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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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冊尹見他來,握着缰繩的手收緊了,手背凸起的青筋看不出明顯的原本的顏色,被風沙染成這樣的。

風一陣吹來,掀開商冊尹的衣擺,碰在盔甲上,有輕微窸窸窣窣的響聲,混在風聲裏,像一曲悠長的、走過歲月的笛聲。

他面上巋然不動,低頭垂眼看沈青安,眼底靜的幽靜深邃,漆黑得冰冷,可就是這樣的眼睛,在看沈青安時,沈青安一下就能安心。

太很專注了……

好像把他放在心上了。

沈青安心底驀然觸動。

“我沒有東西給你。”

沈青安聞言唇角微彎,商冊尹看他不似在笑,仰頭望他,眼裏盛着光,細細碎碎的,雜糅了太多痛苦,眼淚似的,下一刻就要流出來。

沈青安搖搖頭,“回來再給我。”

商冊尹看了他很久,沈青安才收了眼,沒回應這句話,“照顧好自己。”

此後半年,沈青安遭奸人毒害,好在救了過來,到底這毒傷身,受不起風寒,隔三差五的生病吐血,每日都用藥吊着命,管事的再不許他出門,在府裏靜養一年,病更重了,郎中說,活不過三年。

公子就是在他靜養的第一年戰亡的。

沈青安回首往事,默然垂首,目光久久留在手中的玉佩,一滴淚悄無聲息滾落在頸邊的裘毛裏。

這些年發生了太多事了,一轉眼,就是生離死別。

“……我能出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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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不想出去了,尹哥。”

他在拿到公子玉佩前,是想去邊域看公子的,如今拿到公子玉佩,他心滿意足,不再貪心,是真的累了。

不想出去了。

風雪呼嘯,枯樹顫動,似在低泣。

沈青安淡漠收起手中玉佩,看向那雙依舊沉着穩重的眼眸,好似什麽都變過一遭了,商冊尹還是原來那樣。

“我母親不讓我走,即便身亡也不叫我去見她一面,公子身亡也無法去見他。我出不去,早就看清了,現在……也不想出去了,今年是我的最後一年,我想好好休息,或許能活過明年。”

“……”

“作繭自縛,愚不可及。“

商冊尹聲音沉重了些,面無表情,沈青安能看出往日冷肅的面容更加冷冽凝重,他知道,商冊尹沒有生氣,只是不希望他就此滿足,止步于此。

商冊尹擡頭不再多說,“拿到東西就走吧,我軍務繁忙,不送了。”

他走出亭外,淋着雪走,在灰霧朦胧的雪裏,商冊尹一步一步往外走,不會回頭了。

沈青安眼淚驀地流出,溫熱的液體一瞬冰冷,他輕輕擡起食指抹下那滴淚水,垂眸來不及看一眼,就從指尖倏然劃過,成了不明顯的水痕。

從司令府出來那夜,沈青安又病了,足足躺了七日才有所好轉,雪不再像前幾天那般綿綿延延的下了,天還是灰蒙陰沉的一片。

将近下旬,沈青安風寒初愈下榻,去南街一家鋪子拿玉笛,這笛子在秋季初沈青安便着手準備了,因着這玉珍貴,需耗時三個月才做出來,眼看商冊尹就要去邊域,便送給他,算作慰藉。

下馬車走了段路,不遠就是那鋪子。寒風吹掀沈青安的裘衣衣角,額角的長發被吹揚起,他受寒掩唇可咳嗽,四歷着急上前攙扶,“世子讓四歷來取就好,何必受罪!”

他淡定的攏緊裘衣,毫無血色的唇微啓,“無礙。”

入店時,老匠人佝偻着身子在火盆前烤火,渾濁的眼球一動不動盯着碳火看,不知想什麽這樣入迷,直到沈青安喊了聲老伯,他才回魂。

“世子啊。”

他眼球轉了轉,眯着眼看清人趕忙起身,臉上的溝壑一個比一個深,頭發許久不打理了,随意紮着,亂糟糟的,是個糟老頭。

“那小玉笛做成了,一個手指頭大小,挂在玉佩上、腰牌上都好看,是個精巧的小玩意!”老伯的聲音粗粝,不仔細聽是聽不清的。

沈青安跟着老匠人走,這屋子很舊了,又在積雪的巷子裏,不知哪裏透着濕寒氣,隐約還能聽到風漏進的聲音。

鋪內有個陳舊的櫃臺,老匠人用一個泛黃卻幹淨的手帕裹起,拿出來就轉接給他,笑呵呵的說:“世子這玩意是送人的吧,這玉成色好,我頭次見這樣的上成玉,光是這玉世子就廢了不少心思,那人也該會喜歡。”

“确實不容易。”

也不知道商冊尹會不會喜歡。

小玉笛揣在蒼白手裏,垂眸細細的看,他不懂玉,看得出玉色澤溫潤,摸着光滑冰涼,邊上刻了一個小小的“商”字,被雕刻得十分清晰細膩,做工精巧,摸着也能摸出這字來,便滿意的收進袖袋裏了。

“是送心上人的吧,我可說,送這玉笛定情,哪有姑娘會回絕!”

沈青安唇角帶笑,“送給商将軍的。”

老匠人樂呵呵的走在前面,聽到這話後疑惑的扭頭,一臉“壞了啊”的神情,“世子要送給商将軍,可他前兩天就走了哇!”

他走了……

沈青安身形一頓,睫羽也顫了顫,本就憔悴蒼白的面容眨眼間就一片慘白,唇瓣緊抿。

“……這樣啊。”

他好像很冷,又把裘衣攏緊了,可即便這樣,他的身子還是在微微顫抖。

四歷臉色也一下難看,轉眼盯着沈青安,嘴唇在發抖。

老匠人看他太過淡定,一下急了,“你別不信啊,那天我去送我兒子,商将軍就坐在馬上,我看着他們走的。”

沈青安垂眸,眼睫投下的淡影落在眼底,四歷一下子就心慌了。

沈青安太平靜了,平靜的讓他胸口發悶。

“我知道了。”

出鋪時,四歷緊挨着沈青安走,生怕他想不開出事。

他不知道為何如此心慌令他不安,擡眼看,面前的世子安靜走着一言不發,明明還這樣走着,卻好似魂被拍走了,已沒了生氣,他被這樣的沈青安吓得慌亂,眼眶被憋紅,差點就哭出聲來。

沈青安眸前一千雪白,忽的喉間腥癢,不住悶聲咳嗽兩聲,便咳得渾身顫抖,愈發激烈,四歷急忙伸手扶他,指尖才碰住一截白衣,沈青安已經不堪重負跪倒在冷寂幽寒的小巷,鮮血染紅蒼白的唇,血滴在雪地裏,沾上血的手無力垂在一側,刺目驚心。

僅僅是倒下這一刻,沈青安已淚流滿面。

“世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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