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劇情過渡+大婚(上)◎
回到郗府的時候, 郗老夫人領着郗府衆人親自在大門口迎接來自宮裏的使者,不過大長公主因得肚子大了并沒有出現。
随後宮裏的嬷嬷先去了松風堂, 與郗老夫人郗大夫人安排接下來的一應事宜, 郗薇則先回了湛露院。
湛露院還是跟她走的時候一模一樣,就連瓶中的插花都是一樣的,只是想來定是特意換過, 不然不可能這麽多天還鮮豔着。
最開心的當屬碧縧,不僅自家小姐回了來, 連絲蘿也跟着一起回來了,說話的語調都忍不住微微上揚。
“小姐, 這次您也進宮太久了,院子裏的湛露牡丹都謝了, 要我說還是絲蘿姐姐手巧, 有她照看着也不至于凋謝這麽快, 好在我做了香囊,也不算浪費了。”
郗薇看了眼院中,一切都打理得很好, 除了老槐萎黃的葉子, 實在是看不出初冬的樣子,薔薇花牆,紫藤花架廊庑,瑩白鵝暖石花道,緋花木秋千......
這裏的一草一木, 都是她親自參與打理過的,無論擺放還是修剪, 無一不是她喜歡的樣子, 畢竟曾經剛上京的時候, 她是真的很開心從此以後有了一個家。
“你辛苦了。”她淺笑着誇了句。
碧縧滿不在乎的擺手,“這算什麽辛苦,為皇後娘娘做事,奴婢不辛苦。”
絲蘿戳了戳她的腦袋,“你呀,口沒個遮攔,以後可不許了,嬷嬷過來了得好好學學規矩。”
宮裏是派了三個管事嬷嬷一塊兒過來的,這會兒先去松風堂拜見郗老夫人了,等下就過來,本來是她們平日裏嬉鬧慣了,但讓嬷嬷們看見丫鬟們這麽沒規矩,終歸不好。
碧縧做了個鬼臉,不是她說,之前看大小姐跟五小姐,一個說的要進宮待選,一個嫁給了臨江王,就他們家小姐親事沒個着落,她沒少被人擠兌,現在好了,也算是揚眉吐氣了,但絲蘿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
她遠遠瞧見花月蘭舟過來,趕緊規規矩矩站到了後面。
待離得近了,花月福了一禮,“小姐,大長公主跟太傅請您過去一趟菁華館。”
絲蘿想着蔣太後的叮囑,此時嬷嬷們不在,本想找個借口敷衍過去,誰知道郗薇卻拉住了她。
“久未歸家,是該去拜見拜見了,我正好也有事要與父親母親說。”
絲蘿只好退在了一旁。
距離上次過來菁華館,已經有好幾個月了,那次的不愉快卻仿佛已經恍若隔世。
大長公主與郗太傅坐在上首已經等候多時,而除她們倆之外,殿中還有一人,是太皇太後身邊的徐嬷嬷。
眼見着郗薇邁步進來,郗太傅親自迎了上來,“小四,你可算歸家了,為父與你母親可是盼了好久了。”
“我倒不知父親也會盼我念我,至于母親......”郗薇欲言又止。
看郗太傅神色緊張,她轉向了大長公主,似天真似無邪地笑道:“自打有了肚子裏的弟弟,已經好久沒空管我了,你說是麽?母親?”
她沒說出來,到底是顧念着情誼的,郗太傅面上有些尴尬的樣子,內心卻已然有了計較。
大長公主扶着肚子站了起來,“衡陽,咱們母女,隔閡太深了,不過如今有了你弟弟,也确實想通了許多事情,是我從前對你太過苛刻與疏忽了。”
郗薇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番話,數月未見,她豐腴了許多,甚至因得月份大了,整個人有些浮腫,但卻并不難看,甚至她覺得這樣子的她,竟然多了一絲從前沒有的溫柔。
當真是因為孩子的原因,還是因為徐嬷嬷在此處?
