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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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三個聊了很多,酒也喝了不少。京京依稀記得橙子哭着說,萬一她和老莫走不下去,她不知道該怎麽辦。

朱顏說,車到山前必有路的。再說,你們現在只是因為時間和空間陌生而已,遠遠沒到萬一那一步呢。

她記得自己舉着杯子說,我明天回家一定會把老賀的那堆中草藥丢垃圾桶裏。她現在沒有感情可煩惱,只能憂愁老賀和馬女士,他們倆人也不負衆望地時不時給她添點亂。

老賀這次添的亂是得知她這周工作忙,他周五跑去藥店又抓了一堆補藥,說是周末給她補補氣。

京京心裏想着,我是自行車輪胎嗎?需要時不時補氣!更何況現在共享單車的輪胎已經進化到不需要打氣筒了。

周日的清晨,朱顏和田橙還在睡夢中。京京醒來後下床撿起手機和背包,踮着腳輕輕來到玄關,換上鞋子回老賀家。

自從父母分居後,爸媽對她晚上回家的管控放松了很多,他們默認女兒沒回家就是去對方家裏了。

京京在自家小區門口下車碰到了程源和他媽媽。她低頭整理了一下皺巴巴的黑色碎花連衣裙,向楊阿姨問好。

程源一直盯着她,沒有忽視她手上的小動作,轉頭和自己媽媽說,“媽,您先去探望賴奶奶吧,我和京京說點事情,一會兒過去。”

說完,側身攔住京京的去路,他見到自己媽媽的眉頭微皺,嘴唇動了動後說,“好,我先進去。”

程源目送媽媽走遠才回過身,拉住京京的胳膊來到馬路邊無人的花壇處。

京京不知他又發什麽神經,不過多半是自己現在不修邊幅的樣子惹怒了他。他真的很像馬女士和老賀,對待自己任何不淑女的舉動都會挑剔一番。

“賀京京,你昨晚去哪兒了?你這樣子肯定不是從馬阿姨家出來的,她不會允許你穿着皺巴巴的衣服出門。你是不是夜不歸宿?”他擔心路過的人聽到,還知道放低聲音。

京京宿醉的頭疼還沒完全消散,她一直鬧不明白程源每次指責自己的立場是什麽?一起長大的鄰居?還是十幾年的老同學?還是兩小無猜的竹馬?

無論哪個立場都站不住腳。她想着今天在解決老賀草藥問題之前,先解決掉程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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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源,說實話我們雖然認識了二十多年,可根本沒有過情感交流,我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我。我不知道你剛剛問出那番話時,你的內心真實想法是什麽?是關心,是指責,還是擔憂?無所謂呀,聽在我的耳朵裏是指責。這種居高臨下的态度與老賀和老馬指責我的時候一模一樣。我以前不抗議是覺得習慣了,抗議的話會惹來新的麻煩。不過今天我明确告訴你,我不喜歡你說話的态度,不喜歡你的問題。”

程源想要開口解釋,“我…”

京京擡高聲調打斷他,“你閉嘴。我還沒說完。我高一時候在禮堂丢了那麽大的人,你覺得那只是一件小事,翻篇了就完事,可是在我這裏是過不去的。我花了好長時間才敢在很多人面前發言,因為我擔心一不小心的舉動又引發哄堂大笑。

你知道我的室友知道我唱歌跑調,說了句什麽嘛?她們說:京京你說話的聲音超級好聽,是大珠小珠落玉盤的具象化。生活裏我們會有99.9999%的機會聽你說話,只有0.0001%的機會聽你唱歌。不要因為那一點微不足道的瑕疵掩蓋住萬千華彩。即便這樣,我至今依然沒辦法在外人面前開口唱歌。當然,唱歌這只是我過往生活中的一件事情。

其實還有很多類似的事情,你滿不在乎的,我卻是十分在意。還有很多我覺得微不足道的事情,你卻萬分糾結。比如我不想開口說話,你卻總要我說出來。比如我不喜歡人群,你卻總想把我往人群裏趕。

我不是你放牧的羊,你也不是牧羊犬。還有我昨晚住的是我閨蜜家。退一萬步,我交了男朋友,夜宿男朋友家,不犯法吧,沒違背社會公序良俗吧。那麽我憑什麽要承受你的指責。真的,我很感謝你這些年為我操的心,可是真的不用這麽麻煩了。”

她把自己想說的話,一股腦兒說完了,感覺也耗盡了全身的力氣。

程源在她停歇的空隙,開口解釋說,“京京,你誤會我了。我剛剛只是擔心你。”

賀京京在心裏說,不是的,你只是想按照你的标準來要求我,就像老賀想要按照他的标準來塑造我一樣。

她終究還是沒有說出最傷人的話,而是換了委婉的态度說,“我一個人發呆,一個人游蕩,并不代表我無聊,更不代表我想死。面對不熟悉的人,我不想微笑,是沒有錯的。面對熟悉的人,我不想說話,也是沒有錯的。我夜宿閨蜜家,雖然是夜不歸宿,也是沒有錯的。

有缺點的戰士終究是戰士。我自己現在可以接納不完美的自己,為什麽你還要不停的追着我要我改變,要我完美呢?”

