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喜歡朕嗎?◎

“咚咚咚——”

“咚咚咚——”

郗薇看着他一聲一聲叩着門, 正當她以為他走錯了,這門不會開的時候, 大門“吱呀”一聲打了開。

出來一個衣着幹練的仆人, 沒看錯的話,這人面白無須,行動有儀, 該是宮裏出來的人。

見到門口的兩人,他跪下行禮, 随即比劃着将一串鑰匙交給了他。

李贏也不多言,牽着郗薇就進了宅子, 而啞仆則恭敬的退了下去。

宅子似乎挺大的,進門當先就是白色的石雕影壁, 将裏面的布局給遮了住, 但是隐隐能聽見水聲, 兩邊是抄手游廊,廊下懸着一串串橙色小燈籠,隐隐照出随着廊庑攀爬得四處都是的薔薇藤。

傍晚的風輕輕拂過, 石榴樹花影婆娑, 隐隐有暗香浮動,盈鼻的是薔薇等花的汨汨清甜香,她忍不住閉目深吸了一口。

看她這樣,李贏唇角輕揚,随手提了盞月牙燈籠牽着她往前。

整個院子靜谧幽深, 伴着微風陣陣,暑意漸漸的退了下去, 看啞仆出了門, 郗薇好奇道:“他去哪兒?這裏好像沒有其他人?這是你的宅子嗎?”

李贏颔首, 一邊走一邊介紹道:“方才那是啞仆,一直守着這院子,不是說作對尋常夫妻?這裏沒有其他人,就咱們倆。”

郗薇心道做得還挺認真的,就是沒有仆人,似乎有點不太方便?

只需一眼,他便猜到了她在想什麽,“你放心,朕......我靠得住。”

是麽?郗薇瞄了他一眼。

兩人自廊庑進來,繞過花圃空磚,一路上了石橋,他提醒道:“仔細些,這下面是半畝見方的小池塘,因為種了蓮久未清過淤泥,可別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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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花?郗薇趴石橋欄杆上往下望了望,确實,連成片的荷葉推擠着,因是傍晚,粉色蓮花已經閉合了起來,像羞澀的小姑娘,影影綽綽,而那邊石橋根下,還有一蓬一蓬的菰菜莖葉長了快半人高,若她沒看錯,甚至有小動物一跳而過。

她十分詫異地看向他,“這真是你的宅子?”不然怎麽可能這麽熟悉。

李贏眉梢微挑,“騙你作甚?”

望着他繼續往前的背影,她趕緊跟上去,“可你常年都在宮裏,都什麽時候過來啊?”

李贏腳步一頓,回身看她,“忘了說,這也是朕第一次過來。”

郗薇奇了,“那你怎麽這麽熟悉?像走了好多遍。”

“熟悉麽?”他随手折了截菰菜葉子,“我雖然沒來過,但這宅子的一草一木都是我布置的,當然熟悉。”

“你布置的?”她十分不解,看不出來他還有這本事,不過看這一草一木,可不像幾天就能布置好的。

看她當真信了,他扯了扯唇角,“騙你的,這裏我常來,熟得不能再熟。”

“你!”郗薇跺腳,不是她說,有時候他真的很讨嫌。

她心事向來寫在臉上,他如何看不出來,不過他也沒解釋,只牽着她繼續往前邊閣樓去,方才進的院子不過外宅,走過這池塘才是真的進了內園。

內園不大,沿着中間的閣樓,兩邊各延伸着幾間屋子,看布置廚房書房寝間應有盡有,倒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中間空地像校場卻又不像,除開走道,一邊是梅花樁子并靶場,而另一邊則是青石地磚,空空的,上面有雕刻的橫斜線,細細看着似乎是巨大的棋盤?

李贏眯眼,陸允辦事還是利索的,他領着她邊走邊介紹,這跟他想象中的宅子幾乎一模一樣。

“咕咚~”

郗薇有些尴尬,今天吃的全是小吃,還沒正兒八經用過餐,她委委屈屈望着他,“你說的你靠得住,好了,現在我餓了,想用膳。”

她說的是用膳,可不是那些街邊小吃,況且他們一路過來,早就沒有了。

李贏點了點頭,“這一路過來,倒也确實有些餓了。”

兩人十分默契地看向對方,異口同聲問:“你還有銀子嗎?”