郗太傅看她沒動,指了指一旁的位置,“小四,你先坐,為父有話要跟你說。”
看她也不坐,他尴尬地看了眼大長公主,“行吧,你不坐,我先說。”
“你母親這一胎,懷得着實艱難,前期基本上是在床榻上渡過的,好在請逢恩寺的高僧做了法,高僧說會有此劫,是因為當初有件往事沒有做好,我跟你母親思來想去,已經将你養母的牌位寄放在逢恩寺了,逢恩寺是皇家寺廟,香火鼎盛,她今生命苦,想來來世定會生在一個好人家,此事之後,現在胎像算是安穩了,等再過兩月,你弟弟就能平安降生了。”
郗薇秀眉挑了起來,“我養母?”
這一句話,無異于平地一聲驚雷,郗薇下意識就去看大長公主的表情,沒想到她竟然一臉平靜地抿了口茶,從前她可是一聽見柳詩情的事情就要發瘋的。
大長公主擱下茶盞,拭了拭唇角,撐着幾案起身,朝她走了過去。
“從前我諸多魔障,覺得她搶走了你,害你不能萬衆矚目的長大,市井習氣頗重,最重要的我其實生氣的是你父親,若非他先對她有情,也不會惹出這麽一場禍事,但是經過高僧點化,我想通了,現在你父親心裏只有我,人也死了這麽多年了,當年也确實是我橫刀奪愛在先,因果我們都受了,如今我只想你跟肚子裏這個好好的。”
她一手溫柔地撫撫摸着小腹,一手拉起了她的手,“衡陽,你要摸摸你弟弟麽?”
是她将她從塵泥帶入雲端,又将她自雲端推落泥裏,郗薇對她的感情很是複雜,但此時她拉着她,她竟然沒有甩開,而是當真放在了她凸起來的小腹之上。
因得大長公主這一胎格外艱難,室內早早就燒起了地龍,外面天氣日冷,內室裏卻溫暖如春。
隔着薄薄的衣料,初時什麽感覺也沒有,就在她想抽回手時,突然它動了,猛地戳了一下她的掌心,郗薇從未見過這樣的事情,吓得趕緊抽回了手,心跳得飛快。
大長公主見此,忍不住輕笑出聲,郗薇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她又忍不住好奇的看了過去,就見着那薄薄的衣料上,鼓起了一個小包,而那小包一路往前移動着,然後調皮地打了個滾兒,才重新消了下去。
她試探的将手重新覆蓋在了上面,小家夥似有感應,又猛地戳了戳她手心,這一次她卻沒有再吓到,她也回應似的戳了戳它,小家夥倏地像條游魚,自她掌心滑了過去,這一次像是累了,安靜下來再也不動了。
這是一個活物,是她血濃于水的親人,它應該好好的降生在這個世上,有最好的父母,最好的姐姐,幸福安穩過一生。
它現在那麽小,那麽脆弱,她若是圖一時爽快,戳破了那層窗戶紙,這樣父慈子孝的場景還會再有嗎?若是這件事能一直不戳破,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太皇太後可以安度最後的時光,小家夥能順利出生健康長大,而她,也可以像曾經期待的那般,擁有一個完整的家,甚至李贏也能兵不血刃的慢慢收歸勢力,真是最完美的結局。
看她神色怔松,大長公主替她将散亂的碎發撇至耳後,“衡陽,我從前對你确實有諸多疏忽,那是因為我對柳詩情一直有個心結,如今你長大了,要嫁人了,我才發現我竟然是如此的不舍,只是後悔懊惱無用,但所幸時間也不算太晚,你會原諒我嗎?”
不管是真誠的忏悔,還是因得審時度勢後的退讓,李贏教會她要主動去擁抱任何幸福的可能,即使有許多疑問,但郗薇想了想,她願意嘗試一下。
只要他們不作妖,她願意維持着表面的平和,至少在太皇太後薨逝之前是這樣,就當是哄老人家開心,不過若是作妖的話......
