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俏丫頭無意惹是非
更新時間2013-6-6 8:44:26 字數:3984
那日後,如煙白日就在清越府各處瞎晃,及到晚間方才回流光院。倘若紀寧不在院中,她便徑自往下房歇息。所幸紀寧應酬頗多,每每回來多半大醉,也沒工夫找她。又過的幾日,如煙發現紀寧從不在院中用膳,府中廚房也習慣并不送例餐到這流光院來。就算她白天待在院中,其實也不大碰得到紀寧的面。如此,她更甚覺寬慰,心下稍安。
這日清早,如煙如往常般起身在下房裏寬松筋骨,預備捱到紀寧出門再去主房收拾。擡頭卻見冬福屁颠屁颠進了院中,沖她喊道:“小姑奶奶,你倒自在!可憐了我們小爺!”說罷上來拉她:“快走快走!那位正上火呢!”
如煙心裏叨咕,面上卻也不敢如何。兩人走到正屋門口,正撞見一個丫頭端着一個淡青官窯荷花杯匆匆出來。那丫頭走的急,差點撞到如煙。幸而如煙眼疾手快扶她一把,便順口問:“什麽東西?”那丫頭道:“是廳裏送來的蓮子百合羹,小爺囑咐倒掉。”如煙便去揭了蓋瞧,只見滿滿一盆迎澤透亮的蓮子羹,還冒着熱氣兒。如煙便問:“廳裏送這來幹嘛?”一旁冬福不耐煩道:“想必是哪位主子想出來讓大廚房應景兒的。按例給各院送一份。我們爺從不吃這些,你就別多事了。”他不說還罷,一說卻正中了如煙心事,她心說我正想找事兒呢。于是便奪了小丫頭手裏端盤,嘴上道:“好好的東西,不吃也別糟蹋了。”複又端回正屋廳中。
一進門,卻見紀寧黑着臉端坐正中正等着她。見她手裏還端着那碗蓮子羹,倒愣了愣。如煙不待他問,便回道:“如煙饑荒年裏過來人,最見不得糟蹋食物。反正爺也不吃,何不賞賜下人?”紀寧本來生氣,聞此言卻反倒笑了起來。須臾便道:“行,賞了你。沒吃早飯吧?便就在這兒吃吧!”
如煙未料他今日這麽痛快,眼下虎視眈眈如芒刺在背,哪裏吃得下?但見他唇邊冷笑,又不想自己沒面子,便硬着頭皮吃了兩口。那羹湯入口,清潤軟糯,香甜味美,倒确實勾起了她腹內饞蟲。沒一會那荷花杯就見底了,如煙尚感意猶未盡。紀寧道:“怎的?還不過瘾?”如煙也不搭理他,徑自嘀咕:“這麽好的東西,幸虧撞我手裏。”
本來如煙已準備好今日到紀寧跟前受番罪。到現在反而吃了一頓好食,也沒見紀寧動多大肝火。她心裏反倒忐忑。又見紀寧衣着已經收拾妥當,卻仍坐在案前沒有出門的意思,只把那雙黑魆魆的眼睛放在自己身上,便愈加不安。沒有多會兒,竟覺得天旋地轉,頭重腳輕,只略閉了閉眼,就發現自己躺在地上了。
她只覺心跳一時如擂鼓,一時又微弱如豆。待迷瞪瞪擡擡眼皮,卻看見紀寧施施然居高臨下望着自己。那張俊美的臉皮冷冰冰,嘴角依然挂着一絲冷笑。只聽他輕喃道:“自尋死路!”