猶記得最後買的那兩串糖人,郗薇可是把荷包裏最後幾個銅板都給花了,想起這就有些怨念,若不是他早上扔了那麽多銀子,他們也不至于花得山窮水盡。

李贏此時感受到了她的怨念,自個兒也有些後悔了,但是承認是不可能承認的,于是提議道:“要不試試自己做?”

兩人去了廚房溜達了一圈,很好,柴米油鹽都很齊全。

郗薇兩手抱胸,“你說你靠得住,你做吧,我去院子裏逛逛等會兒好了叫我。”

說罷,轉身就當真要出去,李贏一把拉住了她,理直氣壯,“我不會!”

他當然不可能會,她也早就沒生氣了,只是不讓他認識到錯誤,他還挺為自己辦法得意。

郗薇兩手一攤,“我也不會。”

其實以前她是會的,畢竟自力更生,可是那已經是好幾年前了,她現在連鍋碗瓢盆都分不太清楚了,也不想動,今天蠻累的。

還是呼奴引婢好啊!

兩人大眼瞪小眼,心裏只有一個想法,把啞奴找回來!

啞奴确實是會做飯的,不過他一個人,條件有限,也做不了那麽精致。

望着桌上的蓮藕排骨湯,薤白雞蛋,高筍溜片,郗薇算是真切的再次感受到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她不禁想,若是離開上京之後,沒有足夠的銀錢與依傍,這日子可以想象是有多慘的。

小時候已經過夠了,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幸好她準備做得足不用。

李贏卻意外用得很香。

宮裏用膳有用膳的規矩,作為帝王,案上的三十八道吃食需得雨露均沾,不能讓人揣測出任何飲食喜好,從前他并未覺得這規矩有何不妥,因為他幾乎沒有任何偏好,在他看來,用飯只是為了保證身體的健康,除此之外他有許多事情要做。

但是今日就這簡單的兩菜一湯,他卻覺得格外的有滋有味,倒不是啞奴手藝多麽好,大抵是因為對面多了個人?

不過他向來飯量淺,也沒用多少。

飯畢,啞奴收拾了就自動隐身下去。

李贏起身,朝她伸出手掌,“該繼續履行約定了。”

約定,是賭約呢還是生辰禮物呢,大晚上的。

望着他手上的黑章鹿骨扳指,郗薇有些忐忑,說話就帶了顫,但還是忍不住想問個明白:“你要帶我去哪兒?去去去酒樓喝酒嗎?”

李贏斜睨了她一眼,“怎麽?迫不及待了?”

“才不是。”她眼一閉腳一跺,将手擱在了他的掌心。

她是個說話算話的人,不喜歡被動等待的感覺,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倒還不如一次性來個痛快,不就陪個酒,她十幾年的酒技也不是白練的。

看她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李贏笑了笑,拉着她一路往前走。

不過沒多久就停了下來,郗薇睜開眼睛,看着眼前兩層高的小閣樓,有些愣神,“不是去酒樓?”

“為何要去酒樓?”李贏上了臺階,徑直推開門進了去。

她只好跟着上了階梯,在看見裏面的東西時,她簡直震驚得無以複加。

整層樓就像一個大型多寶閣,閣上有各種盔甲,木馬,弓弩等等,甚至許多她壓根叫不出來名字,李贏一邊走一邊給她介紹着,簡直如數家珍。

“這些東西也是你讓人放的?”

李贏颔首,這間宅子算是他的秘密基地,有時候在宮裏膩了就會過來坐坐,不過時間都不長。

跟着他轉過多寶閣,一路拾級而上,而這一層就比較空曠了,除了四周牆角的......小酒壇?

