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少撒謊,你最怕疼。◎

處理好剩下的事情, 李贏正準備過去偏廳接人,沒想到在門口遇上了已經換好衣服的郗薇, 她正要出來。

因得她手腕腳腕上都有鐐铐, 陸允命人專門找的侍衛的衣裳,這樣外面裹了層護腕跟綁腿,倒是剛好能将鏈子給遮住, 只是走路會累些。

兩人站在檐下對望,她率先反應過來, 将目光移向了他的身後。

“你回來了?李亘呢?”

只聽鏈子聲響,她提腳就要往門口邁, 李贏一把拉了住,“已經解決了。”

“解決了?”郗薇挑眉, 尋根究底, “怎麽解決的?他......”

他知道她想問什麽, 徑直道:“你放心,以後不會再有臨江王府,至于李亘, 他招攬工匠, 私鑄兵器,謀殺朝廷命官,每一項都是死罪,朕已經命陸允将他丢進昭獄,等将這裏清查清楚, 就交于三法司定案。”

進了昭獄,就沒有誰還能活着出來, 只是她還是有些擔心李亘會亂說話, 于是想提前找補道:“他慣會逞口舌之功, 也不知會不會狡辯?”

這是試探嗎?李贏眼神晦暗地看着她,似要将她看穿,就在她心虛不已還想要找補的時候,他終于開口,“他已經沒舌頭去狡辯了。”

郗薇愣了愣,半晌才反應過來,她沒想到,糾纏這麽久的噩夢,就這麽輕輕松松給解決掉了。

自重生回來,不,準确的說是自回到上京,她日漸裹上了一層面具,漸漸忘了自己原本的樣子,連勇氣都失了去。

以前她不想當棋子不想夾在中間被人利用,想着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好,以為只要她避開親事離開上京,一切就會好好的,但其實并沒有,還牽連無辜之人丢了性命。

或許像她從前,遇到事情迎頭解決也沒想的那麽差,即使撞得頭破血流,好歹也算酣暢淋漓。

以後她再也不用活在李亘與大長公主的陰影之下,不會被所謂親情裹挾了,她好像終于找回了久違的自己。

看她整個人忽的如釋重負,李贏的心也跟着像松了口氣,但想起李亘的話,有些事他還是想問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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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色衣角随風輕動,他負手立于檐下。

“衡陽,你是故意将朕引到此處的。”

不是疑問,是肯定的語氣,半晌,看她沒有否認,他眉梢揚了起來,“你為了謝昉不惜以身做餌?是篤定了朕會沖冠一怒?”

聽得這聲,郗薇沒有回答,夜風将她發梢吹得四下飛揚,她試着舉起手将頭發挽了起來,然後像侍衛一般拿發冠固定了住。

鏈子有些沉,整理完畢,她甩了甩手臂放松,方才神色認真的看着他,“我知道陛下想問些什麽,我也準備全部坦誠以告的,但是在這之前我想先去謝府上柱香。”

也行,他對她有的是耐心,況且他原本的計劃就是讓她扮做他的随從進去的,這身看着倒也合适,只是她手腳都帶着鐐铐,想來有些沉重。

他往前一個跨步,打橫将她抱了起來。

“啊,你幹嘛?!”忽的被他整個撈了起來,郗薇忍不住尖叫出聲。

“想朕帶你進謝府,就乖乖聽話。”

看他面容冷肅,只抱着她一路往外,眼見着七寶齋後門口的大馬車,她終于安靜了下來。

李贏将人抱了進去,陸允親自駕車,其他人眼觀鼻鼻觀心,只當什麽都沒有瞧見。

謝氏宗長成功升任左相之後,陳留謝氏的名聲又重回了世家頂峰。

這次謝昉又是立了大功的,還因此送了命,他的喪儀就辦得格外盛大,整個謝府一片鎬素,上京城中的王公貴族世家大臣都派了代表來參加。

謝氏如今的宗長是謝長庚,按理說這等大事合該由他來主持,但因得謝昉是晚輩,這次喪儀便由其堂兄謝昶代為主持,前來吊唁的客人在靈堂祭奠之後,再去廣安堂歇息。

陸允讓人傳了信,得知皇帝駕臨,謝昶命人将靈堂清了場,在場之人很快就猜到了來人的身份,也十分配合,謝長庚急匆匆親自迎了出來。

“不知陛下駕臨寒舍,臣等有失遠迎,還請陛下恕罪。”

除了謝長庚等一些長輩只在臂上纏了圈白麻,其餘人皆身披白衣頭戴缟素,一起跪伏在堂前迎接。

“請陛下恕罪!”

