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就像他送她耳墜是一樣的意思麽?◎
梧桐院。
郗素錦跟着王福一路到了廂房。
“王妃, 王爺在裏面等您,小人就不進去了。”
“嗯。”
看她進來, 李亘點了點對面的位置。
郗素錦才不要坐對面, 她彎唇挽上了他的臂彎,笑嘻嘻道:“王爺,怎麽沒在前院跟伯父他們說話?特意過來, 可是想我了?”
李亘本是要拿桌上的茶杯,聞言手一頓, 點了下她的鼻尖,輕輕“嗯”了一聲。
郗素錦笑眯了眼, 一把坐在了他的腿上,仰首就去親他的下颌。
感受到身邊人心不在焉, 她坐直了身子, 看他目光落在窗棂上, 她放下心來,這廂房曾是她的閨房,離花廳不遠, 窗扇洞開着。
“王爺, 沒事兒的,王福在外邊,這裏不會有旁的人經過。”
說罷,她挽上了他的脖子,坐得更直了些, 快與他視線齊平,餘光瞥向窗棂, 她的心猛地一跳。
她怎麽忘了, 這窗戶與花廳的窗牖正好對着, 坐在廂房的窗棂前,正巧能看見花廳一角,從他的角度,可不剛好見着郗薇正坐在一邊優哉游哉的品茶。
一定是意外,她想着,順勢挪了挪身子擋住了他的視線,撒嬌道:“王爺......”
李亘抱着她将她放到了幾案對面的椅子上,“阿錦,聽說你專程去将衡陽叫了過來?什麽事該說什麽事不該說你可注意着些。”
他本意是想提醒她不要說漏了嘴,也順道敲打一下她不要亂說話,誰知道她做賊心虛,以為他是在為她方才公開了郗薇跟謝昉的事兒而吃醋,還着急忙慌的趕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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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之再聽他口中說出這封號,郗素錦的火登時就上了來,忍不住有些陰陽怪氣,“是啊,怎麽了?她是我堂姐,我回門叫了所有族中姐妹,若是不叫她,你又該說我不顧姐妹的臉面了,而且,将她叫過來,這不是正合你意麽。”
李亘眯眼看着她,“你這是何意?”
“我何意?”郗素錦冷笑,“你是何意我就是何意,還沒怎麽着呢這就上趕着來護着了?”
今日上門,他本也想找個機會跟郗薇說說話,哪怕見上一面也是好的,誰知道她拈酸吃醋的将人叫了過來,說那些話明顯不懷好意,這會兒再聽她這麽一說,他仿佛被人踩了痛腳,一把将她推倒掐了住。
“郗素錦,你最好有分寸一點,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你給我記住了。”
脖子上的力道很大,她幾乎呼吸不過來了,只能無奈的用手不停的拍打着。
李亘卻并沒有松開,繼續緊緊的掐着,“記住了嗎?”
看她點頭,他終于一把松開了她。
驟然可以呼吸,生怕再被那麽粗暴的對待,郗素錦忙不疊的點頭。
估摸着她也該長記性了,李亘起身,略略整理了儀表,毫不留情的出了門。
路過花廳的時候,他淺笑着朝着廳中望過來的諸女颔首致意,随即淺笑着大步離開。
甫一轉過身,他臉上的笑意便消失不見,若是他沒看錯,郗薇方才垂眸抿茶,雙眼跟平日裏分明不同。
眼周紅紅的,眼下隐隐有暗青的眼袋,莫非是哭過?
也是,她向來嘴硬心軟,別看她話說得絕,說不得心中為他娶郗素錦哭過,一切行為都是賭氣罷了,要不然為何花筵酒那日,她一直稱病不出?
這樣一想,他心中愧疚萬分,想着還是得找個機會,親自跟她解釋清楚為好。
那廂李亘暗下決心,這廂的郗素錦已經收拾好了情緒,她拉了拉領口,将脖頸處的淤青恰到好處的遮了住,這才重新回去了廳中。
脖頸處似有若無的印記,透着幾分暧昧與靡亂,有那好事的心照不宣的對視一眼,紛紛打趣。
“素錦妹妹,王爺還真是一刻也離不了你,這才多久,就眼巴巴的跟了過來。”
“快老實交代,方才背着我們都幹什麽去了?”