如煙也不知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只覺得遍體生涼,忽夢忽醒,一時眼前看到紀寧殘酷的冷笑,一時又好像回到小時候孟花村的河畔,妹妹還在身邊玩耍。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只聽見耳旁有個聲音冷冷道:“真死了,倒也可惜了。”聞言她心中也不覺害怕,真死了,眼下也算是體面的死法,至少她肢體俱全,也并不覺得多大疼痛。
正迷迷蒙蒙胡思亂想,忽覺口中塞了一小丸進來,不待她下咽,那小丸遇着口水即刻融化。如煙只覺喉中胸中一片火辣。未幾,腹中也燒騰起來,再不多時,便如腹中有把鈍刀子來回拉一般,生生絞痛。只見如煙在地上突然“哎喲”大叫一聲,立時醒轉,額上冷汗涔涔下來。
這邊紀寧卻笑意融融,神情甚為愉悅。甚至囑咐外頭斟了一杯好茶,怡怡然端坐一旁品起茶來。卻見如煙抱着肚子直在地上打滾,任她如何咬緊牙關,總有一兩聲呻吟漏将出來。再看她臉色,卻已然雪白如紙,不見一絲血色。
如此又折騰了一陣,如煙已是大汗淋漓如同水裏撈出來一般,總算腹痛稍減。她自覺渾身虛脫乏力,靠在門邊直喘氣。擡頭卻見紀寧老神在在的正坐着端詳自己。如煙怒道:“卑鄙!竟然用這種損招加害于我!”開口才發現自己聲音喑啞,毫無威嚴。
紀寧不慌不忙,喝的一口清茶,笑道:“奇了!也不知誰自請要我不要糟蹋東西,說什麽不如賞賜下人?”如煙始知是那碗蓮子羹的蹊跷,不及細想,又道:“那你後來給我吃的什麽勞什子?害我腹痛如斯?”紀寧又笑道:“也沒有什麽。上等毒藥,也就是讓你肚子痛痛,沒啥後遺症。本小爺調配一劑卻也不易,今日讓你得個便宜。”如煙啐道:“無恥!你這難道不是雪上加霜?”一時想過來又問,“這肚子痛的藥沒有後遺症,那之前的毒?”紀寧撫掌開懷道:“無妨,本來也毒你不死!不過是昏睡片刻罷了。”如煙更是咬牙切齒。
這番折騰卻使得紀寧心情大為舒暢,一時覺得腹中饑餓,便向如煙道:“爺現在腹中空空,你且去做點開胃的飯菜來。要記得,洗摘下鍋,皆不可假手于人。做了什麽,你也得陪着吃什麽。倘若小爺吃了有半點不适,你就得仔細了。”如煙也無力多問,才要下去,紀寧又複交待:“先去把髒衣服換了。”
如煙回到下房洗漱換衫,腦中才總算可以清明思慮。她正看見方才端蓮子羹的丫頭在院中洗衣服,便上前問道:“爺說不要的東西,你們果真倒掉?”那丫頭笑道:“原先也有人覺得可惜偷吃過,不過下場都不怎麽好。”如煙驚道:“如何不好?”那丫頭卻反而奇怪的瞅她一眼,道:“自然是被爺重罰了,還能如何?”又道:“我們這位爺從不在院中吃什麽。大廚房的東西他不吃,咱們自個兒小廚房的東西他也是極少吃的。”如煙想了想,道:“我這會兒要去給他做些。不知道他愛吃什麽?”那丫頭奇道:“這倒是頭一回。我聽別人說,大約是爺腸胃不好,進食不多。你且做些軟爛物事,大抵不會錯。”
如煙到了院中廚房,翻到一些羊肉、野兔肉,便随手做了個羊湯、宮保兔肉,又炸了點現成的素春卷,配好米飯送到紀寧屋中。果然紀寧見到這菜色略皺了皺眉頭,倒也沒說什麽。如煙此番也乖覺,自己先盛了些許吃了。紀寧方坐定來吃。如煙卻有些乏了,臉色不大好看。紀寧道:“瞧你一臉菜色,難看死了!且去旁邊榻上歇歇!”如煙心中暗罵,卻道:“多謝爺關心。待爺用罷,如煙自會收拾了去歇息。”紀寧道:“你要歇哪兒去?別忘了你可是這屋裏的人,怎麽就丢手走了?哦,你怕我趁機占你便宜?放心,你一身臭汗味,本爺可不大有興趣。”又不懷好意道:“不若吩咐他們燒了水,你在這屋裏沐浴一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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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煙正要回嘴,卻見冬福在門口打千兒回報:“爺,老夫人、夫人聽說今日爺在院中不曾出去,前來傳喚呢!”紀寧便擱下手裏筷子,道:“這就去了。”