這是賀京京除了工作之外,最近一段時間話最多的一次。她因為将自己比作戰士而略顯羞愧,不過并不後悔說出這些話。

她坐在花壇邊沿,毫不示弱地盯着他,直到看到他臉上的愧疚。程源是關心她的,只是他的關心方式不是京京想要的。

“你走吧。你媽媽還在賴奶奶家等你呢。我在這裏坐會兒。”

程源嘴巴動了又動,任何想說的話,似乎都不太适合說出來。他決定聽她的話,先行離開。

賀京京看着他慢慢走遠的背影,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如釋重負。沒等她放松完,就看到他轉身小跑回來,程源重新站在她面前,低頭說出了三個字,“對不起”。

程源說完擡頭,準備再次離開時看到了花壇對面的楊聞昭。

賀京京看到他擡頭後臉上的表情一變再變,然後聽到他的聲音,“聞哥”。

她回身扭頭,見到冬青樹叢對面停的車輛,以及車子旁邊站的人。

他們兩個剛剛雖然吵得厲害,并不代表沒有留意周圍環境,不然也不會壓低聲音。顯然,他的車和他的人是在他們之前就已經在了。

楊聞昭見到他們兩個臉色尴尬,氛圍也不像和諧的樣子,估計是吵架了,這是擔心自己聽到。他解釋說,“我來看我爺爺,剛剛在車裏接科室的電話。你們倆站這兒幹嘛?”

他說的是實話。剛剛接到護士長電話,自己收治的一位病人的兒子從國外趕回來,聽說父親的主治醫生才三十出頭,覺得江大一附院是把自己父親當青年醫生的小白鼠了,非要鬧着轉院。

他下車後才看到花壇對面的倆人,程源那會兒正在低頭認錯。

楊聞昭繞過花壇來到他們面前,說,“回小區嗎?回的話,一起?”

楊聞昭和程源在前,賀京京在後,三人一起回小區,賀京京先與他們再見上樓回家。

兩位男士則站在小區樓下聊起天,程源先開口的,他需要再次确認楊聞昭是否聽到剛才的談話。一方面是自己難為情,另一方面是擔心京京尴尬,“聞哥,您剛才确實沒聽到?”

楊聞昭點點頭,問道,“你惹惱她了?”

程源這下更加難為情,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說起,只好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楊聞昭看架勢,估計錯在他,“惹惱了,就好好道歉。京京看着文靜,應該也挺有主意的。別輕易看輕任何人。”

說完留下程源一個人在原地,楊聞昭在進爺爺家門之前,拿出手機給京京發了微信,“剛才真的沒聽到你們的聊天。所以,不用擔心哈。”

賀京京回到家裏,老賀沒有不在家。她先去洗了澡換上家居服,抱着平板電腦在沙發上做項目的功課。隔了許久,她才拿起手機,看到有楊聞昭的消息。

她其實并沒有程源擔心的會尴尬。之前扭頭看到他的時候,只是沒有想到會在這兒遇見他。這種驚訝與上周末在集市遇到他的時候一樣,聽完他的解釋後又覺得合理。他爺爺還在這個小區住,他周末來看爺爺,天經地義。

她回複說,“只是一些情緒輸出,聽到的話,我反而擔心吵到你呢。現在這樣就好。楊爺爺身體怎麽樣?”

楊聞昭爸媽也回來,一家人正圍坐着一起吃飯呢。他聽到手機消息,原本以為還是醫院同事的消息。打開見是京京便回複,“他身體很棒,一直沒有大毛病。他住習慣這裏一直不願意搬家,小區老人也多,平時一起打太極下棋散步聊天挺好的。”

他爸媽都是醫生,不過他們是在人民醫院上班,母親是皮膚科醫生,父親是骨科醫生。見兒子在飯桌上回消息,他們誤以為是醫院的事情,問道,“醫院有急事?”

他把早上的事情移花接木到現在,“不是急事。有個病人家屬鬧着要轉院,護士長已經安撫下來了。”

“家屬要求轉院就讓轉呗,費工夫安撫幹嘛?”嚴媽媽有些抱怨。

楊爸爸安撫說,“嚴大夫,你覺悟不夠啊。神外住院部哪有輕症,人家病人把性命托付給他們,用心是應該的。”轉頭問兒子,“一附院的神外是江城最好的,他們為什麽鬧轉院?要去燕城治療?”

他只好将錯就錯,“不是。病人的兒子嫌我年輕,害怕我是拿病人的腦袋練手。”

爺爺在旁邊說,“我孫子的醫術還挑剔。小昭,将來爺爺如果需要開顱的話,指定你來做主刀。”

嚴媽媽連連呸呸,“爸不許開這種玩笑。”

楊爸爸說,“他們醫院也不讓給直系親屬動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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