她垂眸,語氣比大長公主還要真誠,“母親,我從未怪過你,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渴望與你好好相處。”
徐嬷嬷是太皇太後跟前的老人了,雖不如沈嬷嬷貼心,到底知道的事情良多,聞言再不裝隐形人,趕緊站了出來說和。
在大家的刻意維護下,一家三口第一次聚在一起心平氣和的品茶,甚至還叫了晚膳,而消息傳回宮裏,在床榻上已經躺了幾日的太皇太後竟然難得下了地出來走走。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過去,郗薇其實也沒什麽事,就是跟着宮中的教習嬷嬷學習一些禮儀規矩,本以為大長公主那日只是做給徐嬷嬷看的,但沒想到徐嬷嬷回宮複命之後,她也常常會讓人送些東西過來,似是有意拉近兩人的關系。
郗薇也會偶爾去菁華館坐坐,母女倆俨然一副女慈母孝的模樣。
章瑤跟從前在太學交好的一些貴女也會常常過來坐坐,好像自從她被立後回郗府待嫁的消息傳出來,大家都對她恭敬又客氣了,不過她還是最喜歡章瑤,因為她一直還是從前那般模樣,但是熱熱鬧鬧也不錯,所以她也并未拒絕她們的刻意接近。
就是好久沒見到李贏了,雖則每天都會收到他命人送過來的書信,可是她還是覺得不夠,她也是第一次發現,原來會這麽的想念一個人。
好在冬月十八很快就到了。
天勝四年,冬月十八,大吉,宜婚嫁。
因得帝後大婚,整個上京城都挂滿了大紅燈籠,籠罩在一片喜氣洋洋之中,尤其是自西大街郗府走禦街至宮城這一片,大紅宮燈與紅綢翻騰飛舞,大大小小的紅色喜字與粉黃薔薇挂滿了整條大道。
整個郗府沉浸在一片紅色海洋之中,恭賀聲祝福聲不絕于耳。
比之前院廣頌堂的喧嘩熱鬧,湛露院就要安靜許多了,貴女們都被趕到了一邊,探頭探腦地看熱鬧,而嬷嬷們領着頭戴采羽的巫女進來,跪于四方,開始念誦古老的請婚詞。
花月蘭舟掀簾,絲蘿碧縧攙扶着郗薇一襲大紅織金纻絲鳳鳥紋翟衣而出,青絲如瀑,披散在身後,背脊纖細筆挺,粉面桃腮,眉目隽永美如名畫,上京城最不缺的就是美女,今日來的貴女們也不乏殊色,可是在她出來的那一刻,內室裏的諸人的眼裏閃過一抹驚豔,殊色也盡皆成了陪襯。
在郗薇于大廳正中的蒲團上坐定之後,禮事嬷嬷高聲唱喏,“請梳~~~”
全福老人請的是開國公夫人與梁王妃,二人聞言,趕緊上前,“受兩宮太後所托,我二人特來為翁主行梳發禮。”
開國公夫人與梁王妃已經年過半百,歲月卻未曾在她們身上留下許多痕跡,笑起來既慈祥又溫柔。
郗薇颔首,道了聲“有勞”。
侍婢捧了盛着梳具的托盤與沉香木水的金盆上前,梁王妃年紀略小,淨手之後,她先自托盤中拿了并蒂牡丹金梳篦捧在手心,随後行至郗薇身後,沾了沾沉香木水,開始為她梳發,而開國公夫人則站在一旁,開始為她唱祝詞。
“一梳梳到尾......”
青絲被梳攏,梁王妃慢慢往下拉着。
“二梳梳到白發齊眉......”
梳順了一縷頭發,梁王妃又素手沾了點沉香木水,輕輕灑在新嫁娘的發絲之上,随即又捋了一縷頭發,如此繼續。
“三梳梳到兒孫滿地......”