到了莫老夫人院落,卻見冷家二夫人、三夫人及一大幫子丫鬟婆姨均在,堂屋中卻擺了一桌麻将正玩的熱鬧。莫老夫人正巧杠開一花,臉上喜氣洋洋,見紀寧來了,忙道:“乖孫,我道是什麽風吹來的好手氣呢!”又問他吃過飯沒,怎麽沒去學中。紀寧一邊與長輩一一見禮,一邊答道:“馬上立夏,官中為迎夏儀式忙碌,學裏就給放了。”莫老夫人便叫身邊丫頭替她坐席,自己下來旁邊歇息。冷二夫人、三夫人見狀,也都趁機下了牌桌,淨手服侍莫老夫人喝茶。
冷二夫人雖說是紀寧名義上嫡母,卻并不太與他親厚,反倒是冷三夫人,因膝下無子,見了紀寧倒有幾分慈愛。見他坐定,便吩咐丫頭去拿新做的點心來。一時丫頭端來一碗粥一些糕點,冷三夫人便問:“是什麽?”丫頭答道:“新熬的野鴨子肉碧梗粥。”冷三夫人便叫紀寧來吃。紀寧問:“祖母,母親和嬸母可用過了?”都答:“都吃過了。”紀寧也不再問,便淨了手在一旁靜靜吃了。
一時莫老夫人又問:“屋裏人服侍你可還周到?”紀寧略想了想,道:“尚可。”莫老夫人道:“這就好。”又向旁人笑道:“古人雲,薄薄酒,勝茶湯,粗粗布,勝無裳。這屋裏有個人啊,自然就不是孩子心性了。”衆人嬉笑一番。紀寧道:“父親前日說了,過了立夏,要查驗孩兒功課。孩兒便告退了。”莫氏笑允。
紀寧回到流光院,只見滿室俱靜,丫鬟小厮都溜去午睡了。他無暇顧及,只管到了內室解了衣襟,從胸前錦囊中取了藥丸服下。眼角瞥處,卻見如煙安安穩穩正在偏榻上打盹。若是平常,他必然要去捉弄一番。此刻卻無力他顧,只坐在床上暗自調息。不一會兒,便覺冷汗淋淋,腹中絞痛。
他進屋之時如煙也就醒了,只不願跟他糾纏才在榻上裝睡。等了半日卻不見什麽動靜,正暗自覺得奇怪。卻忽聞細碎的呻吟聲。好奇之下便睜眼去瞧,冷不防卻與紀寧大眼瞪小眼,四目對個正着。紀寧眼中卻不似往日冷谑,反而雙目圓睜,略帶無辜之意。
如煙心道搞什麽名堂,幹脆起身來瞧。卻見紀寧反身面壁而坐,将頭抵靠在牆上。如煙便問:“爺可要更衣出門?”紀寧答:“不出。”如煙又問:“可要午睡?”紀寧卻不理她。須臾,只見榻上人渾身劇顫,竟打起擺子來。如煙忙上前伸手去探,只覺手下衣衫濡濕,肌膚冰冷,人卻已然昏厥過去。
如煙大驚,忙上前将他身軀抱住,張口便喚:“冬福……”只喚得一聲,卻覺手上吃痛,低頭一看,原來是紀寧悠悠醒轉,正用力捏她手骨,聲音卻似從牙縫裏擠出來:“不許喊人!”如煙要扶他躺穩,卻反被他死死卡住不能動彈。如煙道:“爺,如煙去找大夫。”紀寧卻不放手,忍得片刻疼痛方道:“不許去,也不許聲張。”
如煙一時語塞,呆了片刻,又道:“既如此,那如煙也下去了。”紀寧仍不松手,只道:“不許走。”如煙瞪他,他卻又道:“我要人說話!”
如煙哭笑不得,又不能動彈,幹脆不再說話。半晌聽得紀寧問道:“你原在樂府學了些什麽?”如煙咬牙道:“也沒有什麽,琴棋書畫,都略學些。”紀寧又沉默,卻把懷裏如煙箍的更緊了些。如煙知他疼痛,倒也沒吱聲。須臾又問:“誰人教你?”如煙答道:“我姑姑。”又問:“你姑姑是誰?”如煙道:“姑姑是如煙恩人,樂府一伶人而已。”又問:“爹媽家人呢?”如煙答:“都沒了。”紀寧便道:“那你攢的銀錢打算給誰?”如煙道:“沒打算給誰。自然是留了日後自己傍身。”紀寧哼道:“只怕留着給你相好的阿牛哥。”如煙也不與他争辯。
兩人便你一言我一語又過了片刻,紀寧略略松手,如煙便起了身來,觀其神色已大有好轉。紀寧又養了養神,及睜眼卻見如煙還在跟前站着,眼睛卻盯着他前襟開口之處。顯是看見他胸前錦囊。剛才忙亂不及收拾,那錦囊囊口未束,還露出半個藥瓶身子。紀寧連忙收拾好衣物,神色不悅地兇道:“看什麽看!”
如煙“哦”了一聲,心中卻疑窦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