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金秋會花市遇龌蹉
更新時間2013-6-13 9:43:16 字數:4690
重陽後,天氣清爽,永寧城的富貴圈子便開始舉辦各種盛會,鬥促織、鬥酒、鬥花鳥,凡是人能想到的名堂,這些頑主們都能整花樣變着法兒地玩兒。這些奢靡的玩法,均是些一擲千金的去處,所以能參加的也都是京城裏非富即貴的人。也有些有心的商家,趁機炒作從中取利,掙錢可謂不亦樂乎。紀寧他們自然是這個圈子裏的肥羊,不但油水充足,又不大惜財,到哪裏都頗受歡迎。
對紀寧來說,倒覺得無所謂,反正家中賬房于他向來予取予求,只要不惹出大禍,花銷多少錢銀都是小事了。是以他腦中向無概念,凡事只求好玩有趣刺激,哪管多少代價。倒是今年有如煙跟在他身邊,一路啧啧,心裏算着這流水般的花錢,得銷掉幾座金山銀山,不免替東家覺得肉痛!
他二人自中秋以來,關系頗有改善。一來紀寧答應了如煙出去玩時常帶上她,二來如煙近日頗為乖巧,對紀寧百依百順、刻意讨好,也很得紀寧歡心。而且這二人少年心性,都是貪玩的年紀,頗能玩到一處,所以中秋以後,竟然焦不離孟、孟不離焦,迅速的建立起友誼來。
這日時值永寧秋菊煙花會。這秋菊煙花會也有些來歷。永寧秋菊名滿天下,各種品種、顏色,琳琅滿目,向來受文人騷客追捧。所以永寧文化圈幾百年來,都有金秋賞菊、論文作畫的習慣。本來這是文化人的盛事,與紀寧他們這些纨绔子們關系不大。然而畢竟熱鬧,玩家們焉能錯過?雖則談詩論畫的本事沒有,可湊熱鬧的經驗卻極豐富。便各人出資,在這賞菊盛會上加了放煙花的活動,這樣一來,他們也熱鬧了,又增加了秋菊會的人氣,文人和百姓都覺得新鮮有趣。一個秋菊煙花會便盛行起來。加之此日往後,天氣漸冷,民間的盛會和活動都将減少,所以這是人們一年當中最後一個熱鬧的游園會,良辰美景,這也是民間最受情侶和年青人們歡迎的盛會之一。
這樣的盛會,紀寧自然不會錯過。本來想睡起來就出門,卻被如煙勸住,道:“今日要出門一整天,既然要帶我去,回頭夫人們查問起來,還以為是我撺掇的在家都待不住。不如在家把午飯吃了,等大人們歇了再走,好歹今日也見過,不算過分。”若是往日,紀寧哪顧及這些,現在聽了卻果然乖乖在家呆過午飯,中間還去給老夫人請了個安。出門時,還喜孜孜地向如煙道:“老太太今日還誇我乖呢,還順手賞了個禦賜的扳指。這都是你的功勞,回頭賞你玩罷!”如煙聽了也很歡喜。
一時兩人坐車出門。如煙也不再易裝,只還做了姑娘打扮,一身清爽,跟在紀寧身邊,青春洋溢。知道的人知道是丫鬟,不知道的還道好一雙天造地設的金童玉女。二人到了城中花園,逡巡一番,只覺人群摩肩接踵、川流不息。他二人對于菊花一來無甚研究,二來家中名種平日也見得多了,賞玩一時就覺得乏了。紀寧道:“旁邊就有酒樓,我們且上去歇歇。”如煙卻無所謂。及至酒樓門前,如煙又覺咋舌。原來這酒樓門庭豪闊,不是一般的富麗堂皇。如煙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荷包,看了眼身邊紀寧,心道:要養活眼前這美人可不是一般財大氣粗能為,幸好眼下是他養活我!
紀寧哪知道如煙這些小心思,徑直往裏而去。跑堂的對他卻不陌生,上來殷勤招呼道:“冷少爺來啦?怎麽這會子才到啊。有好些爺們早就到啦!”紀寧卻皺眉道:“我可沒約什麽人。”跑堂的詫道:“哎喲,那王公子、李公子、齊公子他們,一早就來了,坐了您常年預留的那雅間,還以為是您諸位約好的哪!”紀寧不悅道:“既然都知道是我預留的,怎麽又給別人用了?我可不想與他們一起,你幫我另找一間罷!”那跑套為難道:“平日見您諸位總在一起……唉,今日可不好辦,秋菊會的日子,雅間全滿啊!冷少爺,您可別來為難我了!”紀寧還要發作,如煙輕拉他袖子在一旁說:“爺,既如此我們就坐大廳罷。”紀寧臉黑**:“大廳烏煙瘴氣,怎麽坐人?”如煙又好言道:“那仍和別的公子們一處坐?”紀寧看看如煙,想到當日她受齊、黃那對表兄弟調戲一事,更是不悅,便道:“那還是大廳罷。給我們找處清淨地兒!”