一時間,花廳裏笑語不斷,郗素錦臉有些紅,只旁人分辨不出來,這次不是害羞,而是氣憤。
但她不敢表現出來,只能一一回應着,這是她的選擇,她怎麽也不能讓別人看笑話。
有人有意炫耀,有人刻意逢迎,一時間廳中倒也算賓主盡歡。
郗薇覺得還真是無趣,眼看着時間也差不多了,她起身準備離開。
“四姐姐,等一下。”
郗素錦上前,輕輕地拉住了她的手臂,“四姐姐,從前我年紀小不懂事,今天我有些話想單獨跟你說。”
大家的目光都看了過來。
她才不想跟她單獨相處,郗薇挑眉,“不能就在這兒說?”
郗素錦故作親密的靠近了她的耳畔,壓低了聲兒,“事關你那恩度的未婚夫,好像出事兒了,你确定要我在這兒說?”
恩度......
肯定跟謝昉有關,她此時說來,是什麽意思?郗薇臉色微變,心跳得飛快,突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郗素錦很滿意她這反應,徑直往前。
李亘算盤打得響,還想跟她藕斷絲連?那她就來個釜底抽薪吧。
兩人一路行至了偏廳,确定四下無人之後,郗薇不肯再往前,“你說謝昉出了何事?”
已經好久沒見到她這方寸大亂的樣子了,郗素錦回身,似笑非笑,“四姐姐不是說不知道你跟謝昉的親事麽?怎麽一說恩度就知道是謝昉呢?”
郗薇懶懶翻了個白眼,“你少裝蒜,還沒成的事情你給我大聲嚷嚷出來,安的什麽心咱們心知肚明,你說不說?不說我走了。”
“哎,別走呀,”郗素錦一把拉住了她,“我這就說,但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先做個心理準備。”
她皮笑肉不笑,簡直讓人由衷不适,郗薇一把甩開了她的手。
“十天前,謝昉在恩度督糧道,發現了新的目擊山火起勢的證人,不過在追尋途中,與那人拉扯,不甚腹部中箭,墜落山崖,屍骨無存。”
“你說什麽?”郗薇不信。
就知道她會不信,郗素錦自腰間掏出了一枚青玉耳珰,郗薇臉色驟變,伸手就要去搶。
看她如此,郗素錦一把收了回來,心中越發冷笑,這是方才她襯李亘不注意的時候順的,據說是自死人身上扒下來的東西,他卻珍之重之,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這是自一個共同的女人身上來的。
而郗薇的動作也證實了這一點,郗素錦心中恨恨,說話就愈發不留情面,“你知道謝昉為什麽會出事兒嗎?是因為你。”
郗薇蹙眉,“郗素錦,你別瘋瘋癫癫的,有話就直說,東西還給我。”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郗素錦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神有些瘋狂,“不過既然你這麽誠心誠意的請求我,那我還是大發慈悲的告訴你吧。”
“謝昉這次去督糧道,背靠着皇帝跟謝氏,本來是個建功立業的好差事,可誰讓他沾上了你,你知道這耳珰是自哪兒來的麽?是李亘,至于為什麽會在他手中,你不是一向聰明得緊麽?好好想想。”
郗薇腦海裏劃過上次見面的最後一刻,他神情狠厲的問她是不是因為謝昉,難不成......
知道她開始懷疑了,郗素錦故意舉起耳珰,對着光打量着,“謝昉臨死的時候還攥着這東西不放呢,唉,聽說撈起來的屍體全身浮腫,連面目都分不清了,沒想到一代麒麟子,死得這般模樣,他做錯了什麽呢?大抵是被一個倒黴之人給纏了上。”
郗薇再聽不下去,擡手一巴掌就打了下去。
郗素錦白白挨了一巴掌,伸手就想反擊,可惜她個子要矮上半頭,才一擡手就被捉了住。
郗薇順勢将耳珰拿了回來,确實是她給謝昉的那枚不錯,只當初他用來系在手腕的紅繩已經不見了,她的心霎時沉到了谷底,本來還指望是詐她的,如今......
