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往事(俢筠篇)

本來想跟去看看赫五的狀态,這倔小子也算是被狠狠修理了一番,可是想到以那家夥清冷的性子,挨了幾下打倒不算什麽,肯說出剛剛的話就實屬不易,現在過去也許會讓他尴尬,于是我決定先去找師父,畢竟心中還有許多疑問。

師父在做魚羹,毫無疑問是給赫五準備的,其實那小子并不會表現出對某種食物的偏愛,只要是可以吃的東西,擺在他面前,他都會安靜的吃完,為了研究出他喜愛吃的食物,師父着實費了不少功夫。

我也過去幫忙洗菜,只是看着師父的背影,心中就會有一種很溫暖很踏實的感覺。師父沒有回頭便說道:“去玩吧,這裏油煙大。”我揉搓着手中不知是菠菜油菜還是芥藍的蔬菜道:“師父,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多少能幫上點忙。”

其實直到現在,我仍然覺得師父出入廚房很不可思議,幾乎沒有見過他和我們一起吃東西,似乎只喝清水就能存活,甚至很少喝茶,這樣一個不入凡俗的人,為了照顧我們幾個,卻不得不做許多瑣碎的事……

正感慨着,突然聽到師父問我:“是什麽時候發現那孩子的魂魄?”

我心中小忐忑了一下,師父怎麽什麽都知道,只好如實回答:“回來的那一天,在汽車上就看到了,當時以為他是一個普通小孩兒,但是與赫五回家時,他又跟在後面,赫五卻沒有察覺,我才意識到他是一個游魂。”畢竟師父教赫五的一直都是以修身為主,并不像我一般要學許多道法術數,我身上的護符可以助我看到魂魄,但是他看不到。

師父接過我手中的蔬菜,摘去根部和稍稍發黃的葉子,重新洗好,問我道:“按照林家禓祓的規矩,該如何對待滞留在人間的魂魄?”

“當祓除而不問緣由。”

“那麽為何什麽都沒做?”

“我……覺得他沒有惡意。”

“對你沒有惡意便可以放任?如果面對的是傷了俢筨的惡靈,你會怎樣做?它不同意解除契約,你又會怎樣做?根據什麽作為祓除與否的标準?難道是你自己的好惡?與己無關,便顯示出仁慈,有關,則無一絲憐憫?”

“師父,我沒有那樣想過,我只是……”只是什麽?我一時也說不出。

許是見我有些急躁,師父放緩語氣:“知道你沒有,但是要記住,鬼魅最擅長迷惑人心,不是每一次禓祓任務,都可以讓你用做對人性不會泯滅的賭注,這個世界上善良的人很多,卻并非你遇到的每個人都是好人,偶爾任性一次,不顧後果可以,前提是事情的發展是你能掌控的,若非如此,就做能力範圍內的事。”

我知道這看似閑聊的話語,其實分量很重,于是也認真的說道:“師父,之前夢魇之事我說過不覺得有錯,可是這次看到羅恪被魂魄附身,赫五傷痕累累,才體會到那種擔憂牽挂又有些忿然的感覺,想必我進入夢魇時,師父也是此般感受。雖然知道這樣做不對,我仍然做不到不問是非直接将他們驅逐,如果能讓他們心中的遺憾與留戀都釋懷,用一種不會讓他們感到痛苦的方式将其送離,不是更好嗎?也許是因為我內心一直有着愧疚,所以才會很想幫助別人,哪怕對方只是魂魄,也會很開心……”

師父拍了拍我的肩:“俢筠,你既然覺得這樣做沒有錯,那就堅持下去,你就是這樣一個善良的孩子,沒有必要勉強自己去做其他人。師父無意令你改變,只是要你認清自己,去尋找一條屬于你的路,将來遇到的欺詐與兇險必不會少,要冷靜勇敢的應對,師父會陪着你七年,保護你不受真正兇惡的鬼怪所擾,還有足夠的時間讓你慢慢成長,只要做到在師父離開前,已經能夠獨當一面即可。”

然後,師父又輕嘆道:“周家那個孩子遇到的怪人便是湛,他要那個孩子以吸取你的精魄為代價,換取滞留人間的時間,那個孩子一路上跟着你,卻沒有那麽做,他說因為你是個好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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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那個人,除了梁霂那件事,只要有我參與的禓祓委托,必然都會和他有關,這時,腦中突然閃過一個疑問,被我刻意忽略了,轉而問師父道:“他究竟和林家有什麽恩怨?”