李贏本是私服,擡了擡手臂,“都免禮吧,朕來送子游最後一程。”

謝長庚聞言,忍不住拘了把老淚,“陛下龍恩浩蕩,臣替子游感恩涕零。”

說罷,徑直就要伏身磕頭。

李贏上前,親自将他扶了起來,君臣二人又說了幾句客套話,随即一路去往靈堂。

郗薇随侍跟在他的身後,就這麽輕輕松松也跟着進了去。

靈堂上首的龛臺上依次擺放着謝氏歷代先祖的牌位,而最中間則是一副厚重的紫檀木棺椁,裏面盛放的是謝昉的骨灰與衣物,最前方則是他的靈牌與香案。

白色經幡無風自動,誦經聲木魚聲交織不停,也不知是因為這靈堂寬闊采光,還是因為躺在那裏的是謝昉,又或者是其他什麽原因,向來最怵這種場合的郗薇今日卻全然沒有害怕的感覺,相反因得替他報了仇,她的內心有種無比的安寧。

李贏掃了眼兀自出神的她,側首指了指她與左相說道:“謝大人,朕這小侍衛從前最是敬佩子游,這次特意求了朕跟着過來,就是為了給他上柱香。”

皇帝的身邊人,又得此縱容,謝長庚十分上道,朝着郗薇拱了拱手,“小兄弟有心了,請。”

郗薇本意是混進來看一眼,能偷偷上個香就很滿足了,沒想到還能光明正大有這個機會。

她感激地看了眼李贏,随即自香童手中接過香蠟,行至了棺椁前的香案邊上。

在一旁燒紙的是謝昉的書仆小丁,他初初沒敢直視,只隐約間覺得這人有些面善,待離得近了,他一眼便認了出來,眼淚登時簌簌,不過其他人也沒多想,只覺他們主仆情深。

郗薇“撲通”一聲跪在了蒲團之上,雙手合十将點燃的香燭托舉,朝着紫檀木棺椁拜了三拜。

往事歷歷在目,如今卻斯人永逝。

“謝子游,我說什麽你都會信嗎?”

“那有一天我若找你幫忙,你會幫我嗎?”

......

她默念着,“對不起,是我害了你,好在為你報了仇,也算是彌補了一點遺憾,如此我才有臉來送你。”

即使這些日子以為已經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接受了他已經死去這個事實,但直到此時還是覺得很心痛,因為他這樣好的人,本不應該有此結局。

李贏在一旁冷眼看着,她拜祭的時候,神情是那麽虔誠,眼角飽含淚水,卻固執地只在眼眶裏打轉,不肯落下一滴,他看得出來,那眼神裏,不僅有不舍有心痛,甚至還有愧疚?

“好了,時候不早,朕也該回宮了,”他出聲提醒道。

郗薇驚覺差點失态,趕緊站了起來,恭敬地退到了他的身後。

李贏對此還算滿意,來去匆匆,在一片恭送聲中,他領着她離開了謝府。

馬車“嘎吱嘎吱”一路往前。

郗薇沉默着,雖然說好了要将所有事情和盤托出,但是她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從何處開口。

思襯半晌之後,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合适的切入口,還沒說話,就被他給吓到了。

他自顧将她侍衛服的護腕給扒了下來,她本想大叫,想起之前他抱她上車鬧的烏龍,于是這次硬憋着沒有聲張。

看她沒反應,李贏嗤道:“這次怎麽不大叫了?”