開國公夫人嗓音綿軟,帶着特有的吳侬軟語腔調,像是最親切的長輩,在為後輩子送上最由衷的祝福。
很快,方才如瀑的青絲便被巧手挽成了一個高高的飛雲髻,由梁王妃親手加九曜翟鳳冠,十二珍珠步搖将美人面遮擋起來,影影綽綽間,可見簾後之人端莊中又透着一絲新嫁娘的高貴與妩媚。
禮畢,開國公夫人與梁王妃攜手退至了一旁。
“姊妹送福~~~~”
這是大越一項古老的習俗,新嫁娘梳禮髻成之後,閨中密友要為她簪一朵花或者佩戴飾物,以示祝福,而其他姊妹則要拿柳枝沾了沉香木水饒周而行。
貴女們排成了一列,挨個上了來,最前面的是章瑤,她手捧着花環,笑眯眯上了前來行禮,郗薇颔首回禮之後,她将花環戴在了她的頸間。
“衡陽姐姐,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那日在摘星樓,是不是陛下也在上面?我太傻了,最近才琢磨過來,祝你們百年好合。”她趁機在她耳邊低聲道。
郗薇擡頭,看着她晶亮晶亮的雙眼笑彎了眼,她也忍不住朝她一笑,珍珠步搖也随之輕輕搖晃着,發出簌簌的聲響。
昏禮的每一項流程都時在固定的時間內完成的,禮事嬷嬷查看了刻漏,現在就差最後一步了。
“大長公主到~~~”
因得大長公主的肚子已經八個月了,穿着禮服的她一路行來有些喘,即使如此,也親自捧了奁盒在最後一刻趕了過來。
大越雖然儒學已經開始盛行,但仍崇尚自然,自古有母親親自為新嫁娘送奁盒的習俗,奁即連,裏面會有一些壓箱底的陶瓷陰陽和合擺件,敦倫冊子等等,最重要的是會有一個裝有許多藥材的多子多福香囊,新婚之後第三日,新婦佩戴于身,在去往寺廟祈福的時候,誠心供奉于佛前。
這香囊裏的藥材也有講究,尋常人家只需三種,因得是皇家娶婦,多子多福香囊裏面需放九種至貴藥材,等大婚後第三日,在逢恩寺供奉于上天與佛祖,祈禱風調雨順,子民昌盛。
衆貴女俯身跪在郗薇身後,大長公主站在上首,循例說了幾句教導姿容儀訓的場面話,管事嬷嬷上前接過奁盒,檢查無誤之後,交給了絲蘿捧着,便宣布禮成。
命婦貴女們皆候在原處,不得高聲喧嘩,靜靜等着送郗薇出門。
天子娶婦與尋常人不同,天子坐不垂堂,是不能出宮親迎新婦的,當由羽林衛駕九曜翟車以迎,正式的昏禮儀式将在延春宮的坤德殿舉行。
“當——當——當——”
聲音渾厚而又深遠,是越國大鼓的聲音,如此國之重禮,只有舉國同慶之時方能響起,毫無意外是羽林衛護衛着九曜翟車來迎接皇後進宮了。
腳步聲響起,整個郗府的下人們自發列隊在了道路兩側。
大廳四角的巫女們開始齊聲唱起了古老的祝詞,禮儀嬷嬷率衆命婦貴女起身列隊成兩列,而大長公主牽着郗薇自隊列中間,一路往郗府大門而去。
郗老夫人與郗大夫人領着一衆女眷,郗太傅與郗尚書領着郗氏男子,分列兩側,眼見着大長公主領着郗薇出來,羽林衛統領陸允不敢直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臣陸允,特率九曜翟車,恭迎皇後娘娘入宮。”
話畢,身後連續響起了羽林衛如山般齊聲的“恭迎皇後娘娘入宮。”
大長公主退至了一側,兩名禮儀嬷嬷上前,攙扶好郗薇,送她踏上了九曜翟車之上,絲蘿碧縧趕緊跟上。
巫女們的祝詞吟誦聲再度響起,有迎頭一對大雁放聲嘶鳴,随着駿馬駕着翟車起行,大雁立馬振翅高飛,盤旋在翟車之上,護送着車駕一路前行。
大紅宮燈與紅綢翻騰飛舞,大大小小的紅色喜字與粉黃鮮花鋪滿了整條大道,出西大街上禦街,一路圍觀百姓摩肩接踵,有人驚豔于這場昏禮的排場與盛大,也有人竊竊私語地說着皇家秘辛,這次皇帝迎取大長公主的女兒,少不了有朝堂上明争暗鬥的色彩,說不得又是一場政/治聯姻。
珍珠步搖将郗薇的視線分隔成了許多小塊,看着腳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她似乎什麽都聽見了,又似乎什麽都沒聽見,此時此刻,她的心中只有一件事情。
羽林衛護着翟車一路往前,半個時辰之後,終于快到了神武門前。
隔着十二珍珠步搖,郗薇的唇角突的彎了起來,因為她越過珠簾,看見那人一襲十二相玄黑描金衮龍禮服,長身玉立于神武門宮牆之上。
凜冽的北風将他的袍袖吹得獵獵作響,與四周的雁鳴排簫相映,坐不垂堂的天子,親臨宮門處迎接他心心念念的新娘。
作者有話說:
婚禮梳頭的祝詞有參考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