“他曾經被林家捉拿豢養,俯仰由人,十年含垢忍辱”,師父深深嘆息,“而且,他所傾慕之人亦被林家囚禁四十幾年,生不如死。”

“師父認得他?”

“我與他,算是故人,昨日得以一見。相對于林家,恐怕他對我的怨恨更深,畢竟他的父親因我而逝,他亦是因被我廢去修為,才為林家俘獲,而他傾慕的女子,便是林嬈……”

這樣的事情讓我一時難以接受,這樣說來,林嬈竟然被囚禁了四十幾年?她不是林家宗室之女嗎?我有些猶豫的問道:“以前的林家是不是做過很多不好的事?對您,對林嬈先祖,還有那個湛?師父,你是否也會對林家心存怨恨?”

我很渴望知道當年發生的事情,畢竟我能了解的只是從母親那裏聽來的那些流傳了幾百年的故事,口口相傳,真實性可想而知。師父并不是那種什麽事情都要都瞞着孩子的長者,所以我再三表達想要知道真相的迫切心情,又鄭重的保證我已經到了能承受這些的年齡,然而師父只是輕描淡寫的說:“陳年往事,何必再論孰是孰非,這些都與你無關,無需徒增煩惱。”

師父越是不願提及,我越覺得沉重,猶如整條喜馬拉雅山脈都壓在了身上。師父将炒好的蔬菜放在一旁,過來摸摸我的頭道:“我對林家……沒有怨恨,都過去了,不必再想。”

經常看師父摸赫五或是羅恪的頭,雖然有一點被當成小孩子看待的感覺,但是不得不承認,還是有一定的安撫作用的。師父溫和的笑問:“剛才打得疼嗎?後悔回家了嗎?”

我搖頭:“還好,還能坐着呢。”

師父将飯菜交給我道:“去吧,拿到小五房間,陪着他吃點東西。”

為了調節沉重的氣氛,我也笑道:“師父偏心,只有羅恪有優待。”

“什麽優待?”

“打完了羅恪,師父會抱抱、哄哄,卻把赫五自己晾在那裏,師父也去抱抱吧。”一邊說着,一邊自行想象着那小子窘得滿臉通紅的樣子,獨自偷笑時,卻沒想到師父說道:“那孩子變回小雲豹時我也抱過,只剩下你了。”

“……我就不必了……”什麽叫做偷雞不成蝕把米,我端起飯菜就溜之大吉。

赫五的房間裏,那小子自己站在牆邊,端端正正,筆直挺拔,似乎師父還讓他思過來着,我将飯菜擺到他的桌子上,說道:“過來吃飯了。”

本來以為他會繼續悶悶的站在那裏不動,沒想到他卻十分聽話的走過來站在桌旁,低聲說了一句“多管閑事”後,就安靜的吃東西。難得聽他主動和我說話,雖然還是木着一張臉,但是可以隐約感覺到這家夥像是在賭氣,也不知是因為什麽。

我将赫五攤在桌上那一沓厚厚的紙張收了起來,随手翻看,大概都是他練的字以及畫的水墨畫,字寫得潦草但是遒勁,倒還能讓人認得,可是那些畫作實在不敢恭維,他筆下的猛虎還不如羅恪畫的小豬。

我在一旁忍笑忍得難受,赫五看了我一眼,轉過頭去加快了吃飯的速度,看到一盤魚羹馬上就要見底,我忙道:“這可是兩人份,給我留點。”然而這小子絲毫不客氣,将魚羹吃完,把那盤未動的青菜推到我面前,然後又回到牆邊靜靜站着。

直到半個小時後,師父過來對赫五進行了一番思想教育,又檢查了一遍肋骨的恢複狀況,才終于将他“無罪釋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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