是的,封得嚴嚴實實的,不是酒壇是甚?雖然壇子不大,但也密密麻麻磊了幾層高。

啞奴将一應酒具送了上來,然後将閣樓的窗戶給一一打開,正對着池塘的那一面,是兩扇落地扇。

郗薇看了看,幾乎能将整個園子的景色都收入眼中,甚至能聽見小池塘裏一聲聲的蛙鳴。

在這繁華的上京,這樣的景致當真少有。

在臨窗的一角,擺好酒具之後,啞奴躬身默然退了下去,就像從來未存在過一般。

“可惜現在入夜了,不然此處倒是別有一番風景。”他負手站在窗前,感嘆道。

郗薇不置可否,她在想一件事,難道兩人要就這樣在這裏喝悶酒麽?猜拳?多少有點......

看出來了她的局促,現在的她跟白日裏的她簡直判若兩人,李贏有心緩解一下氣氛,叩了叩桌案,“這喝酒講究的是你情我願,主要就是為了開心,不如咱們玩個游戲。”

看她看了過來,他将兩只白玉餌杯擺到了桌案中間,“上次賭約你加了碼,朕一杯,你兩杯,但你若是醉太快豈不無趣?現在朕再給你個改變的機會。”

其實郗薇對自己的酒量十分自信,喝過他應該沒問題,而且實話說酒的味道對她來說就也還行,但她還是配合的問了出來,“什麽?”

“你可以選擇問題問朕或者朕問你,前提是必須說真話,如果不想說,可以飲一杯酒作為補償,如何?”

這樣确實比喝悶酒有趣,她承認,她心動了,“那我還需要是你的兩倍嗎?”

“當然不。”

酒雖好喝但也撐肚子,喝個剛剛好就很好,這樣一說,她放下心來,簡直再好不過了嘛。

她笑彎了眼,“好,就這麽決定了,你自己說的可別反悔啊。”

杏眼笑起來彎彎的,像會勾人,李贏斟了滿杯,語氣很輕,像是一語雙關,“朕從不後悔。”

“你先問。”他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倒還算是有君子風度,郗薇十分好奇,“別人都是将酒儲在酒窖或者埋進地裏,你這樣不會壞嗎?”

李贏倒沒想到,她竟然問他這個,“這酒跟一般的酒不一樣,是用菖蒲煮過的,酒勁兒大,不能放地窖,所以朕就讓人儲在了這閣樓上。”

他摩挲着白玉餌杯,冷不丁問:“今天開心嗎?”

“嗯?”郗薇一時沒反應過來,待明白過來他這是在問問題,她點了點頭,實話實說,“挺開心的,到我了,這院子看着不像臨時裝潢的,你很久之前就讓人布置了?”

李贏看着她,眼神濃得像化不開的墨,但他沒有回答,而是端起了一只白玉餌杯,仰頭一飲而盡。

辛辣的口感差點沒讓他嗆到,好在咳了兩聲硬撐了住。

郗薇一直知道他酒量一般,但是實在是沒想到這麽一般,看他這樣,分明是不勝酒力的,他也不是事事都會的嘛,不過這樣也好,早點給他灌倒,她就算完成任務了。

那廂李贏已經緩了過來,不用看都知道她在想什麽,他慢條斯理将酒杯重新斟滿,“喜歡這裏嗎?”

郗薇覺得他的問題都好奇怪啊,不過也沒多想,實話實說,“嗯,很自由,挺喜歡的,但是不能長住,我還是喜歡呼奴引婢的生活,凡事親力親為的日子新鮮勁兒過了就不行了。”

她倒是當真坦誠,李贏輕笑出聲。

郗薇反問,“難道你一直想過這種生活?”