她捂住了心口,突然覺得那裏一抽一抽的疼了起來。
郗素錦見此,心中突然感到一陣快意,想起自己的目的,她捂臉繼續:“你打我,你也就能打我出出氣了,有本事你去找李亘對峙啊?問問他為何你的這物件會在他身上?”
郗薇手心緊緊攥着那枚耳珰,一遍遍告訴自己要冷靜要冷靜,可是只要一想到謝昉那麽好的人,卻因為她而遭了無妄之災,她就完全冷靜不下來,此時此刻,她只後悔,當初為什麽沒照着李亘的脖子再來一遍。
郗素錦拍了拍手,“唔,四姐姐,我可從來沒見過你這副模樣,看來是真傷心呢。”
她眨了眨眼睛,想要表現得一臉天真無邪,卻又透着說不出來的扭曲與詭異,“你猜我為什麽會知道這些消息?又為什麽要告訴你?”
對啊,她為什麽要告訴自己?就算這耳珰是真的,光聽一面之詞那還不是随她說?她本就想看自己痛苦,為什麽還要找她求證在她面前露出脆弱?
郗薇突的冷靜了些。
她還可以找誰去打聽到關于謝昉的消息?皇帝?
對,謝昉是他派出去的,一路同行的除了謝家的部曲還有羽林衛的人,若是有什麽意外,他們一定會第一時間傳消息回宮中!
一想到此,郗薇再也待不下去,壓根沒給還在一旁喋喋不休的郗素錦一個眼神,轉身出了偏廳一路往外奔去。
看她這麽急,郗素錦忍不住仰頭大笑了起來。
李亘啊李亘,這世上你喜歡誰都可以,只除了一個人。
馬車自西大街上州橋,過禦街一路疾馳駛往宮城。
郗薇下了馬車,宣德門的引路太監看她這麽急,還以為她是要去太皇太後的慈寧宮,笑呵呵上前為她引路。
“翁主啊,您可好些日子沒進宮了啊,太皇太後她老人家可念叨了好些次了。”
郗薇沒空跟他寒暄,開門見山道:“公公,我這次進宮是有事求見陛下,還請你帶我去延福宮。”
竟是如此,內侍能在宣德門負責引導,察言觀色的本事自是一流,聞言也不再廢話,立馬安排人去那邊通傳了。
延福宮不似其他,乃是天子寝殿,但凡自外宮求見,一律需先行通傳,等待傳召方可進入。
候在宮門口,郗薇還是第一次十分迫切的想見到他,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要見到他是這樣的難。
而正在東側殿獨自對弈的皇帝,現在心情也同樣很是複雜。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上門求見,換做從前,他應該高興的,但是現在,卻生平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半晌,手中的黑子遲遲沒有落在榧木棋盤上,這種情緒實在磨人,他一把将黑子扔在了棋盤上,“蹭”的站了起來。
“李順兒!”
“是。”
只一個眼神也知道是去宣衡陽翁主進來,李順趕緊的往殿門口跑去。
很快,殿內就響起了一陣急急的腳步聲。
“哎,翁主,您慢點兒,仔細摔着。”
那廂李順的叮囑還未落下,只見珠簾微掀,一個窈窕的身影就掀簾進了來。
因為跑得急,她的額間鬓角已經有些濡濕了,晶瑩的汗液微微閃着細光,一雙杏眼似是哭過,略有些紅腫。
“臣女拜見陛下,陛下萬福金安。”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眼角掃了眼周圍的宮人,欲言又止。
她這麽着急,只能是因為一件事。
皇帝撣了撣袖口并不存在灰塵,李順當即領着宮人們魚貫退了下去。
眼見着殿中只剩下了他們二人,郗薇再也憋不住問了出來,“陛下,您有來自恩度的消息嗎?謝昉他是不是出事了?”
果不其然。
李贏擡了擡手,“你先起來。”
看他這反應,郗薇心中咯噔一聲。
“陛下......”
