“你先過來把頭發弄幹。”
郗薇一想也是,這頭發本就半幹未幹的,帕子作用有限,還不如在火邊烤着,而且那邊臨窗,好歹透氣風也大些。
她不再猶豫,徑直坐了過去。
“喵嗚——”小白被他撸得有些發火,一個顫身鑽出了臂彎,後腿一撅,一下子就跳到了郗薇的腿上,撒嬌般抓起了她的裙角。
熟悉的味道讓它歡快的朝裏打了個轉兒,郗薇擔心它掉下去趕緊伸手去捧,小白順勢扒拉到了她的胸口,軟軟的,香香的,換了個舒适的姿勢,“喵嗚——”一聲安心的閉上了眼睛。
李贏扶額,這該不會是只雄的吧?
這認知讓他如坐針氈,心中憤憤:
人跟人待遇不一樣就算了,現在連只貓都不如了!
還有沒有天理了?
不對,朕就是天理啊!
不喜歡這種情緒被人左右的感覺,好不容易找回自我,他随手扣了扣桌板,語調恢複了一如既往。
“朕今日過來,看小白只是順道。”
就知道!
磨蹭了這麽久,可算說到重點了,郗薇擡眸看向他,一邊順着貓毛一邊靜靜等着他的下文。
皇帝起身,負手立于她對面,面容整肅,“衡陽,很早之前朕就說過,你若有什麽難處,盡管說出來。”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不管怎麽說,咱們總是有情誼在的,朕會幫你。”
情誼......
是表兄與表妹的情誼?還是兩次魚水之歡的情誼?
她問不出口,且這兩廂情誼,都并不是她想要的。
前世他們難道沒有情誼?可是他辦起事來何曾心軟過?若是說出來,還不知道要被他怎樣利用,他從來都不是一腔赤誠的人,肚裏回腸百轉,情誼于他不值一提。
既然非要如此,那不妨就把話說得更明白些。
“陛下,您說會幫我,可是為什麽我只是想離開這座府邸,就這麽難呢?您的幫,到底是幫自己還是幫誰?”
她看着他,眼帶嘲諷,“您說我裝傻,我看您才是在裝傻,話都說得那麽保守,幫我,幫到什麽程度?我想要良田千傾,俊美仆從無數,永不受人桎梏,您即使貴為帝王,做得到麽?”
确實做不到,至少俊美仆從無數,他是無法忍受的,能說出這種話,她分明就是刁難。
年輕的帝王氣極,手臂支在榻牆上,俯身盯着她,“那謝昉他難道能做到?”
郗薇将頭撇了開,謝昉确實做不到,這世上每一個人都做不到。
李贏冷笑,“衡陽,你不覺得你對朕,跟對別人的标準不一樣麽?”
他捏緊了她的下颌,迫她與他對視着,聲音像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一字一句,“告訴朕,為什麽?”
郗薇眨了眨眼,她無法回答他的這個問題,心中隐隐有些猜測,但她不想承認。
李贏感到前所未有的生氣,她明明什麽都知道,一個勁兒裝傻,一個勁兒為他的靠近設置障礙,這說明什麽?至少說明她是當真一點沒打算過要與他在一起的,盡管早就知道了這件事,但再一次深刻的意識到,還是讓他氣憤不已。
“喵嗚——”小白被扔到了一旁,它尖叫着表示抗議,龇牙咧嘴炸毛瞪着那人,可惜他的注意力絲毫沒在它身上,威脅無效。
他俯身靠近了她,鼻尖相貼,兩個人近得呼吸相聞,他摩挲着她的耳垂,像是情人間呢喃缱绻般又問了一遍,“告訴朕,到底是為什麽?”
她情不自禁想往後退,可是坐在羅漢榻上,哪裏有那麽多退路,身子只得慢慢往後仰,偏偏李贏不肯相讓,她退一步,他就前進一步,終于,再也退無可退。
如雲的烏發四下散落開來,與她瑩白的小臉成了鮮明對比,看着那雙心虛的甚至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李贏懲罰似的咬上了那紅豔豔的菱唇。
“你怕朕。”
“你怕愛上朕。”
聲音帶着含混,兩個人好像都聽見了,又好像誰也沒聽清,一個是不敢去細細分辨,一個是害怕聽見否認。
窗外雨絲還在淅瀝瀝的下着,将廳內廳外隔成了兩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