李贏看着她,他從前覺得是喜歡過這樣的生活的,不然不會讓人布置,但是他忽然又覺得她說得也很有道理。

他的喜歡是建立在想象中的,必須客觀承認,就像她說的是因為求而不得所以念念不忘?畢竟他從前喜歡設計研制各種弓弩武器,喜歡拿泥人軍隊大戰,但不管是藩王還是皇帝,都不可能花很多時間在這些上面,他的生活安排得很滿。

可是當真來了這裏,可以放肆的時候,他又覺得似乎也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喜歡,每次待的時間好像都不長,甚至從未在此過過夜。

但是對她就明顯不是,他想跟她一處,天天見着也不嫌,哪怕只是說上一兩句,就會覺得很放松,而她不在,總想看看她。

他對她才不只是因為求而不得。

久久沒等到他的回答,郗薇支頤看向他,只覺得他的瞳仁很黑,幽深似瓊海,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麽。

李贏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這次有了準備,沒有像上次那樣差點嗆到,菖蒲酒是綿潤沁爽的,竟慢慢品出了一絲沁甜。

白玉餌杯拳頭大小,一杯酒也不少的,尤其是這種煮過的酒,濃度高後勁兒大。

郗薇沒想到他這麽幹脆就喝了,這些問題也不難回答呀,莫非是他不想被人揣測到心思?那還真是讓她撿了個便宜呢。

兩杯酒下肚,李贏摩挲着杯沿,到他了,他毫不猶豫,“喜歡謝昉嗎?”

郗薇沒想到他問題變得這麽快,一時間竟然不知該如何回答,越想越覺得他在給她挖坑。

看她眼神閃避,他輕輕叩了叩窗案,“怎麽不回答?”

郗薇不想撒謊,但她也不想說實話,于是索性端起另一只酒杯,一口抿了個幹淨。

動作幹淨利落,不帶一絲猶豫的。

李贏突然心情甚好,親自将兩只酒杯都重新斟了個滿,然後半靠在窗扇前,似在等着她繼續。

“你是不是早有預謀?”

早有預謀什麽,她沒說出來,但是他是知道的。

他笑了笑,不說話,繼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她等着他回答的,這樣她便能理直氣壯的指責或者撇清,但他偏偏不說,她實在是不知道該問些什麽。

“喜歡朕嗎?”可惜李贏比她更深谙這個道理,只他的目标不是将她灌醉,而是希望她能直面自己的內心。

郗薇不答,自顧飲了一杯,心中是後悔的,她沒他臉皮那麽厚,再這樣下去,老底都得給他揭出來,不該答應玩這個游戲。

......

兩人很快就走了好些個來回,他的問題很多,一個比一個刁鑽,可是她卻不知道應該問他些什麽了。

久久沒有等到她的問題,他将酒杯擱在了面前,催促,“衡陽,換你問朕了。”

雖然可惡,但他平時涵養是極好的,這會兒催促起來,她心中一緊看向他,發現他的臉竟然有些紅紅的,眼神不似平常那般清明。

她心中一動,在他眼前揮了揮手,“你正常酒量是多少?”

李贏伸出了兩根手指,郗薇心中有了數,“你還要跟我喝嗎?我看你有些醉了,要不咱們不玩這個游戲了。”

他眉梢微挑,語帶不滿,“朕沒醉,你這算是要耍賴麽?”

郗薇搖頭,“不耍賴,可以喝,但我不想回答問題了,主要是我也沒什麽好問的,都是你問我,不公平。”

她實在是不想底褲都不剩。

她寧願早些喝醉,直接不省人事,反正他說過不會逾舉,到時候直接就睡過去了。

彎彎的上弦月影已經高高的挂在了中天之上,這一天沒有幾個時辰就要結束了。

李贏也不想逼太緊,“行,你說不問就不問。”

郗薇心中一松,卻見他朝她伸出了手,“陪朕換個地方,朕想看看月亮。”

郗薇有些猶豫,但想着他們的約定,她還是将手擱在了他的手心。

李贏彎唇,一把撈了她的腰,踮腳踩上窗格,飛身躍上了房頂。

郗薇尖叫一聲,開始還有些害怕,可是當她看見眼前的美景之時,再忘了出聲。

沒了窗棂的遮擋,飛身上了高處,深邃的夜空像一個巨大的穹蓋,頭頂是漫天星河閃爍,整個上京城的一百零八個坊市的燈光也絲毫不落,像夏夜熒火,交相輝映,不知何處一聲巨響,瑰麗的煙火霎時飛天綻放,贏來滿城喝彩,頗有盛世之景。

等穩穩的落在頂端的橫脊之上,她的心還“砰砰”的跳得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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