二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能讓紀寧點頭的位子,總算坐定。其實這種高檔酒樓,便是大廳,這種人來人往的日子,也是鬧而不亂,算得上舒适。只是紀寧如煙這二人在一處實在過于亮眼,放在人群中頗吸引眼球,難免惹得過往客流不由自主的注視一會;再加上人流中又難免有認得紀寧的,向他點頭致意,倒使得如煙板凳不及坐熱就起身好幾回。如煙極不自在,反而紀寧司空見慣,對于那些不請自來打招呼的人,他一概不理不睬,還向如煙道:“你又不認得他是誰?做什麽畢恭畢敬?累不累?”如煙心說甭管是誰,不都是能給我臉色看的主兒麽?當下也不理紀寧,只管戰戰兢兢,環伺左右。紀寧煩躁道:“我說不坐大廳吧!”如煙怕他又生枝節,忙道:“我就說這兒好。你瞧,不但能看到酒樓裏的熱鬧,還可以看到外面大街上的熱鬧——這種日子,咱們出來不就是看熱鬧來的麽?”原來他們的位子正好臨着露臺圍欄,只一扭頭,就可以把外頭街上的狀況盡收眼底。紀寧嗤道:“看熱鬧也得看個非常不是?這普通街景,全是人頭攢動,有什麽好看?”如煙道:“照我說,花啊景啊年年相似,反而是這些人間煙火最生動耐看。”紀寧依言仔細看去,這酒樓外面的街道沾了秋菊會的光兒,今日擺滿了大大小小的貨攤,出來賞菊游玩的人們路過此處,都會停下來看看有沒有可心的東西可買,果然是各色路人、各樣神态。紀寧因看見街角一處有對小夫妻,男的從小攤上挑了一支簪子正給妻子簪上,女的神情看來無限嬌羞喜悅,紀寧不禁嗤笑道:“見識短就是見識短!不過是一支木簪,看她歡喜成這樣。”如煙自然也瞧見了,反駁道:“她歡喜的,不過是一份真心,跟簪子是木頭做的的還是金子寶石是不相幹的。”一語觸動紀寧心事,他撇了撇嘴,未加反駁,卻忽然心生一念,向如煙道:“你且坐在這裏等待片刻。我去去就回。”如煙心中嘟囔,不會也想買木簪子去吧,想要阻攔卻已是不及,連忙囑道:“快些回來啊,我身上可不夠錢銀付賬的!”紀寧哪裏聽得,一陣風似的跑遠了。
如煙無法,只得在原處等。無聊時翻看菜牌,才慶幸跑堂的素知紀寧口味,也不問點菜,只管把時令的招牌的各色都上了來,不然讓如煙點菜,光是搞清楚菜式花樣都需半日功夫,還不得餓死!一時上菜,如煙便自己随意先吃了點菜填填肚子。
正無聊間,卻聽一聲上前搭讪:“姑娘,怎麽一個人呢?”如煙定睛瞧去,四目相對,兩人都是一愣。
來人卻是一個青袍白裳的公子。粉面紅唇,略顯輕浮。如煙只覺得他十分眼熟,一時卻想不起在哪裏見過。卻見對方也微蹙了眉頭,似乎在腦中努力思索什麽。片刻他放棄努力,因見如煙面前桌上有兩副碗筷,便道:“姑娘在等朋友?”
如煙見他一副登徒子模樣,腦中靈光一閃,終于想起眼前人身份,原來正是當日在宜春院招紀寧一盞酒伺候的馬軍都指揮使黃家的公子!真是冤家路窄,沒想到在這裏遇上!看他樣子卻顯然未認出自己,如煙腦中已轉過三巡,尋思可有脫身之計。
那黃公子見如煙不理自己,還以為是姑娘家害羞,又上前一步道:“姑娘不必驚慌。我乃馬軍都指揮使的獨生子,姓黃單名鄞。方才遠遠看見姑娘姿容,十分仰慕,故來相交。”如煙聞言一陣惡寒,卻避無可避,只能硬着頭皮起身行禮道:“黃公子有禮。”
那黃鄞确未認出如煙,見她衣着普通,但畢竟身處酒樓所費不赀,料想應該是某個有錢人家的女兒,或者商家之女雲雲。他平日自以為風流倜傥,其實仗着自己家族勢力,戲弄民女習以為常,這些搭讪的伎倆不在話下。見如煙回話,自以為有戲,得寸進尺,便向如煙道:“姑娘如不嫌棄,在朋友未來之前,可随我雅間坐坐,我們還有些朋友,都是京中名門之後,可介紹姑娘認識認識。”