她沒有動,只滿懷希望的看着他,多希望他能怒斥她說是哪裏聽的風言風語,可是他卻沒有。
謝氏已經得了消息,這件事已經瞞不住了,她最遲過幾日就會知道,與其自別人口中聽到,還不如是他。
李贏自桌案上将密信抽了出來,遞到了她的眼前,郗薇顫抖着雙手,接了過去。
“朕是之前就得了消息,但是不相信,就讓陸允親自跑了一趟,那屍骨撈出來時已經無法辨認了,但是仵作驗過,死者左胸第三條肋骨有裂縫,是箭傷,跟羽林衛傳回來的謝昉中箭墜崖落江的消息一模一樣。”
信上是羽林衛所述整個事件的始末,原來郗素錦說的都是真的,郗薇一邊看一邊搖頭,眼淚止不住的簌簌往下落。
紙箋頃刻就被打了濕,墨跡漸漸暈開了,她恍若被燙到般松開了手指,密信就這麽随風飄到了金絲楠木地板之上,而她也整個人都垮了下來。
見她如此,李贏說不出心中是什麽感覺,只一步步朝她走近,但他不想說什麽安慰的話,因為她必須要接受這個現實,因為他的心比她更痛。
“因得天氣炎熱,羽林衛只能将他就地火化,等将他送回上京,可能才會公開此事,屆時謝家為他舉行完喪儀之後,才能讓他入土為安,所以此事,暫且不能聲張。”
郗薇卻似沒有聽見,仰首怔怔地看着他:“信上說是證人臨時反水,陛下知道幕後之人是誰?”
李贏摩挲着手上的鹿骨扳指,一字一句,“朕心裏有數,你放心,他們一個都跑不掉。”
“這是謝昉出發前我送他的,但是今日卻在郗素錦的手上,她告訴我說是自李亘那裏得來的。”郗薇攤開掌心,赫然是那枚青玉耳珰。
李贏的記憶倏地被拉回了妙玉下藥的那一日,當時在福寧殿,她跟他争搶的那個荷包裏,掉出來的可不就是這個耳珰。
他向來過目不忘,當時明明都扔掉了,她卻非要撿回來,似乎就是因為裏面的這東西,她如此珍視的私密之物,竟然送給了謝昉,就像他送她金燕銜尾耳墜是一樣的意思麽?
他深吸了一口氣,鳳眸十分危險的眯了起來,接過她手中的耳珰,細細摩挲着。
“這是一對麽?你一只,謝昉一只?”
郗薇不知他為何突然有此一問,解釋道:“不是,只這一只,這是......養母留給我的遺物,因得它,我數次遇難成祥,它就是我的平安符,我将它贈與他,原本是希望他這次能平安回來......”她的聲音漸漸的小了。
李贏眼睫幾不可查的揚了揚,腦中倏地清明許多,“你是想告訴朕這事兒還跟李亘有關?但是僅憑此物,只怕說明不了什麽,畢竟時下女子多有佩戴,你這又還只有一只。”
郗薇沉默,他說得對,這壓根不能當做什麽證據,而且都是一面之詞。
“你放心,這事兒只怕跟恩度糧倉失火脫不了幹系,謝昉留了許多線索,已經有眉目了,很快就可以收網了。”
郗薇想起郗素錦的話,盡管沒有确鑿的證據,但她知道這事兒跟李亘脫不了幹系,可是要怎麽拆穿他?
看她神思不屬的仍舊坐在地板上,雖則現在夏日正熱,但是殿內擱着冰鑒,仍是有涼氣拂過的,他伸手将她扶了起來。
“衡陽,謝昉不會白死,敢動朕的人,朕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郗薇怔怔地看着他,“陛下,臣女想求您一件事。”
李贏挑眉,示意她繼續。
“他因我而死,屆時我想去送他一程,您能帶我進謝家麽?”
“可以。”雖然不明白她為何要說謝昉是因她而死,但他也不是那麽小氣的人。
得了這句,郗薇放下心來,她必須親自為他報仇,不然她實在是于心難安。
上輩子一命抵一命,這輩子本來想井水不犯河水,可惜偏不讓她好過,将她的夢與希望都打碎了,那行吧,就別怪她徹底站到皇帝這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