郗薇也知之前是她誤會了他,但她當時不過下意識的反應,其實也沒真的擔心過他會怎樣,不過這也沒法解釋。

說話間,護腕被取了下來,赤金鏈子倏地整個露了出來,她下意識想縮手,卻被他一把拉了住。

“別動。”他低聲警告着。

郗薇抿唇,也罷,就看他又要做個啥。

李贏将她的袖子整個的挽了上去,纖細的手腕與赤金鐐铐盡皆露了出來,而那鐐铐之下,瑩白的肌膚已然被磨出了血痕。

難怪覺得有些疼,郗薇呲牙,看他臉色有些不好看,她一邊往回縮一邊裝作無所謂的樣子:“還好,也不疼。”

李贏睨了她一眼,自袖中拿了盒藥膏出來,“少撒謊,你最怕疼。”

被嗆了這句,她不說話了,卻聽他又道:“圖紙找了到,朕已經命人加緊趕制,最多三天,鑰匙就能做出來,只是這幾天就要委屈你待在宮裏了。”

郗薇沒吭聲,她現在這樣确實不适合回郗府,可是太久不回去總要找個說法的。

看他沒解釋的意思,她只好先開口:“那我去慈寧宮嗎?”太皇太後問起來可怎麽好說?

李贏掃了她一眼,“就在延福宮,朕會跟母後打聲招呼,屆時就說你在她的翊坤宮。”

郗薇沉默,也不知道蔣太後會不會多想?而且這怎麽好......宮中人多口雜,她跟蔣太後非親非故,在慈寧宮還說得過去,去翊坤宮那她跟李贏的閑言碎語還不傳得到處都是?

她有些猶豫,但是一時間又想不到其他更好的辦法,總比傳她被人拿鏈子鎖了好。

也只能先這樣了。

“謝......謝謝你。”這次是十分的真心實意。

沒有說“謝陛下”敷衍,李贏挑眉,挖了塊藥膏為她塗着,“你知道的,朕不需要你這聲。”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藥膏冰冰涼涼的,他的手卻熱熱的,郗薇斟酌着用詞,“你其實知道吧,我并不是大長公主的親生女兒,我是郗道茂跟舊情人的私生女。”

李贏手一頓,指腹按在她的手腕,坦然承認,“是。”

雖然早就有猜測,但真正聽得這句,她還是心中莫名覺得堵得慌,賭氣般将手臂縮了回去,“你是何時知道的?是絲蘿禀報你的?”

手上驟然一空,李贏知道她在氣什麽,也沒有勉強,徑直收回了手。

“不是,這事兒朕早就知道了,你為何會覺得絲蘿知道這個?她只是個伺候你衣食住行的婢女。”

郗薇沒好氣,“你将她指到我身邊,不就是為了打聽府裏的事情麽?”

“不是。”

鳳眸睨了她一眼,他撣了撣袖口的香灰,語調甚至是輕描淡寫的,“朕從未讓她打聽過郗府的事情,那些事情朕有的是辦法知道,朕只不過是讓她注意你的事情罷了。”

他的眼神漆黑幽深,像一個漩渦,心跳驟然快了一拍。

她不敢凝視,連忙移開了眼,“你......你什麽意思?”

李贏扯了扯唇角,“你說朕是什麽意思?”

郗薇說不出來,現在也不想去深究,“那你是怎麽知道我身世的?”這個問題困擾了她兩世,她本以為找到了答案,卻沒想到并不是。

“衡陽,有時候你真的很傻,”他憐憫的看着她,“你以為柳詩情憑什麽可以逃到安陸的小鎮沒被大長公主的侍從發現?沒有朕皇考母後的默許,她連安陸國都進不去。”

他替她将額間的碎發撇至耳後,“你的身份,在朕這兒,從來不是什麽秘密。”

郗薇沒想到,竟然是這個原因,虧得她一直在想,絲蘿是怎麽知道的,何時知道的,為什麽不先告訴她,甚至不暗示一下她,導致她毫無心理準備,被殺了個猝不及防。

她誤解她了。

“那你為什麽沒有讓人告訴我?”

話一出口,她就有些後悔。

他為什麽要告訴她?憑那點微末的情誼嗎?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捏着每一個人的把柄,說不得什麽時候就派上了用場,而且看她像個醜角一樣張揚跋扈裝腔作勢,也不失為一種樂趣,不是嗎?

