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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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聞昭沒有講述他和申雪見面的所有細節,不是自尊心作祟,他只是不太願意背後說別人的小話。他心中懷着百般忐忑。楊聞昭知道今天估計搞砸了,他在她心中不知會落下個什麽樣的形象。

六月下旬的梅雨季,空氣濕度高達百分之九十,展覽廳的空調并不給力。在等待她審判錘落下之前,他已經感受到後背冒出的每一顆汗珠,不止後背,他的額頭和鼻尖都開始有濕意。

京京在遇到申雪之後,心裏有種說不上來的滋味。似乎之前她與楊聞昭的默契以及不經意流露的黏乎是一場幻象。在她還沒有辨明心底湧起的那股情緒究竟是嫉妒還是羨慕時,她被他重新牽起了手。

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心裏的情緒是憤怒。她感覺自己被利用,被利用來對付另一個姑娘。所以她回頭,她想看看那位姑娘的表情,說不定将來的某一天自己臉上也會挂着一模一樣的表情。

他說的,相親三分鐘離開是事實,不過忙碌是借口,她不信。她告訴過他的,自己很擅長畫PPT。她的PPT中論點和論據之間的邏輯遞進關系是才是精華。如果邏輯鏈條有一點點瑕疵,她們的報告也賣不出那麽高的價錢。後面他的解釋,她都聽進耳中。那是一種感覺,說不上來,又揮之不去。

他沒等來她說出“我相信”這句話,而是等來了“找地方吃飯吧,我餓了”。

也行,延遲審判總比當庭判決的好,他在心裏安慰自己,至少她還願意和自己相處。

楊聞昭事先做過美術館無聊的備選方案,因此提前訂好的餐廳這時候正好可以排上用場。這是一家距離美術館不遠的江邊餐廳,老板兼主廚是馬來西亞華裔,也是沈钺的朋友。

原本節假日他是訂不到座位的,借沈钺的光,老板特意給他留了視野最好的餐桌。

當然少不了被沈钺打趣。“老楊,默默幹大事呀!晚上你們要不來我店裏喝一杯?為了好朋友,我可以破例搞個戀愛專場。”

他自然沒答應,現在主動權還在姑娘手裏,更何況他還沒表露心跡呢。

征得她可以吃東南亞菜之後,他們開車來到了預訂的餐廳。在路邊的停車位剛好練習了一把側方停車,這樣楊聞昭心裏增添悲涼,自己工具人的屬性上一分。

“楊聞昭,你之前說,兩個人沒有單獨吃過飯,不應該算朋友的。你心中朋友的标準是什麽?”她心裏反複咀嚼着他的話,他們單獨吃過飯,一次是自己公司附近的本幫菜。這次是他提前訂好位置的米其林一星餐廳。自己這是被他納入了朋友的行列麽。

那麽剛才的兩次牽手又算什麽,一次是護着自己擠出人群,一次是充當他的工具人麽?

話題又回到了美術館,還有搶救的空間。他想了想,“至少讓我心甘情願地和他/她單獨吃過一頓飯,這樣的人才能稱得上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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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準好高呀。按照你的嚴苛标準,以你工作的忙碌程度,我們單獨吃過不止一頓飯,豈不是要成為好朋友啦?”她頓了一下,繼續說,“楊聞昭,我們是朋友吧?”

問題問出後,京京知道這個問題很白癡,并且充滿了歧義,似乎怎麽解讀都能找到方向。

好在她擅長假裝淡定,停下手上一切動作,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沒有絲毫晃神。這句我們是朋友的問話,看似輕飄飄,實則重萬斤。他的回答和她心底的軌道match上,她會繼續向前走。否則,她會毫不猶豫掉頭。

楊聞昭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端起店裏贈送的白葡萄酒,一口氣喝完。“京京,我們是朋友,我又不僅僅把你當朋友。因為我心甘情願,甚至求之不得想要和你一起吃飯,一起做很多事情。”

他拿起桌面另一杯酒,又一口灌下,接着說,“這個場合和我預想的場景有些差別。不過,我還是想,你能不能先不要給我發好人卡,可以嗎?”

問題來的委婉又直接,不過他飛快地把話題接過去,“我想自己在收到卡片之前,再為自己争取一次機會。本來一切都想着慢慢來,慢慢向你展示我的過往,我的生活,我的工作。不過與将來比起來,現在是最好的timing。

我七月份過完生日,三十二歲。我在過去三十二年中有過一次正式的相親,相親對象和我不合适,當天沒等我微信拒絕她,她先拉黑了我。我回醫院處理完病人的突發情況後,第一時間回複介紹人馬主任和他太太,我們不合适。

我在念博的最後一年,與一位女生談過一個月的戀愛。那年我二十四歲,她也二十四歲。只是,我們一起走過一小段路,走着,走着到了分岔路。她向左,我向右,于是揮手分別。我博士畢業去美國做博後,然後回江城。她現在應該在燕城做醫生。分手後,我們沒再聯系過。”

他講得很慢,她聽得很認真。他在講述過程中沒有涉及到別人的絲毫隐私,她此時選擇相信自己的直覺。她的第一直覺是楊聞昭就是這樣的人,除非是窮兇極惡的壞人,否則他很少背後點評別人。

京京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講述,選擇了提問,“你從美國回來,怎麽沒去燕城呢?你們學校的醫院在全國是最頂尖的,怎麽會選擇毫無根基的江大附院呢?”