如煙哪敢真跟他走,心裏不免嗔怪紀寧這半日還不回來,一邊與黃鄞周旋,道:“多謝黃公子厚愛。奴家與朋友有約,真不便走開。”那黃鄞道:“如此,那在下在此陪姑娘等候,何如?”如煙心中暗暗直罵,真想一記手刀将眼前人劈暈。忽然眼珠子一轉,心中已有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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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煙向那黃鄞甜甜一笑,道:“既然公子有心,那就有勞了。只是奴家等了朋友半日,還不見人影,桌上點心不足果腹,現在奴家腹中有些饑餓。不如公子請奴家先吃點東西?”黃鄞大喜道:“好!好!想吃什麽盡管點,都算我的!”言罷便叫小二來點菜。如煙也不客氣,直把眼前人當成那冤大頭來狠宰,只管點那稀貴的、油膩的,叫了一大桌菜。黃鄞向來揮霍,也不以為意。如煙笑道:“公子富貴出生,豪邁大方,奴家有幸了。”又命人添了碗筷,将桌上點心夾了數塊給黃鄞。黃鄞被如煙花言巧語幾句,心花怒放,只覺今日這番豔遇,為美人青睐有加,實是生平罕見的頭一遭了。
不一時象鼻熊掌、海參鮑翅一一上桌,如煙向黃鄞道:“公子平時操勞,奴家特地點了些滋補的食材,給公子補補身子。”說着将桌上羹湯飨珍大大小小盛了數碗,在黃鄞面前排開,一副要親自把這些美味送入黃鄞口中的排場。黃鄞起初還受用聽話,但經不住如煙一勺接一勺、一碗接一碗地架勢,這哪裏是吃飯,簡直就是把黃鄞之口當做海塞的飯桶,胡亂往裏填充。黃鄞吃她不消,也不禁左右扭臉躲避。如煙也不顧這許多,頭也不擡只管将面前小碗裏的食物往黃鄞臉上丢,這最後的幾碗,竟十有八九扣在了黃鄞臉上、襟前、懷中、大腿。只糊了黃鄞一臉一身油膩膩粘糊糊的、也不知是哪個碗裏的菜什麽玩意,腌臜不堪。如煙怕他還髒的不夠徹底,最後又将一大碗魚羹盡數倒在了黃鄞身上。這下将他裏裏外外髒了個透。
如煙作意外之态,驚呼道:“哎呀!這是怎麽搞得?黃公子,看你吃的……”一邊說一邊拿手帕子去胡亂抹了一番,更把黃鄞一件好好的衣服搞得到處菜湯油漬。黃鄞本要發作,如煙佯泣道:“都怪奴家服侍不周。黃公子這身衣服怕是不能再穿了。公子定要再給奴家一次機會,請公子挪個地方,奴家親自伺候公子更衣。”黃鄞飛來豔福,當下哪更有意見,急忙忙問小二要了間上房。
二人來到房間之中,如煙早就暗暗摩拳擦掌,心說今天不收拾你這急色鬼,本姑娘就不姓花!因見黃鄞迫不及待,進屋自己就先寬衣解帶,手腳也不太幹淨起來。如煙腦筋一轉,心說今日還偏不伺候你迷藥、手刀,便向他道:“公子适才沾了油膩之物,未免難受,奴家叫人送來熱水,讓公子先沐身清理。”黃鄞道:“那姑娘可別趁機走了。”如煙含羞道:“公子放心,奴家既已在此處,自是心甘情願。”黃鄞哪受得住這等嬌羞,情不自禁,豬油嘴往如煙臉上湊來,如煙躲避不及,正親到臉頰之上。如煙心裏直罵娘,臉上卻不好顯露。一時小二送來木桶熱水,如煙便催促黃鄞速速洗浴。
那黃鄞身上黏黏糊糊也着實難受,雖然新衣尚未送來,也沒想這許多,便脫了衣服徑自跳進桶裏洗澡。因木桶置于畫屏之後,他看不見如煙難免不放心,便隔着屏風沒話找話。如煙也不着急溜走,只在另一邊敷衍幾句。
如煙因見黃鄞随身錢袋裏有些碎銀,便摸了兩塊打賞小二,偷偷交待道:“這位黃公子脾氣向來不好,最恨有人壞他好事。一會兒不管這邊什麽動靜,都無須理會。也告訴別的小二哥們,今日幹活只須記得繞開這間屋越遠越好。”小二将幹淨衣物放下,收了打賞自然唯唯諾諾走了。
如煙趁有時間将這屋子打量了一圈。這間屋臨街而建,窗格高大,甚是亮敞。如煙靈機一動,将窗子推開,果然外面就是車水馬龍的鬧市。如煙噗嗤一笑,手上用了點巧勁,便把兩個窗戶輕輕卸了下來。頓時大半屋子,除了畫屏之後那個角落,都盡收路人眼底。如煙心情大好,正好有對面茶樓的客人無意望過來,如煙嫣然一笑,還向他們打了個招呼。見一切就緒,便向畫屏後喊道:“這家小二動作也忒慢,怎麽還不把新衣送來。若害得公子受涼該如何是好?待奴家前去催催。”也不等黃鄞反應,将幹淨衣服和髒衣服打個包拿在手裏就出了房門。
如煙得意洋洋下了樓來,到了一樓門口櫃臺處,卻正看見紀寧黑着一張臉在和掌櫃的、跑堂的找茬。那跑堂的一扭頭看見如煙,認得正是眼前這位土地爺爺火急火燎找着的同伴,忙不疊迎上前來,道:“哎喲我的姑奶奶,您再不出現,我這店可得被拆了!”