事實也确實如她所想,最開始的時候,他确實是抱着看好戲的心态,等着她将大長公主府鬧得雞飛狗跳,等着她鬧各種笑話,只是他沒想到不知何時就把自己栽了進去。

李贏摩挲着手上的鹿骨扳指,有些心虛,但他向來不承認自己會有這些情緒,反問:“衡陽,你為什麽理所當然的覺得朕應該要告訴你?”

是啊,為什麽這麽理所當然?

郗薇被問傻了,心裏隐隐有個答案,卻又說不出口。

她斜靠在車壁上背對着他,索性閉上眼睛裝傻,“随口一問罷了,你就當我沒問過。”

李贏又不是傻子,長臂一伸,就摟着她的肩膀讓她給坐直了,迫她正對着他。

他俯身靠近了些,指腹一遍一遍摩挲着她的唇瓣,語氣有些危險,“你知道朕喜歡你,所以你覺得朕應該要告訴你,同樣,你知道朕喜歡你,所以你不惜以身做餌,把朕當槍使,說你傻,你有時候又比誰都明白。”

她羽睫輕顫,賭氣一般,“對,你說得對,我确實利用了你,你在生氣嗎?”

她的唇那麽軟,李亘的話像一把劍,紮在了他的心上,他眼中戾氣陡生,手下就用了些力。

“朕确實生氣,但氣的不是這個,氣的是你,”他指腹一圈一圈描勒着她的唇,“謝昉就那麽重要嗎?為了給他報仇連自己清白與性命都不顧?嗯?朕不是說過一個都不會放過,你就那麽不相信朕?”

他背對着燭光,整個人像是陷在暗影裏,但他眼睛依然很亮,像是十分迫切的想要看到她的心,非要弄個清楚明白才行。

他這個樣子,像極了那天晚上發瘋前,郗薇嘗試着解釋,“我沒有不相信你,不然也不會設這樣一個局,只是我等不了了,只要一想到謝昉是因我而死,滿心愧疚就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恨不得立馬手刃了李亘,給他一個交代。”

李贏敏銳地捕捉到了兩個字,“愧疚?”

是因為上次宮宴請婚,李亘出于嫉妒,因此射殺了謝昉,所以她才愧疚至此?

他情不自禁安慰道:“朕想謝昉那樣的人,他不會怪你。”

郗薇何嘗不知,他總是讓人如沐春風,若是當真能說話,說不定還會笑着安慰他。

偏偏就是這樣好的人,被李亘毀了。

一想起這事,她本已開解的心又傷心了起來,那些在靈堂上沒有掉下來的淚,此時毫無征兆的簌簌落了下來,甚至一發不可收拾。

她安慰自己,上蒼不會虧待每一個好人,說不定謝昉也跟她一樣,重生在了過去的某一天裏,重生在了另外一個世界......

可是她還是傷心,因為他原本該輝煌燦爛平安順遂的渡過這一生。

指腹一下一下替她擦拭着,可惜就跟夏日的雨線一般,怎麽也停不下來,看她抽噎起來,他沒有辦法情不自禁将她攬入了懷中。

胸口的衣襟漸漸濡濕,還真是個小哭貓呢,他沒有打擾她,有時候眼淚也是一種發洩與解脫。

有些時候還真是有些羨慕謝昉,他輕撫着她顫動的脊背,希望哭過這一場之後,她能放下這一切,然後重新開始。

馬車還在長街上“嘎吱嘎吱”的轉着圈兒,夜風自半開的車窗吹了進來,帶着初秋的點點涼意。

懷裏的聲音與動作漸漸的停了,李贏放下心來,想着她今日着實有些累,本準備将她放下來讓她先睡會兒,卻發現她的臉頰紅得有些奇怪。

手一探,簡直燙得吓人,他臉色倏地沉了下來,早知道就不繞路了。

“陸允,趕緊回宮。”他語調沉沉。

“是。”

馬車再不複之前的緩緩徐行,只聽一聲鞭笞,馬兒撒開蹄子駕着馬車上的兩人往宮門狂奔。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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