楊聞昭反問道,“要聽真話還是假話呢?”

“我貪心,都想聽。”這頓飯,主廚介紹過,大概會花掉三個小時。為了讓這三個小時充分利用起來,也為了全方位了解到他,京京選擇都要。

這是一場楊聞昭未曾經歷過的壓力面試。确切說,他過往經歷過的所有面試都是他最擅長的領域,在那個領域他有足夠的資本,夠勤奮,夠聰明,論文發表了一篇又一篇,更何況還是國內最優秀的神外醫生的關門弟子。這些光環此刻在飯桌上失去了所有效力。

他選擇了未經任何修飾的真實。

“對外的說辭是江城是我長大的地方,我是家裏的小輩,回江城可以照顧爺爺和父母。最真實的原因是燕城器重我的導師在我做博後那年因為身體原因提前退休了。醫院新的神外中心主任雖然是我同門大師兄,我們不太合得來,他也有自己器重的學生。我去燕城的醫院面對的競争壓力會非常大,所以偷巧地選擇了做雞頭,而不是鳳尾。”

這是她未曾預想到的答案。他認真的要命,坦誠的可愛。

她決定捍衛自己母校以及母校附屬醫院的名譽,“哪有自己這麽說自己的…江大附醫哪裏差了?那是我們江城乃至華東周邊最好的醫院。怎麽被你說成雞頭!!!”

“嗯,一點也不差。我剛剛說錯話了。我選擇另起爐竈。”他點頭認可她的觀點,乖巧地道歉。

對面的姑娘,放松了下來。她右手托起下巴,左手喝着百香果薄荷水,認真地盯着他看。快要把他看毛時,她微微抿起嘴唇,眼睛收起了認真後帶着笑意。

她又開口了,“我不喜歡你這麽說。總感覺江大附醫是你退而求其次的選擇,就像你過去沒有選擇燕大的姑娘,現在只能選江大的姑娘似的。”

暧昧的言語在潮濕的空氣中迅速發酵,他笑了起來,這是面試到現在心情最放松的一刻。他好像過關了,又好像沒有。

他還是要為三十二歲的自己争取到最好的機會,因此二十四歲自己做過的事情必須解釋得清清楚楚,這個不是像剛才相親事件一樣,高度概括後就可以蒙混過關的。

“我和那位女孩在分岔路口分別後,是漸行漸遠的,分岔路不會再重逢的。那時候我們都在醫院實習,見面機會不算多。醫院很累,實習的學生更累。那時候兩個人都很年輕,處理不了因為工作壓力大且相處時間少帶來的負面情緒。不能說幸慶自己當初選擇,我只是時至今日并不後悔當日的決定。

我想那是因為,我喜歡上了一位江大的姑娘。她坐在我對面,聰慧,善良。就是不知道這位江大的姑娘,願不願意給我一個愛的號碼牌?”

他阻止了她發給自己好人卡的可能性,現在想要貪心的領到一張戀愛的號牌。

京京有預感他會表白,可是當他說出喜歡的字眼後,她還是覺得一瞬間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不安分起來。她的雙手從桌面轉移到桌下,雙手攥緊成拳,似乎積蓄着要将理智歸攏。然而,怦怦直跳的內心似乎要掙脫一切束縛,咬唇握拳擰大腿似乎都失效了。

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濃郁的情緒波動,喜歡兩個字釋放出的小火花有瞬間讓內心世界燃放無數煙花的魔力。這時候,一切紙面上看過的文字都被抛擲腦後,一切別人的戀愛經驗都成了不可參考的案例。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對面在等待答案的那位男士将眼前的一切盡收眼底。收起的雙手洩露了她的內心,微咬下唇時鼓起的腮幫子又寫滿了掙紮。

這次換成他一直盯着她,只見她擡起的雙眸,預示着焦灼滾燙的內心有了答案。視線隔着桌子連上後,姑娘的臉越來越紅,她又低頭了。這次是喝水,她一口氣把玻璃杯裏的薄荷水喝完。

嗓子被涼水浸潤過才沒了剛才的躁動。京京聽到了自己的聲音,“你想領幾號牌呢?”

“此生唯一的那張,你發嗎?”

她搖搖頭,此生太長了。她沒信心給,也沒信心對面的人能接住。

“此時此刻唯一的那張,你發嗎?”

這次她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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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核時間太長,以後只會在夜裏修改文中的蟲子。正常更新依舊是八點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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